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玉门关》奚泉

4、迷情乱意

　　只见前面二人越行越快，一团绛影，一团绿影，风驰电掣，路人皆侧目望之。小兰子蓄足了内力，连番施展幻影闪，也只得勉强跟上。小兰子暗自心惊，这番出来闯荡江湖之前，娘亲曾笑言她武功高是高也，但江湖中能人倍出，定要牢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切不可自恃武功高强而不将他人放在眼内。眼前两人的武艺，若论轻功，与她的幻影闪实在不遑多让。当下心中暗存提防之意，小心翼翼提步跟去。
　　三人先后出了城门，又往前行了十余里，到得一个四野无人的荒野沙滩，那绛色影子方才停了下来。此时已近酉时，春日的这当口，最热辣的太阳也已西沉，漫天涌起的云霞，却被一阵阵毫无遮挡的狂风暴沙掩去娇红美貌，剩下黄褐一片。小兰子吃过好几日这般的碎石击脸，风沙满嘴的苦头，当真很不是滋味。心下暗啐这女魔头，果然与正常人的习惯大相径庭，放着好好的扶苏城天上人间不坐，偏偏来这样一个磨人的地方约会，果然怪人！
　　这时，听见燕赤神深情地说道：“绛尘，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我还以为真的失去你了呢。”
　　绛色身影仍是背对着燕赤神和小兰子，听闻燕赤神言语，双肩有些耸动，似乎被提及了伤心事情，哭了起来。只听她的声音很凄冷地回答道：“见了又如何？你会背弃你们荷花堂，不杀我了吗？”
　　燕赤神摇头道：“我既不会背弃荷花堂，也决计不能杀你。我就忍不住，想见见你。”
　　绛尘哼了一声，道：“你这说的什么废话！”
　　燕赤神缓缓的说道：“不是废话！这两件事情看似非常矛盾，其实一点也不矛盾。有一个很好解决的方法，就是，你杀了我。”
　　绛尘娇躯轻轻一震，半晌才幽幽地说道：“你既不肯杀我，我又怎能杀你？”
　　燕赤神惨然的笑起来，双目上抬，天边满是黄褐迷离的晚霞，便如他此刻的心境一般凄楚。往事历历过目，犹记去年端午时节，因不堪家中那人吵闹，独自出门，正逢上扶苏城太守区野鹤举办端午节接龙游戏。游戏虽是简单，却有一些爱搬文弄墨的文士们跟着说出一些好听的句子来。燕赤神自认是个附庸风雅之流，绕有兴趣的准备参加。且听前面有人说道：“有人说，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我偏偏不信！下一个，四月。”这个说得有些俗气，燕赤神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接，便有个女子抢先了。听清脆脆的声音说道：“我喜欢人总是朝三暮四，月月不同……下一个：虾米。”燕赤神听得心里一动，当时民风淳朴，谁人女子竟敢在这般公开场合说自己朝三暮四，倒也是个胆大的奇女子。侧眼望去，却是个明目善睐的少女，容光照人，最多不过十五六岁，越发惊奇起来。以“虾米”造句并非难事，早有人欲待接起，却被燕赤神抢先道：“今天的主菜是虾，米淘好了没？下一个，暴雨。”
　　那少女貌似也看了他一眼，嘻嘻一笑，第一个答道：“昨夜风暴，雨摧桃花，楼上可是惜花之人？下一个：碧落。”这一声“碧落”真如狂钟罩耳，教他大吃一惊，却见许多人都望向了自己，才想起自己原是荷花堂的魅影阁主，扶苏城中认识自己的人实在不下少数，这个丫头年纪轻轻，可能听闻过他的名头。不过自己阅人无数，怎么会漏了这般俊俏的女子，实是大撼。此番人家既然提及了自己，定不能让别人来接，当下说道：“花红叶碧，落得一身香气，花不在手，岂知手不怜花。下一个：惜花。”
　　少女听到惜花二字，嘴角一弯，却是不自禁的欢笑起来，迅速接道：“有花不折且叹惜，花落人亡空欢喜。楼下：洵恪。”这二字一出，燕赤神又是一惊。原来这洵恪二字，正是他内人的名字。燕赤神心下狐疑，这少女莫非故意调侃于他？偷眼看去，只见少女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似是存心看他笑话。燕赤神暗想自己在扶苏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无论如何不能示弱，见她穿的浅绛色衣服，稍一思索，便道：“闻香千里，风吹而散。求花南洵，恪而怜之。下一个：浅绛”。少女目中精光陡射，讶异的看了他一眼，接道：“河汉清且浅，绛衣罗裙虽不能飞渡，却也执手可相看。下一个，长命。”燕赤神听闻这一句，心中微微一动，暗道她莫非在暗喻什么，从接的这几句看来，此女子胸中才学非浅，当下饶有兴趣地接道：“江女叹却长，命里白衣虽只能相望，但也琴瑟定合鸣。下一个，执手。”两人兀自接来接去，只管自己灵犀相衔，而不理旁人意兴阑珊。如此自有不识趣人打扰，大声道：“两位，斗诗呢？我也来凑个热闹。与子相执，手足相依。卿侬我侬，不离不弃。下一个：流泪。”少女几乎和那人同时接道：“相思树虽非枝枝互执，手牵意连。下一个：琴瑟。”看到有人抢在前头，便又改道：“迢迢河汉无水流，泪淌但充潇湘渡。楼下：琴瑟。”燕赤神心想再不能让人抢了话头，少女音声未落，他已接道：“我罢箫琴，瑟声起，却是幽幽在雨中。下一个，相思。”少女也学着他，紧跟说道：“裙钗无欲为卿相，思君但做五陵郎。下一个：圈套。”燕赤神紧接：“孤芳一艳，为谁，不如圈，套得金龟儿郎，共婵娟。下一个，天骄。”少女接道：“长袖善舞，舞恸梵天，骄气沾一身花瓣。下一个：摩诘。”燕赤神接道：“青衣善曲，曲倒天摩，诘问出千声怨恨。下一个，梵声。”两人越接越难，字句皆有属意，旁人不好插口，也不便插口。好好一场游戏，竟衍变为二人的字短情长。燕赤神只顾自己接得畅快，并未料及世人多嘴。正和那少女你一接来我一对，不想家中那人竟然闻讯跑来，揪了他的耳朵着他回家。他是扶苏城中出了名的妻管严，一时意兴全无，低头垂目，不敢再直视少女剪水双眸。
　　这时，耳中徐徐传来少女的声音：“明日晚，天上人间。”他心头一凛。却见凶猛的内人和旁观的行人毫无异常，原来是少女施展传音入密的功夫，悄悄与自己约会。抬眼看向少女，少女抿着嘴巴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此后私会常常，燕赤神得知少女原是金国贵族后代，名唤完颜绛尘，家中曾惨遭灭门，剩她一人独活，避难到扶苏城来。问及被谁灭门，她如何逃将出来，却总是答得支支吾吾，避实就虚。燕赤神也不是爱掏别人私事的人，何况和女子幽会原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当年为贪一己虚荣娶得一个江湖上闻名遐迩却骄横自负的女子，两人平时毫无志趣相投，日子过得寡淡无味至极。幸得年方而立，意外逢到知心爱侣，琴棋书画，武学典故，无不和自己相知相惜，怎不珍惜得宝贝一般。生怕一不小心哪句问得她不高兴了，以后便不理他了。
　　直至去年年底，两人借天上人间幽会一事终被燕赤神家的母老虎洵恪得知，顿时闹得整个天上人间人仰马翻，好长一段时间生意清淡。韦晨衣因此将暗助燕赤神绛尘幽会的那名粉头赶出天上人间，那粉头不肯离开，竟和韦晨衣动武，露出两只长长的獠牙，一看便是邪魔外道的路数，不过粉头功力尚浅，韦晨衣随便几招便解决了。那完颜绛尘的武功却是奇高，并非一般的魔头，一手自称为“血魔掌”的功夫，连韦晨衣也是不敌，若非燕赤神出手相助，恐怕还要伤在她手下。完颜绛尘因此和燕赤神宣布决裂，冷然离去，从此不见影踪。
　　燕赤神回荷花堂后，堂主缘荷即找他私谈，道是区太守下令，要城内各门派配合花生门为扶苏城除血魔，以免生灵涂炭，并责备燕赤神不该私下与邪魔外道之人交往，损害荷花堂名声，最后竟颁下堂令，着燕赤神除去完颜绛尘。
　　燕赤神心下虽老大不愿，但身为荷花堂阁主，却也不得不依令行事，只好阳奉阴违，每日表面上派些弟兄在扶苏城搜寻，故意不加管束，任他们懒懒散散，最好永远也不要找到完颜绛尘。
　　如此多月过去，那完颜绛尘再未在扶苏城出现，扶苏城更不曾出现妖魔扰民的事件，渐渐大家便将这件事情忘了。燕赤神却一刻也不曾或忘，这日佯装醉酒，闹上天上人间，韦晨衣正好出门，一众粉头拦他不住，只得由他进到以前常和绛尘幽会的房间，万未想到竟真的碰上了。
　　这是巧合吗？不是，决计不是。她定然一直都在自己身边默默关注，只是自己笨，不曾发现罢了。
　　念及此处，燕赤神长叹一声，道：“如若此生确然缘尽，来世再续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可惜，我是个身负蚀血使命的人。在完成使命之前，决计不会轻言死之一字。”说罢，完颜绛尘缓缓转过身来。小兰子被她说的蚀血使命勾起了极大兴趣，赶紧瞪圆一双杏眼，紧紧瞧过去。却见她绛色绸布抹胸，外衬白绫纱衣，五绺长发随意卷在鬓角，眉比春山，目长如丝，最好看的是那皮肤，粉嫩粉嫩犹如新生婴儿。
　　小兰子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哇，好俊的妹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