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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死别 ...

  •   但凡在南疆倒腾买卖的无不知晓飞音镖局,虽说当今乃是太平盛世,难免有人落草为寇,劫取不义之财亦或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因而飞音镖局在一方也是极富盛名。
      前朝未亡之时,林尚书遭宦官佞臣所害,满门抄斩,只余下一个八岁独苗被流放到南疆。便是如今飞音镖局林镖头林言行。其得林尚书一门生武艺真传,大延立国后,便一手建立了飞音镖局一为糊口,二为振兴家门。这二十多年走南闯北,结交了各路好汉,也在江湖留下点虚名。林言行这一死,自有不少惦念他所酿美酒的武林人士扼腕叹息。虽说江湖动荡半载死伤无数,林镖头比起武学宗师之死,好比九牛一毛,却还是为人所津津乐道。多少幸灾乐祸在唏嘘其女婿违天悖人。偶有侧影之心,只叹其识人不清,家门不幸云云。

      而此刻飞音镖局的一厢房里,只余下蔓延的恐慌。
      林言行一哆嗦,茶盏翻了,滚烫茶水浇在衣袍上,烫地他一激灵,慌慌张张的擦拭起来。俨然辱没了当年的威风模样。
      钟明旭自打进屋便黑着脸,为好友的欺瞒为其殆尽的节气。只是钟明旭聪明一时,圆滑不足。倘若是戎旻便睁一眼闭一只眼,暗中帮衬即可。倘若是不问,揭穿也罢,视而不见也罢,只会道,最后不过是瞎折腾一场。
      钟明旭已喝了三大盏茶水,也晓得烫伤未有。肝火却依旧难消。
      钟明泽左顾右盼,端详起厢房的摆设,字画古玩有多少是赝品。却丝毫不敢撇向两人,林言行委实可怜,钟明旭委实可怕。窗外忽的一声闷响,接着噼里啪啦作响,想是林家奴仆回来了。
      林言行已是风声鹤唳,膝弯一软,跪坐在钟明旭身前。
      外头虚虚实实还沉浸在悲凉中,林言行声泪俱下,嗫嚅道:“老哥哥就求你这回,保我全家性命,让德川接替飞音镖局,安顿好我那未出世的孩儿,这般我也能安心去了......”
      钟明旭背过身去,瞧不上结拜兄弟的模样,听他交代后事,十指蜷紧,忍不住开口道:“林兄真是抬举了在下......”猛然顿住,似察自己这方言语十分不妥,叹了口浊气,气也消了大半。“罢了,虽说你诈死讹药在先,但这鬼菩萨也是邪门歪道非正义之士,你不必担心,我便不信他还能上门寻仇”。
      林言行一怔,默了许久道:“事到如今,老哥哥也没什么可瞒你的了。若只是求药便罢了......” 钟明旭回身皱眉瞅着他。
      林言行道:“此事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镖局接了一个奇怪的生意。那晚月黑风高,我才从我那咳......小妾屋里出来,便见院子里一黑影长身而立,我当下,只觉寒风袭人。还道来人是寻仇的。继而他抛来一物,也不知那是什么宝物只有小孩儿巴掌大小,裹着黑布。那人陷在阴暗里只道了两个字‘押镖’。按行规是要验货估价的。哪知那人又抛来几锭金子道:‘想多活几日,便管好你的狗眼’。
      我当时也不敢恼着,这人身上戾气太重,即便我这见惯生死的也要胆寒一阵。那人却不耐烦了‘白霜城无缘客栈,武林大会之时,将这些货物一并送到。’他忽地嗤笑一声道:‘随人劫镖,手上的东西到了白霜城才能丢’。说罢虚影一晃,人已去。
      院里无端多了二十箱金银珠宝,竟悄无声息地送进了镖局,顿时惊了一身冷汗。这镖却是不接也得接。”
      钟明旭眉头紧锁“你未瞧见其容貌?” 林言行道:“未有,我押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哪个雇主会有这等要求。当下惶然不已又无法推拒。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便也晓得这一趟镖,便是有去无回。次日便安排妥当,准备出行。哪知......哪知音儿旧病复发,大夫说是......回天乏术。才有这么一茬。”
      钟明旭眼里透着悲凉,这林镖头掌上明珠他也曾有一面之缘,蕙质兰心,哪知红颜偏好薄命。“便是这般,你们才演了这么一出戏?如今想来倒是我钟某人多管闲事坏了林镖头的好事”。林言行忙道:“钟兄莫要再生老哥哥的气了,我这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钟兄你有所不知,音儿病重后,这趟镖我便去不成了。托福给了李镖头,此人稳重妥当,谁知这才到半路便出了事......”
      钟明旭道:“慢着,这镖是何时出发的?” 林言行道:“四月二十八,按黄历出行的”。
      钟明旭疑惑道:“武林大会乃是七月二十八,此去白霜城骑马不过半月,即便货物累赘最多一月也可达,何须提早半月?”
      林言行道:“钟兄有所不知,以往每年镖局往白霜城也送的镖没有十趟也有八趟。打落日城过,白云城官道畅通,不息城走水路,的确半月足以。年前不息城河水泛滥,本就是水城一座,闹了一次水灾,再有贪官污吏从中谋利,闹得民不聊生,押着二十箱金银珠宝哪敢往那过,于是饶了远路。结果镖丢了,人也......没了” 林言行面露惊惧。
      钟明旭道:“莫非这其中还有蹊跷?”
      “钟兄可听过白马镇?”林言行虽拽紧扶手,绷紧肌肉,声音还是难免抖动。
      钟明旭道:“白马镇从前却叫做白骨镇”
      钟明泽“呀”了一声,脑袋便凑了过来,怕漏听半点轶事。
      林言行双眼灰暗“的确,前朝那还是个乱葬岗,大延先皇打马而过,竟将皑皑白骨看作奔腾白马,视作祥兆,这冤魂窟成了御笔亲题的白马镇......”。
      钟明泽早已耐不住性子催促道:“后来出了什么事” 林言行两手一摊道:“死了,全死了,没死的也活不成了”。
      钟明泽一怔,脊背发凉,挪了几步躲在钟明旭身后,仍锲而不舍地问“咋死的?”
      林言行双目无神,徐徐道出这十多日压在胸口的黑暗。话说,那日林音吐了血,用千年灵芝吊着一口气。林言行在院子里皱着脸喝上了,他这厢旧愁未下眉头,门口慌慌张张跑来一镖师捎来了新愁。那人开口就是“大当家的,没了,李镖头他们全没了”。
      林言行赶到大堂便见押镖的二狗子倒地不起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磕磕碰碰道:“白马镇......有人劫镖......都中毒死了......”话音方落便咽了气。几人正要上前救治,林言行喝止“已经去了,有毒你们离远点”。
      林言行行走江湖二十余年,不免留了个心眼,这二狗子武功平平为何唯独他能回到飞音镖局?他隔着衣布往二狗子颈后探了探果然拔出一枚银针。心里多少有了计较竟是西域驭术,来人这般费劲心思怕是在白马镇候着他。
      钟明泽听到此处不免疑惑“林镖头可是惹了什么仇家”。
      钟明旭却替林镖头道:“非也,最重要的宝物还在林兄手里罢了”。
      林言行抬头看了钟明旭一眼道:“那客官说的是黄金白银可丢,那件宝物却不能在白霜城之外丢。故而,我让李镖头押着二十箱黄金先去。我随后走水路带着那宝物到白霜城”。
      钟明泽撇嘴道:“你这不是让李镖头送死么?” 林言行一颤,眼里的泛出怒气“我林言行再不济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兄弟送死!出发前我便交代遇劫镖,保命即可,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我对不住李兄,他算是死在我手里。”
      钟明旭道:“其中可有蹊跷?”。
      林言行唏嘘叹息,终是道出了那夜的白马镇。
      林言行深知白马镇此行怕是凶多吉少便只身前往。夜里白马镇烟雾弥漫比之柳汀烟岛有过之而无不及。林言行远远便瞧见两团光晕便知不好。这白马镇人烟稀少,虽有灯具也是破败不堪,何以这般明亮。
      林言行当下解了剑,猫着身子潜了过去。
      却见镖局那二十个箱子恁的躺在灯下,唯独不见了人和马。
      林言行用剑撬开箱子,里头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灯光下闪的骇人。白银却都乌黑了去。还不待他瞧个仔细,斜刺便刺来一剑。他一矮身堪堪躲过剑锋,挥剑迎上第二招。这一格挡却叫手腕震得酸麻。
      林言行心头一震,呼!这是遇上对手了。他一掌拍在镖车上,撞得来人措手不及。方得间隙瞧清来人模样,这一看心头又是一阵骇然,偷袭者竟是那本该身死的李镖头。几日不见,李镖头内力何以增进如此。不及细想,剑气已迎面。林言行叙述至此忽顿住了。
      钟明泽道:“接着如何?” 林言行眼神似有闪躲“......他双目赤红,我唤他半响,见他毫无反应。被剑划伤也不见流血,已经是一具死尸。我只好割下他头颅杀了他......”
      钟明旭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他早已死了......”。林言行缓了许久方道:“接着一群黑衣蒙面人涌现,我重伤昏迷之际,那些人探入我怀中寻着什么,定是冲着那宝贝来的。我事先将其藏匿才捡了条命。于是才有了假死借药一事”。
      钟明泽道:“宝物现在何处”。
      “谁?”钟明旭朝屋顶掷去一枚茶盏。
      “钟大侠好功夫!”须臾间,约有十余人破屋顶而入。
      为首的蒙面人先对着钟明旭一抱拳道:“久仰,今日我等只为货物而来。还请钟大侠高抬贵手”。言罢掷来一物正是那茶盏。
      对方欲行先礼后兵,钟明旭只能回礼道:“在下只是做客飞音镖局,镖局事宜当由林镖头定夺”。
      林言行见人现了身,心中的惶恐却消了大半,他藏于棺木中日日等的就是此时。
      “林某不才,也是贪生怕死之辈,却不敢坏了江湖规矩。这货物,定要送到方可”。
      那蒙面人嗤笑一声“江湖规矩尔等正义之士,立下那么些狗屁规矩,是为难谁呢?到头来可别枉送了性命”话音未落,暗器先发。
      钟明旭舞了个枪花,“噌噌......”几枚暗器没入梁柱。银枪一抻,两人便交上手了。
      其余蒙面人伺机而动,双方陷入战局。
      屋内狭隘几人施展不开,早已破墙而出。府中奴仆惊愕奔走,尖叫连连。不消片刻闻声而来的几个镖头武师也加入战局。
      却是杀人如麻的蒙面人略胜一筹,只一盏茶的功夫,院内的白布素缟全染了血色。
      钟明旭与那领头打得难舍难分,看似旗鼓相当,实则钟明旭心急如焚,双臂酸疼,此人单凭一根树枝便招招钳制他。分明武功高出他许多却似逗猫般玩弄。若不想法脱身必定丧命于此。
      那领头,身形诡异,与钟明旭缠斗也似游刃有余。瞥见林言行深受重伤悠悠道:“林镖头这是何苦,倘若你交出货物我便饶你全家性命”.
      林言行嘶吼道:“竖子欺我!交不交出横竖都是个死!我便要死得堂堂正正,也对得起飞音镖局二十余年声誉!”
      那领头轻蔑道:“迂腐,交出我可让你死个痛快”。
      林言行已是强弩之末“钟兄你快走,今后愚兄一家老小全仰仗你......”话声却一柄铁剑入肉声截断。
      “爹!”忽传来一声凄厉尖叫。林言行怔然,竟是远走他方的女儿林音与女婿录德川。随后跟着不问主仆二人。那领头忽的飞身一掌拍开林音身旁的录德川,钳住林音后颈,捏着林音下颚道:“倒是有几分姿色”。
      霎时,蒙面人收手,静默在一旁。录德川咽下一口血勉强起身,却不敢靠近林音半步深怕那蒙面人伤了他。
      林言行,哆嗦着咳血不止“莫要伤她......”。
      那人漫不经心道:“这世间哪得两全法,沽名钓誉者就好好做个孤家寡人罢了!你说出货物所在,令爱自然完璧归赵”。
      林言行滑坐于地上,敛了眼神道:“那东西在......”
      “噗”在场莫不骇然,林音一弱女子,将袖中一枚发簪插入腹中。那领头眼里多了抹奇异神色。
      林音道:“还请大侠放我一家生路,小女子不甚感激......” 那领头喃喃道:“罢了”便将林音放入录德川怀中。
      录德川早已六神无主,与阎王争了十余年,还是输了么。
      林言行,撑了几下还是没能站立,钟氏兄弟将起扶至林音处。
      那领头人摇首叹道:“中原武林不若一弱女子有风骨,可悲啊......” 不问听闻多瞧了他一眼,只觉此人似曾相识,又见他眼里透着一点戏谑与漫不经心。恍然间便忆起此人便是在晴雨谷中与殷暮云苟且之人。
      “是你?”
      “苏公子,别来无恙!”他人先是讶异被识破,其后又吊儿郎当道。
      不问蹙眉不语,此人到底何方神圣竟知晓他姓苏。瞧他装扮与那日在亨通客栈追杀他的人却是一伙。
      那领头也不等他回答对众蒙面人道:“走罢”。几人一眨眼便失去踪迹。院内血迹斑斑似染红了天际。

      林音躺在录德川怀里嘴角还带着笑意。
      林言行沾血的手颤了颤还是没能抚上女儿的脸“音儿......”。
      “爹,女儿早已时日无多,即便是神医也素手无措......不必自责。鬼菩萨早已识破你们的计策.......如实告知我......让我多活这么些日子,已足够了......” 说罢似不忍视抽泣的老父亲,转头看向录德川“录郞......录郞......”。
      “在......我在”录德川垂眸看着怀里的娘子哽咽道。
      女子生的温婉可人,比之柳汀烟岛的烟花女子确实淡了许多颜色。因常年卧床,皮肤白皙,唇瓣也泛着苍白。
      她着了一身鹅黄裙衫,映衬出几许生气。此刻,她依靠在夫君怀里,却愈发寒冷了,院子里的哭声渐渐淡去。迷糊之间,她瞧见碎小红纸飘飘扬扬落进这片哀鸣中。屋外哭丧的乐队,吹的那首曲子那么熟悉。
      “录郎,你听见没有......”她嘴角绽开笑意。录德川咽下哽咽,始终只能回一个“嗯”字。
      “那日,你来迎娶我的时候,饶了整个柳汀烟岛的弄巷,老师傅都吹累了。”她缓了缓又道:“枉生楼的姐姐还唱了一曲喝新婚,你记不记得......花灯点点撩水波,烟火声声唱弥音,马蹄不若步履疾,霞帔不及胭脂红,哪来郎情和妾意......”
      “......却是两小但无猜。”录德川亲吻着林音的云鬓唱道,半响后,泪流空,他仔细整好林音的衣襟,将她的手捂暖,像从前那般。

      夜色发沉,雷光一现,小灯低声惊呼“金龙戏珠”。
      不问低首摆弄一些就玩意儿并不看他“不过是雷雨罢了”,话音未落,大雨倾盆而下。小灯手忙脚乱的关窗插栓“呼,还好我身手敏捷”见不问不搭理他便道:“少爷你捣鼓着些玩意,做什么?下这么大雨,我们明日怕是走不了”。
      不问将一枚拇指大小的傀儡仔细裹好放入怀中,桌上摆放着几样儿时玩意,木质的已磨至发亮,布制的也毛了边。不过是傀儡两枚,一颗斑纹黑石子,一个粗布绣了虎头的荷包。
      小灯见不问摆弄完方道:“少爷你不是又想夫人了,夫人以前可喜欢糖莲子了,我们回去做点祭拜她老人家可好?” 不问这才抬头“母亲爱吃的糖莲子都是奶妈做的,每次莲子心都留着”。小灯让不问眼里的墨色惊得一抖“恩”了一声。
      “母亲说这世间的情,莫过于吃糖莲子,起初再甜,心终是苦的......去了心,味蕾还在......”不问说罢,嘴角多了一抹嘲讽,苏和这般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何德何能得母亲一往情深?
      小灯忽的,眼里洇了泪哽咽了一声“少爷”,虽是依旧懵然,却懂得少爷有了不得不去白霜城的缘由。
      “小灯,母亲为情所困,余生便葬在那小院里了......”不问深吸了一口气道:“而我......不能”。
      怎个“不能”小灯不得而知,却是从未有的心慌,“少爷......少爷......”小灯叹了口气还是作罢了。
      不问听着夏雨打窗,雷声躁动,手中的荷包愈攥愈紧。
      这世间终归有一物你放不开手,窥见后,便想的是天长地久,朝朝暮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章 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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