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妖记 上部》鬼与你

21、万物有因（下）

　　修立刻了然：“噢——”修不经意扫了她一眼，想了想又问，“为什么想见他？”说着又想吓唬吓唬她了，“他是恶妖啊！可能会把你吃了！”
　　小狐狸这次却反而没有被吓到，她好像在极力想起什么似的，斜着脑袋望着头顶上的竹叶，她说：“我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掉进的河里，有人把我救起了，可惜我不知道他是谁啊，但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我怀疑是青灯，可是曾奶母说我一定认错了。”
　　说完小狐狸垂下头一脸沮丧。
　　修听完，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却忽然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所以想去确认一下吗？但自己又不敢去，是不是？”
　　问到这里小狐狸的耳朵又一抖，她微微扬起脸，摇摇身后白色小尾巴，浅浅地笑。
　　修收回手，干脆就坐在岸边了，她说：“恩，我也可以带你去。不过……”说到这修顿了顿，小狐狸眨着黑亮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盯着她，修想了想，继续说：“不过，人间有付之以桃，报之以李之说。”修忽然笑笑，她盯着小狐狸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奸诈的光，“就当是交易吧，我带你去找青灯，你给我什么东西回报呢？”
　　话落，小狐狸眼睛一眨，脸上一怔，但随即很快明白了修的话，她低头在腰间摸索了一会儿，随即取出了什么东西，递给修：“你是说这个吗？我只能给你这个了。”
　　只见小狐狸手中是一块石头，修愣了会儿，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只有掌心大小，乍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最多也就是形状有些像一轮弯月而已，修看不明白了：“石头？”
　　小狐狸见她没有要收下的意思，表情显得有些失落：“……这个不行吗？它在晚上还会发光啊，那种柔软的银光，我每晚都看着它睡着的……”
　　修听她这么说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对着阳光看看：“……会发光？”
　　仔细一看石头外表有一条隙缝，阳光透过来，石头里竟然真的散发着一缕银色的光，光透过缝隙，炫目的银光落在修的脸颊上，修眯着眼睛凑近缝隙看看，再怎么看却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修忽然问小狐狸：“这是什么石头？”
　　小狐狸见她好像又有了兴趣，表情一闪欣喜：“它很漂亮吧？”
　　“呃？没听说过有这种石头，在这上面也感觉不到一丝异样。”
　　“这块石头从我那次醒后就一直在我身边了，我也不知道是谁给我的，也舍不得丢。”
　　修收回石头，眼角一弯，决定不再想石头的事了：“好吧！我陪你去找青灯！”

　　竹山上竹木葱郁，风起，不时落下了片绿叶，此时已经日暮时分，秋天的暮色似金子透进竹林，只不过却洋洋洒洒落进竹林，竹木却层层阻隔了暮色，林中温度渐冷。
　　这时修顺着林中小径从山下走来，红白相间的群裾随风翻扬，她脚旁一只全身雪白的狐狸，她走一步，它走一步，两人踏着冰凉的竹林暮色走来。
　　“万一他不是你要找的人怎么办呢？”走在前面的修盯着脚下的石路，漫不经心地问。
　　狐狸往前多走了两步，它头也没回：“那我就继续找啊！”
　　修有些吃惊：“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呢？他救你固然好，但茫茫世间，想找一个人太难了。”
　　小狐狸又往前多走了两步，它才停下步子转过身，细长的凤眼一眯，暖暖地笑开了：“我又不是人类，我有嗅觉啊，我可以凭着他的味道去判断。”
　　小狐狸往后纵身一跃，身姿轻盈，“我想找他也算不上执着，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大家口中恶妖真的是那样吗？”
　　修低着头，天际的暮色覆上了眼角，余光如晖，修没有说话。视线落在脚边，修微微躬身，低头往前看了看，皱眉：“狐狸，你等等。”
　　小狐狸定住，转过头：“怎么了？”
　　修又弯腰凑近了石阶，她盯着看了半晌，只见台阶上一丝细细的银绳，不细看完全无法发觉，银绳绕过了台阶，在温淡的阳光下散着微弱的光，修看了眼已经走过去了小狐狸，眸中闪过一丝了然，脚下退后一步。
　　小狐狸疑惑地望着她：“怎么了？”
　　这时修向她伸出双手：“过来，握住我的手。”
　　小狐狸四处望了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修这么不像是玩笑的语气，只好走下去几格台阶，惊疑地向修伸出手。手握住的那一刻，一丝蓝色的光从台阶银绳中散出，薄薄的如一层细纱，小狐狸呼吸一紧，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修牢牢的抓紧了，蓝光透过了她们的手，如屏障般直直延伸至苍穹，风拂过，从修头顶飘来一片竹叶，透过结界，小狐狸亲眼盯着竹叶忽然消失不见了。
　　“是幻界。”修忽然笑了笑，“是虚幻的结界。”
　　小狐狸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幻界？”
　　“狐狸，你出来吧。”修俯身，拈起银绳，屏障像帷一样轻轻浮动，修掀起罗帐般，视线落在前面，修笑，“狐狸，你看，前面才是真正的竹山。”
　　小狐狸疑惑地歪着脑袋，表情一呆——前路与刚刚走进的幻界截然不同，那是虚假的世界，叶落无影。这里新生的竹叶生出淡淡的叶香味，飘进了小狐狸的鼻子里，她抖抖耳边，跃过屏障：“味道也不一样了……”话落，小狐狸眨了眨晶亮的眼珠，脸上闪出一抹兴奋，“他就在这里！巫女！他就在这里！我闻到了！”边说边跳上台阶，身影迅捷往前猛冲。
　　“狐狸！”修连忙追去，却只一眨眼，狐狸消失在了竹林里，“啊啊，这小狐狸！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

　　狐狸低着脑袋，尖尖的鼻子在地上嗅了半晌，最后往北奔去，眼睛一片莹亮：“巫女！我闻到了！他就在这里！”似曾相识的味道蓦地充进了脑海里，清冷的似水，又似云，十分独特的味道确实人间罕见，冷冷的，但夹着这竹叶的气息，混着一缕淡淡的清香，小狐狸循着味道，味道越近心里越紧张，她已经完全没有注意到修的气息根本不在后面。
　　修顺着小径往前走，此刻天际暮色渐淡，天空褪去了一层日华，竹林里一片寂静。

　　忽然——
　　“咴儿——”一声马鸣声清晰地回响在竹林山间，修下意识顺着声音望去，风起，夹着一股妖气扑来，修表情一愣。
　　这时千钧一发之际小狐狸连忙刹住了身形，头顶上的马忽然翻起了一阵旋风，她蒙着头，一股妖气压来，尾巴上的毛刺拉拉地撑了起来，顿时感觉每个毛细孔放大了好几倍：“咕咕！！！”小狐狸猛晃着尾巴，腿上一软，嘴巴发出低低的尖叫声，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循着声音忽然迎面撞上了一匹马。
　　骏马焦躁地重重地踏了踏脚下的泥土，笃笃声重重的落进了耳朵里，小狐狸全身颤抖，不敢乱动，不一会儿竹林里很快又归于了一片寂静。小狐狸把脸深深地埋进泥土，脸上纯白的毛皮黏上了暗红色的泥土，顿时狼狈至及，爪子里满满地嵌进了泥巴，她现在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
　　这时马上的人侧身而下，一身白衣如雪：“你什么时候学会钻土了？欗姬。”
　　他的声音如冰雪融化般温凉，又如浮云般飘渺，他这样唤小狐狸。“……咕……咕……”小狐狸的耳朵下意识抖了抖，尾巴紧张的竖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风带着晚暮微凉的温度袭来，男子白色的披风微微抖动着，声音渐沉：“欗姬。”
　　“……咕？”小狐狸闻言微微抬头，狼狈的脸上一闪迷惑：“是在叫我吗？”她晃晃自己的脑袋，粘在脸上的泥土因此抖落了几块，“……你认错了！我不是蓝姬！你认错了……曾奶母说我是狐狸！我就是一只狐狸！”她甚至以为是蓝姬完全没想到是欗姬。
　　男子低下身，屈膝蹲在小狐狸身旁，他忽然伸出手，白皙的手指抚顺她的毛发，小狐狸身体一抖，她往旁边闪躲着，继续求饶，莹亮的眼睛一片湿润：“大人……我不小心冲撞了你，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杀我……”
　　男子手指一顿，收回手，片刻却没任何动静。
　　小狐狸眨眨眼睛：“……”
　　半晌，寂静，马儿在一旁低头安静地吃草，一身枣红如火，小狐狸犹豫了一会儿，视线瞥过来，一丝柔软的随风飘散的银发猛地撞进眼角，小狐狸愣住。下一刻，小狐狸整个身体忽然落进了披风怀里，男子转身上马，小狐狸惊愕，视线却顺着角度直直落在他的脸上，一时竟忘记了尖叫害怕。那是一张惊世的脸，冷峻却妖极的五官深深藏进帽子里，视线一移，落在他灰白色的眼瞳上，顿时魂魄一颤，震慑良久。

　　***

　　“狐狸？！”修往这边追来，却发现林子里什么也没有。

　　山上，却突兀地落了一间竹屋，在日华褪尽逐渐暗沉的林间，修四处找了找也没发现小狐狸的身影，便开始犹豫了，一直自言自语：“难道那小狐狸找到青灯了？该不会是被杀了吧……恩，我帮她找到这，她也送了我东西做替换，我们该两不相欠了才是……”说着修往回路走，走着走着，感觉哪里不对，脸色又难了，“万一她没死怎么办？不对不对，我现在扔下她走了可以吗？不对，那狐狸也没什么珍贵的东西给我，就一块石头而已，我可以不用这么认真……啊啊啊！我是走还是不走？”
　　于是在原地前后犹豫了好久，她终于还是往山上走去。
　　夕阳此刻隐没在天地间，淡淡柔和的余晖染着天边，云披着光闲散的浮过夜色。

　　山上的竹屋十分简陋，屋前置了一张简单的竹制的矮几，上面摆了一壶酒，再无其他。
　　此时夹着夜的气息的风迎面而来，扬起矮几前一抹灰蓝色的衣带，衣角一翻，忽明忽暗的妖气散在风里，眨眼间，竹桌上却凭空多了一个空杯子。
　　修顺着上山的路走来，素白的衣服与红相衬，像一只轻盈的蝴蝶随风而来。他扣起酒壶，盛满空杯，黑发散在灰蓝素袍上，如一幅山水墨画，此时暮色已沉，灰暗夜色缓缓压过来。修抬眼便看见屋前那人，止步。
　　那人朝她推过来酒杯，他削薄的唇微张：“该是掌灯时辰了。”
　　天际暮云褪去，这时山脚处的零星住家门前已亮起了几盏灰黄的灯，几缕暗沉的炊烟升起，染深了入夜的颜色。
　　修只身在昏暗的夜色里，视线落在男子身上，定了定：“若无人点火，提灯也是多余。”
　　话落墨眸如星辰微闪，他抬眼，将视线移到修的身上，他随意指指酒杯。
　　修匆匆扫了眼，便回想起了边城的那杯酒的味道，鼻尖一皱，却只是犹豫了片刻，取过酒杯，送入口中，顿时舌尖一凉，微卷起一股芳冽的香味，直逼心肠，下一刻香味忽散，转而一股沉而淳的酒意直涌额头，沉淀的酒意令人沉迷，修不禁疑惑地看了看酒杯，这杯酒的味道和在边城里的那杯却截然不同：“……这一杯酒好。”
　　“这酒，也是妖，沉了百年千年，这妖也愈加香淳。”似乎被这么一提妖的字眼，修仿佛想起了自己来这的目的：“你有看见一只狐狸吗？”
　　那人闻言笑了笑，眼角轻扬，深邃的墨眸微眯，全身散着寂静的气息：“这里只有一盏灯。”
　　指尖一紧，修问：“你就是青灯？”
　　竹叶簌簌地擦过修的肩，最后落在青灯的灰蓝色的锦袍之上，瞬间融进了由时间沉淀下来的孤寂的味道，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再为修盛了一些酒：“酒过三杯，就离开这吧。”
　　“哦。”修没听到回答，心里一时失望，她低头轻啜了一杯，不留痕迹地掩盖眼底的异样，酒入肠，感觉顿时清爽了不少，“再说这酒，都说妖会蛊惑人心，蒙蔽心智，可说这酒真是有醉人入骨几分。”说着，修眉间微颦，感觉渐渐有了一丝酒意，林间的夜风吹来却有些冷，修感觉头脑又清醒几分，她盯着青灯，眼睫狡黠一闪，“刚才我们从灯说起，掌灯掌灯，需用手去点了一丝明火，才有灯。既然你送了这么好的酒，不如修为你掌一次灯吧。”
　　话落，他扣着酒壶的手指顿住，清冷脸颊微微一侧，染上一层暗色，黑发擦过落叶：“区区人类，竟如此轻狂？”
　　修闻言眉毛一挑，唇角带着醉意的张狂：“区区灯魅，竟也如此清狂。”
　　此清却非彼轻，修不知不觉就吐出了这个清字，却也不知为何。
　　第三杯酒入杯，修却不急着喝了，她先靠在鼻尖一闻，接着说：“酒时间一长是存香，灯时间一长却是铺尘。”说着她放下酒杯，俯身，双手撑着矮几，她凑近他，近的几乎能闻见他眼睛清冽的味道，她清灵的眼睛一闪微光，嘴角轻浮，“不知青灯覆了多少尘？”
　　青灯闻言摇头，取过一旁盛满的酒，酒水在杯中透着一丝极淡极淡的浅绿色，他忽然莫名地笑了，将第三杯酒送入唇中，嘴角笑意不散：“灯下无尘，我心中亦不染尘。”

　　话落，修清亮的眼神一滞，蓦然风止，叶停，万物忽然凝固，时间瞬间停滞在此刻，酒杯却还停留在青灯唇边，笑意顺着杯衔弥散开来，不见丝毫有变。

　　这时，小狐狸这边。
　　马儿慢慢缓下了步子，马上的人回过头。身后飘落的树叶顿在半空，树下一条清澈的溪水也凝固不流，顿时万物皆止。
　　“……咕？”小狐狸瞟见这情形，身体一瑟，眼角沁出湿润的粘液，眼中不安不加掩饰。
　　只是身后那双隐藏在风帽深处的灰白色眼瞳深不可测，身下马儿停下来，几丝零散银发落在狐狸身上，他忽然问：“欗姬，我给你的轮回月在哪里？”
　　“……咕……”小狐狸无力地搭着耳朵，她眯着眼睛，表情一片迷茫，脸上的泥土还未擦净，只一声轻轻的低叫声从小狐狸的嘴巴里溢出，混着隐隐的呜咽。

　　此刻，修腰间的石头泛着一抹银色的光芒，忽然刺穿了夜色，银光亮极，却在下一刻，石头忽然一碎，光芒散开，碎片随即印入了修的身体里。山下银发男子的眼神触及到竹林里的银光，灰白色的眼瞳顿时沉冷下来，唇角紧抿最终一言不发。

　　倏然，风动，水流，叶落。

　　修眼神一滞，清灵的眸盯着眼前斟酒的男子，酒已过三杯，修唇角扬起：“好一个心中无尘，修却不知这妖也有心。”
　　青灯墨眸顿时浮出一抹自嘲，他放下酒杯，起身离开：“妖没有心，灯却有芯。”

　　“妖没有心，灯却有芯。”

　　修望着他的背影，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进空酒杯中，修说：“我们做一场交易吧？”
　　蓝灰色的衣角扬起，又落下，青灯倏然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