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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居上草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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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秦子风肩上扛着一袋香菇木耳腊肠,领着宝贝儿子秦言走在山路上。
自从在山腰处弃车而走后,时间已过了一个多小时。越往上越难走,再拐个弯,所谓的路,已经没有石块垫脚,直接是由无数脚板在泥土上踩出的一个个窝印。幸好古树参天,庶去不少暑热。
两父子气喘吁吁,热汗腾腾。秦言扛着一袋大米,饶是常年锻炼,此刻也有些吃力了。秦子风扛的物件虽然不算重,但那是他老爸,年纪摆那呢,肯定更吃力。秦言有心帮忙,又恼他执意抓自己来这深山老林自讨苦吃,于是狠着心不作声。
又走了十几分钟,秦子风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秦言冷眼看自己的老爹,传说中温润儒雅才高八斗的某知名大学中文学院院长就地蹲下,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保温杯,咕噜噜灌了口茶水。在一块杂草遍布的黄土背景前,满足一叹:“不愧是拾泡,屈就保温杯中,也不变本色。”
“拾泡”是秦子风新得的云南红茶,不贵重,很平民,喝起来一点不挑时间地点。秦言不喜欢喝茶,从背包掏出矿泉水一顿牛饮,鄙夷道:“难道你没看到,保温杯嫌弃这茶污了它身子吗?”
秦子风呵呵一笑:“小子,别不高兴,我带你上山,是你这辈子难得的福分。”
“一厢情愿。”秦言不屑。
不屑归不屑,等秦子风再站起来,秦言还是把那袋干货扛在自己的米袋上。他怀疑,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比苦力更苦逼。更郁闷的是,他真的无法理解,拜见那位“大师”的见面礼,为什么是这么两袋东西,而不是金银财宝?
老爸你有求于人,后者更符合人类的审美好不好!
又歪歪扭扭走了一个多小时,当秦家父子成功变成风尘仆仆的泥人时,一阵凉风拂面,眼前豁然开朗,竟是走到了一处山谷。谷中绿草如茵,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耳中流水咕咕,有溪水自草中穿过。更有一片瘦竹林,随意的在谷中舒枝展叶。
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安静的令人心醉。
秦子风眯起双眼,挺胸,深深深深吸入一口清气,又徐徐吐出。再睁眼时,喜悦满盈:“终于到了。”
这里,就是如芳大师隐居的居下谷。
一鼓作气,秦子风带着秦言穿过草地,越过竹林。然后,一处老旧草堂跃入眼帘,厚重斑驳的泥墙,茅草盖成的屋顶,木门木窗木围栏,屋顶的青草甚至和地上的一样茂密。秦言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奇怪的建筑,几乎以为时光倒退了千百年。
秦子风早就说过,他们要拜访的是居下谷里居上草堂的世外高人如芳大师。但是,他没有想到,“草堂”上真的长着草。
难道,这个如芳,真的是个高人?
草堂不算大,目测也就两百平米左右。正屋上方挂着匾额和一长串玉米,匾额黑漆漆,隐约可见“居上草堂”四字,玉米金灿灿,一派东北农村的喜庆意味。
草堂前方用一米来高的粗木条稀稀围成院落,倒是有百来平米。院子左侧是个门,此刻随意掩上,缝隙里甚至也长了瘦小的杂草。院落右侧立着个低矮的木头亭子,挂着个匾额,上书:观天。
就这么点东西,一目了然,比普通农家更落魄。秦言把肩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扔,靠着仅到腰部的院门顺气。秦子风则扯开喉咙喊:“如芳兄!如芳兄!”
那激动神态,简直像是来找玩伴的三岁小孩。
秦言嘴角无语地一抽,自从他老爹决定带他上山后,整个人就处于一种不着调的兴奋中,平日的稳重无影无踪。这个如芳到底是什么人物?
喊过几嗓子后,草堂里懒懒传出个声音:“谁~~呀~~”软糯绵长,却是年轻女孩特有的。
“姑娘,如芳兄在否?”
秦言嘴角再抽--姑娘,姑、娘,姑...娘...穿越了吗?
秦子风话音落下,便见“居上草堂”扁额下那扇木门一前一后出来两个女子。前面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红唇如火,长眉如峰,冷眸如冰,黑发如瀑,着一袭鲜红的汉服,裙裾及地,面无表情朝秦子风望了一眼,便沿着草堂往后走去。
后面的女子要更年轻一些,身材和脸蛋都小小的,穿一袭米白长裙,上半身上汉服样式,从腰身起却是现代连衣裙的做法,重重叠叠显得荡漾。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对秦子风道:“这位大哥,我叔父锄草去了,很快就回,你进来坐坐?”
锄草?秦言不知自己是否听错了。秦子风却不知是不是被“大哥”给取悦了,连连笑道:“好好,我们这就来。”拎起干货袋子就要往里走。
这时,远远忽然传来歌声,欢快悠长,秦言仔细听去,乐了:“如芳兄,你可回来了!”于是就见从那片瘦竹林,慢慢走来个老头,瘦高个,白背心,灰裤衩,黑布鞋,扛着锄头,拎着铜茶壶,最妙的是头上戴着草帽,帽上围了一圈粉白山花,边歌边行。那城乡结合部的俗味儿,差点把秦言吓到。
正是草堂主人如芳。
如芳老头也看到了秦言,收住歌,朗声笑道:“秦子风?好久不见啊。”脚下加快,一忽儿便到了。秦言冷眼看着两个半百老头喜上眉梢,以为他们马上要来个法式拥抱,岂料如芳老头把锄头一扔,先接过秦子风的那袋干货:“我看看,都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秦子风帮他把袋绳解开,朗声介绍:“少不了你,瞧瞧,素的荦的都备了。”那得意劲,似乎这袋东西真是重礼。
如芳扒开袋子上上下下掏了个遍,满意道:“得,今天我把藏岁开了,给你开开眼。”
白裙女孩打断他们:“阿叔,要吃饭啦,你的茶留到下午。”
“哦哦,对,吃饭。”如芳一边进院子一边道:“这回还带儿子来了,也送我?”
“是啊,送你改造改造。”秦子风一点不客气,转向秦言:“叫芳伯。”
秦言跟在后头,心里吐槽:两个不着调的糟老头。嘴上却不得不扯出点笑意:“芳伯。”
如芳忽地停步,收了笑,一股镇定人心的沉静自眸中生发。他认真的看向秦言,无波无澜。秦言只觉自己的心一空,在这无波无澜的目光中,似乎有种安抚的力量。
良久。
“赤子之心,圆满俱足。”如芳轻问:“你知他是什么?又想改成什么?”
“这......”秦子风一时无语。如天下所有父母,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的。而秦言也如父母所愿,在上大学之前,一直好好的,可概括为:品学兼优,才貌双全。
不知羡煞多少亲朋。
却从大二起,秦言变异了。逃课,打架,从偶尔为之,到家常便饭。糊糊涂涂读到大三,终于因为一场声势浩大的群架拿到留校察看的处分。
秦子风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理,却又知道常规说教绝无用处。思虑再三,决定带儿子来居上草堂,求求这如芳老头。
“如芳兄,我唯愿他平安快乐。”秦子风苦笑。
“不。”如芳看他:“你,望子成龙。”
秦子风一时哑然。却又事实如此。所谓“好好的”,其实都隐含“成龙成凤”,天下父母皆如此。他年过不惑,学识阅历本就高明,只不过当局者迷,一直说服自己相信,他是替儿子操心,而不是替自己操心--望子成龙,实现的其实是父母的心愿。
这时众人已进入草堂正屋。和秦言想像的不同,屋内采光很好,亮堂堂的,干净整洁。水泥地板泛着冷光,正中摆着张八仙桌,围着四条长板凳。八仙桌后一排木窗,唯一剩下的墙体,挂着个斗大的字:吃。
气势磅礴,光芒四射,直射得秦言眼角一抽,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