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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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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经历并不特殊。蚩尤以强健而灵活的躯体为依仗,成为UCR驾驶员,并在历经十数星年征战后,在军中获得了不高不低的地位。只是在三十岁生日即将到来的时候,一次蚩尤看着全息影像中的战略部署图,忽然走神了片刻——
长流水以西的混乱已经持续了近百星年,不知东部的日子如何。
接着蚩尤忽然察觉:东部未免太过平静。
洪崖帝国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那里有许多洪崖人死去,但也有许多“第二代”出生。虽然“神隐时代”让他们更为排斥外来种,但双方的冲突都被控制在小规模范围内。
这并非是说东面的日子更好过,其实那里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更紧张。那时东部星域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迟早会开战。”
长安共和国国民对此做出了推测:在八百星年前,外来种与洪崖人彼此不了解的情况下,战争可以迅速的发生和迅速地结束。但经由八百星年接触,彼此都对对方知根知底。一旦战争开始,极有可能和西面一样陷入泥潭。
那绝不是共和国希望看到的情况,为此他们竭尽全力与洪崖帝国周旋。终于有一日,伏羲接见了共和国派遣的大使,告诉他们:战争对洪崖人可有可无,但如果外来种不希望开战,帝国也可以递出和平的橄榄枝。为了表达帝国的诚意,帝国将组建一个星际协约组织,成员之间绝不相互开战,以避免受到长流水以西战火的影响,从而确保东部的平稳。
伏羲自“天裂”事件后一直深居简出,此次可说是他初次主动出现在外来种面前。虽说星际协约中的各项条例都更有利于帝国,也隐隐透露出以帝国为首的意味,不过相较开战到来的损失,这样的妥协也无不可。共和国自然认可了伏羲的协议。随后法典国与自治星等国家也加入了协约组织,并且东部的政治格局延续到了两百星年后。
两百星年前的蚩尤虽然无法预测星际协约组织的建立会为Barrier星域带来怎样的影响,但当他得到这个消息时,仍然清晰地意识到:西面的混战状态不能再持续下去。如果星际协约组织中的各国达成共识,以西部为目标,以联盟一盘散沙的状态,绝无可能与东部抗衡。
继而蚩尤发现,要是想将西部统一为真正意义上的联盟,最快捷的方法是将他自己化身为英雄,以无以伦比的声望与铁血的手腕迫使诸国臣服。
如果换做旁人,这种念头无异于痴人说梦,偏偏蚩尤做得到。因为他有一个天才胞弟,襄垣。
蚩尤的传说始于他三十岁生日后的第五个星年,确切地说,是太初纪元901年。那时他刚晋升为准将,随即可说是迫不及待地向军中提出了统和联盟的观念。当然,上级们略为为难的回答——“诸君都希望统和联盟,不过条件还不成熟”的回答也在蚩尤预料之中。
对此,蚩尤回答:“如果不行动,条件永远不成熟。下官会向你们证明,安邑有条件成为联盟的霸主。”
数日后,蚩尤带领他的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安邑共和国当时的敌人——一支由名为“心魔”的亚种组建的军队。
那一次战斗中,蚩尤队伍所使用的竟是前所未见的UCR,其名“Devil”,正是联盟现今使用的通用机型“Demon”的前身。
而蚩尤自己驾驶的UCR,更是宛如噩梦一般的存在。
那台UCR名为Primogenitor,始祖。其开发者正是襄垣。
比起宛如强光一般的蚩尤,襄垣的存在更像影子。即使是在安邑共和国内部,关于他的记载也不多。
阴郁、寡言,但拥有对UCR非同寻常的热情以及无人能及的天赋。
短短数语,勾勒出一个疯狂科学家的形象。
突袭战之后不足数日,心魔建立的国家永远地从联盟的版图中消失了。安邑军队高层来不及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一盆冰水从天而降,襄垣这样一名看似不善沟通的年轻人,不知从何时起笼络了他所负责的开发小组所有人员以及相关上层,小心地隐瞒着将官们挪用了五星年以来大半UCR开发经费,秘密开发出Primogenitor与Devil,只为蚩尤一人。
后人曾研究过襄垣成功的原因,得出的结论看似毫无说服力,然而的确是为真相——
Primogenitor的概念极为疯狂,它是UCR历史上最为巨大的机体。不同于其他UCR的灵活,Primogenitor更像一座机动要塞,集防御与攻击为一体,其体积相当于一艘小型巡航舰。
如果想让Primogenitor中彻底发挥其性能,必须建立起以Primogenitor为核心,将其余UCR甚至于旗舰视为随时可舍弃的棋子的战术系统,为此所花费的经费也会随着Primogenitor的投入实战的数量以几何倍数增长。然而,从战术上来说,舍弃旗舰保留Primogenitor的做法原本就是本末倒置,况且将官们对经费更加敏感。
“国库不足以支撑这种耗资巨大的武器。”
安邑准备对襄垣问罪时,使用了这样一条理由。然而,阴沉的年轻人板着清瘦的面孔,满不在乎地问答:“军费不够就缩减国民生活开支,如果还不够就去侵略别的国家,想必诸君比下官更清楚什么叫做以战养战。”
而这个疯狂的回答,也是襄垣一党共同持有的观念。不停地掠夺,以提高Primogenitor的实用性,再将Primogenitor投入到新一轮的掠夺中。直到掠夺的尽头,所有国家都臣服于超级兵器的威力下,Primogenitor才会失去用武之地。
那是所有UCR开发者的究极梦想。看似天真可笑,但襄垣的才能将它变成了“极有可能会被实现的现实”。因此,他们被襄垣的念头蛊惑了,自愿成为帮凶。
除此之外,也有一种观念暗指襄垣虽然阴沉且不善交流,但他拥有极强的感染力,会让人在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他的疯狂中。这比前者更离奇,也更不容易令人接受。
对襄垣的处罚最终未能实现。因为如果要动襄垣,蚩尤不会罢休。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兄弟两人的感情比他们所知道的更为深刻,正如襄垣所坦言的,Primogenitor是只为蚩尤一人所开发的UCR,他在Primogenitor的启动程序中异想天开地加入了一套虹膜认证系统。这也就是说,除了蚩尤和襄垣自己,再没有人能驾驭Primogenitor。
当年的安邑无法承担内战的后果,军中衡量再三,默许了蚩尤的壮大。
蚩尤按照计划成为“英雄”,安邑举国上下等待着他的下一步举动。出乎意料的是,蚩尤并没有顺从襄垣的期望去侵略周边国家,反倒为各联盟诸国发送了一份全息影像,其中包括他从一星年起就开始制作的星域全貌影像。
在那份影像中,厚度达七千光年的核心显得微不足道,全息影像中的蚩尤指着中心部位的漩涡,将之称为长流水。东部是相对平静的绿色区域,而西部则是危险的红色区域。末了,蚩尤说道,他认为联盟中的成员彼此相互厮杀是很愚蠢的举动——
“跨过长流水,东部有更丰富的资源!”
这就是蚩尤的主张。他做出如此宣言之时,蚩尤身旁一直伫立着一名亚种,对方态度毕恭毕敬。许多认出那是心魔一族的幸存者之一。亚种们忽然意识到这是无声的震慑。蚩尤在全息影像中也发送了他是如何驾驶着Primogenitor碾压心魔的军队,结合后者,清晰地传达了什么叫做逆他者亡。
尽管亚种们经历了“神隐时代”之后已经失去对洪崖人的尊敬,但同时他们也对蚩尤所许诺的东部兴趣不大。起初他们的反应很激烈,对此蚩尤采取了先礼后兵的策略。连续数个公开反对的国家被夷为平地后,处于散沙状态的亚种们甚至被迫学会了联合,不过他们又胆战心惊地发现,已经迟了。蚩尤已经开始推行以战养战的策略,Primogenitor如同一张巨大的嘴,不断吞噬着亚种的血肉,其进食的目的则是为了消灭更多亚种。
最后联盟诸国选择了观望,沉默背后意味着某种程度的妥协,如果不得不在与蚩尤为敌和依附蚩尤一起进军东部,他们宁愿选择后者。
也有少数亚种抱着着单纯而天真的念头——外来种的寿命不过两百星年,他们的寿命高出许多。他们只需忍耐两百星年,等到蚩尤老死,他们所面临的威胁就会自然解除。
不管怎么说,蚩尤的传奇时代就此拉开序幕,并且违背了部分亚种的期待,直至两百星年后仍在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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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垣失踪了。
FUXI-Barrierd攻防战结束后第72星时,蚩尤得到了这个消息。
乘搭反重力升降梯前往地心之际,蚩尤思索着襄垣失踪的原因。绑架的可能性在第一时间被排除,据他的贴身护卫所言,今天襄垣一反常态略显和善地为他们泡了一杯营养液,接着他们就不省人事了。监控也显示事实的确如此。
蚩尤不觉得FUXI-Barrierd攻防战的落败会让襄垣气愤得出走。襄垣的性情阴晴不定,但他脑子里永远盘旋着疯狂的念头,根本无暇顾及战胜或者战败那种小事。蚩尤还记得,他诞生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就襄垣,对方尽管已经须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却在说:他对蚩尤所选择的生存方式没有兴趣。但如果蚩尤觉得有必要,他可以永远活下去。
然后,对于蚩尤来说还略觉陌生的老人面无表情地往腕部动脉注射了一管药剂,并且在300星秒后停止了心跳。
对了,那个“襄垣”是一世,比二世更阴沉和难以捉摸。
蚩尤也是二世。不同于襄垣一世放任躯体衰老和自我毁灭的风格,蚩尤永远保持着三十岁左右的面貌。他的外表精悍至极,体格高挑而强壮,久经锻炼的肌肉自布料下微微隆起,钢铁一般的强硬。蚩尤拥有一世的全部记忆,也曾得知在他之前,襄垣亲手毁去了几具本来该成为“蚩尤”的躯体。但他没有因此产生任何特殊的想法,他就是“蚩尤”,传奇剧的主角,在故事还未结束之前,他决不能退场。而那些躯体仅仅是“蚩尤”所使用的道具服,不适合就丢弃,这件事无可厚非。
襄垣二世也曾说过,二世是他记忆中最像蚩尤的“蚩尤”,也许比一世本人还要接近“蚩尤”这个角色。哪怕多多少少还有些偏差,倒也可以忽略不计。
襄垣甚至说,他可以体会一世对着蚩尤二世妥协的心情。襄垣的一世不需要与全然还原的蚩尤二世,而作为二世的襄垣对蚩尤并没有一世那样执着。
蚩尤也觉得说出这种话的襄垣与一世有些不同,他将之作为可容忍范围内的偏差接受了。无论是他还是作为一世的“蚩尤”,都没有纠结自身存在意义的坏毛病。或许襄垣与他的一世也没有。
所以蚩尤隐隐明白,襄垣会去哪里。这个猜测在他到达地心时得到了确认。
安邑共和国的地心安置着Primogenitor。人们只知道那具噩梦般的机体并未量产,在蚩尤问鼎联盟大总统席坐时被稳妥地收置起来。但此刻,蚩尤望着Primogenitor,机体对立面伫立着一具近乎完全相同的机体。机身外壳的黑漆反射着照明光源,仿佛流动的黑血,他的脚下则有一具白发老人的尸体,蜷缩的姿态像极了干枯的藤蔓。
蚩尤不禁慢慢握紧了拳。尽管他不断告诉自己那仅仅是件“道具服”,仍然无法抑制不快感——
人们以为Primogenitor只有一台,没有人知道襄垣晚年是在怎样的情绪驱使下,开发出了Primogenitor-II型,只有他能驾驶的UCR,同时也是注定无法上战场的UCR。
如果那时蚩尤不做出选择,Primogenitor-II型或许会永远失去主人,然而蚩尤习惯了“襄垣”的存在。既然一世身边有“襄垣”,那么二世身边也应该有“襄垣”。因此,当年蚩尤对着一世的尸体只思考了片刻,果断地做出决定——制造襄垣的克隆人,就像襄垣制造了蚩尤的克隆人。
后来蚩尤二世按照襄垣的遗愿,将他的遗体安置在Primogenitor-II型,和初号机一起安静地待在地底。但现在,襄垣的遗体被从驾驶舱中拖拽而出,随意地抛之。这说明,二世失踪前来过这里。
明显是泄愤的举动。襄垣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流月法典国……么……”
蚩尤思索着,自言自语道。
假设襄垣也得到了那个消息,那么他的去处就可以确认了。只是蚩尤不明白,襄垣到底希望他怎样做。
他不禁抬头再次望向Primogenitor,自他诞生以后一次也没有驾驶过的机型无声地释放着它的威压感。作为“蚩尤”,二世的决策向来不会为任何人所动摇。以前不会,以后应该也不会。
不过……若是襄垣……
“他会希望我追上去么……?”
独/裁/者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