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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第一百五十七章 ...

  •   “轰”一声巨响。

      傩山如同炸开了一般,眼前被电光撕扯着、拽进了一片黑暗,所有的意识与感觉有了短暂的凝滞,身体犹如漂浮在虚无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于惊雷一起沉落的,是空气中的土腥味。

      千丈绝壁之上便是飘若幻境的傩塔。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脚下一软,募地就像走在云尖上。

      但见浮云从指缝缓慢流走,那巍峨看不见顶檐的傩塔,正矗立着锋芒笔直地穿破云层,将冰冷透骨掩藏在蔼蔼云海的背后,仿似在荒域里静候的天胄,以轻挑慢捻的姿态俯视众生。

      我惊愕万分,且有些气血翻涌。

      怎么回事?

      越靠近傩塔,竟会觉得眼前的一切,有股微妙的熟悉感。

      这里美得好似仙境,白雾露珠铺满必经之路,娉婷白莲倾城之姿,明明是莲香酥骨,凝露结语,我停下脚步,只剩无尽的寒冷霎时从皮肉传至大脑,我很想冷静下来,现在分明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可我做不到。

      不管有多少问题蜂拥而出,而此刻只有一件事想知道——这好似刚穿越来的那会儿,那片云深无迹的不归处。

      “我们来玩一场乐子吧。从这跳下去就是我的世界,只要活下去重返这里,就是赢了。赢的人想要什么奖励都成。”

      我抬起一只手,翻过来,看了看掌心,审了审我的前后,没错……是我亲眼所见的情景。

      这里真是自穿越以来醒着梦里都想回到的那副境地。

      我执着回去,不光为了躺在病房里靠冰冷仪器残喘的叶莫,更是想回到那些平淡琐碎却又温暖的小时光。

      原来傩塔就是这场荒诞的梦的伊始,也是能归结这一切的地方。我没有化为枯骨,不是心有不甘,是我放下了执念,想全心全意做个了断。

      我与傩教隔着对信仰对生命的分歧,从前只当是傩教囚困众生做那刽子手,后来才知道很多时候是我们自困于心。信仰本没有错,生而为人也不必感到抱歉,所谓执念,皆成心魔。

      我要斗的,是心口盘卧着的,那个名叫“偏执”的心魔。

      它可以是离虫母虫的化身,也可以一生的偏执。

      我继续踏出脚步,每一步皆有满满的力量游走经脉。

      也不知漂浮在傩塔四周的云层有多厚,看过去就像自成一股气劲似的深邃,我一边往前走,一遍审视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股盈满经脉的力量感,是接受了师兄的传渡,身不缚影突破瓶颈达到大成所致。

      操纵浑厚的内力在体内流传了一圈,现在的我相比死过一次的之前,该是云泥之别。以前对上傩主,心里仍有几分余悸。

      而今身为傩主的陈二狗就在眼前,脚下断裂的刀刃,将他的眉眼照得破碎。

      我一眼认出那是君候的刀,弯而不折,刚劲有力。

      我顿住脚步,看着傩塔的门忽悠悠地合上,目光像是要透过光怪陆离的幻景,寻到那个长发绾成马尾的背影……可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刺眼的阳光零落四周,景色疾驰,直至成为一片模糊。脑海中唯一清楚的是,叶真进傩塔了。

      必会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眼前一片混乱,处处昭示刚才充满了激烈的争斗。

      此刻陈二狗用沾染半身血迹的衣角擦了擦手,懒洋洋地松开凌乱不堪的发髻,碎发遮住他空洞乏味的眼神,望着傩塔关合的方向逸出一丝讪笑:“玩玩而已,干嘛那么认真啊……”

      他仿佛丝毫未察觉自己脖颈被划出一道血口,就这么捂着自己的胸口沉闷地抿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揶揄的嘴角合拢时,是微微向下的干涩。

      我能想象叶真同他起了多么炙热的争执,高耸的傩塔沐浴最亲近的阳光,可弥漫周身的却是冰寒刺骨的云烟。哪怕陈二狗能骗过天,骗过叶真,唯独骗不了自己。

      曾以为这辈子不会有弥补那次在简山一念之差救下这个“魔头”的机会,可见风水有时真的会往死里转,他现在便在我的正前方,我甚至能捡起君候的断刃,狠狠地在他身上划下几百刀,直到他血流干殆尽的那一刻,才能平复内心翻涌叫嚣的血气,倍感痛快。可我没有。

      我只是抚摸那把断刃,笑着说:“你追寻一生的‘好玩’,到头来还不是被天意玩弄了。我该拿你怎么办,杀你泄愤?”

      陈二狗微微垂着头,平静地露出脖颈任我砍似的。

      我拿断刃卸掉他毕生的毒功,最后一刀便是对准他的心口。

      陈二狗轻轻合上双眼,张开双臂,想让那把并不锋利的短刃,毫无阻塞地穿透他单薄的身躯。我眉目一沉,手上攥紧断刃的那端,已然填满鲜红的血。气息在身体里流传得顺畅与飞快,我甚至能一掌将断刃打进他心口,连着他的血肉一起轰碎,看他像块破布兜似的从云端倒下,落到他先前睨视瞧不起的泥土里,看稀稀落落的尘埃在金色的阳光中,像极了一场雪。

      我能感觉体内蛮横的力量随着胸口中的心魔,叫嚣着一点点黏连每一个通透的经脉,下一刻便能让陈二狗命丧黄泉。

      杀了他!杀了这个玩弄人命颠覆信仰的纨绔子!替那些像林兄一样枉死的人报仇!

      你还在等什么?如果不是傩主的一次玩笑,也不会在这异世沉浮十余年,你把持的断刃是你昭然的决心,还在犹豫什么?

      他拿你们的命不当命,他就该死!

      “你怕了么?”陈二狗更是嘴角不可遏制的一笑。

      他眼里并没有败寇的怨毒,也没有失落和迷惘,有的只剩懒散与乏累。他一字一句的呢喃出我的名字,却是最冷静赴死的人,断刃抵在他的胸膛,天上雷光轰鸣,脚下云海翻涌,他笑得如同地狱里的孩童,“步遥,你难道还想救我一次?”

      我不想。

      只听“噗嗤”一声,他双目微瞠。

      这个声音我和他都极为熟悉,是刀刃刺进血肉卷动肌理的声音。

      魔气拉出断刃,和鲜血一起掉落地上。

      我要他的命,因为他屠戮、嗜血、阴毒、凶残,且对生命毫无敬畏,对信仰嗤之以鼻,他了然世间沉浮中的欲望,加以诱导、掌控、利用,是个怀揣着孩童的恶做尽狠事的人。可眼见断刃要刺进他的胸膛,扎破黯然漆黑的心脏,却在这时,气息往回拉,断刃崩裂成数片废铁,和我掌心的鲜血一起滴下。

      我不要他的命,只有一个缘由。我不想跟他一样。

      放任心中最纯粹的恶念。

      我往旁边看去,消失许久的右殿站在不远处,怔愕非常的看着我:“为什么?”

      “你们总说我魔性难驯。”我掸了掸傩主胸膛上分毫不乱的前襟,“无非因为我和滕今月,或傩主,是同一类人罢。”

      身形一动,行到右殿身前,周身气息大震,将他掼飞数尺远,“不喜欢规矩,任由自己化成何种模样,随意流淌……”

      右殿抹掉嘴角的血迹,手上半点也不客气的击来:“既然知道,又为何不杀?”

      杀傩主是我满心所想,亦是陈二狗和右殿设下的囚牢。

      成就执念,放出心魔,我将一生自困于心,难以嘶喊,永无解脱。

      “你们都说我魔性难驯,可我偏偏要教你们知道。只有我自己,可以驯服自己。”

      一切仿似倒退回刚穿越来的那会儿,陈二狗冷冷的站在云烟深处,居高临下的对我宣判死刑,“我早该明白,你是多么的难驯服。”他厌恶又痛恨无比的道:“怪我还心生好奇,你会不会成为最有趣的那一个。”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即便和右殿斗得不可开交,也要笑得无法抑制:“你是不是以为,你能掌控一切?”我一掌轰飞右殿,停下来问他:

      “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你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掌控么?”

      陈二狗沉着眉目,“你想说什么?”

      “你对颜容,除了利用,当真没有别的情愫?”

      他咬牙切齿:“没有。”

      “哦。”我依旧笑容讥讽:“你用我逼颜容来,又用颜容诱我至此,方才杀你一万遍都不泄恨,更何况你三番五次伤害的那个人,是我从小伴到大的她。就算知道你和右殿设计要我助长心魔,会由此走上万劫不复,成为天下唾弃的大魔头,我也会手刃你,绝不姑息。可这世上还有很多远比死更痛苦的事,你明明深爱着颜容,却为一次次伤害她而痛悔,我就是要你活在没有颜容的人世,看遍绚烂,皆无她。”

      “你这杂碎!”陈二狗闻言目眦俱裂,再也无法维持散漫无畏的姿态,径直向我冲过来,眼里是愤恨沉痛的目光。

      我冷眼看着陈二狗一步踏入离虫的范围,登时收起了笑意:“既然你想拿自己的命,让我做下一个为祸人间的魔头,那我就成全你……一半吧。”

      调动全部内力将他拉到身前,身体里腾飞而出的离虫将我和他裹挟一起,任右殿在外怎么厮打怎么咒骂,里面安稳地仿似一个球,我化内力为魔气,在陈二狗身上横劈竖砍,灵魂的撕裂让他痛苦的痉挛,却又死不掉。

      “不知道我这成全,有没有感动到你。”我就这么轻柔地说着,手上仍以魔气不停划伤他的灵魂,“要是被颜容看到你这副模样,怕是她也会感到痛快吧。哦不对,她对你从未上心半分,哪怕被你欺辱过,也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她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最常说的就是往前看,可惜对你这样黯淡无光的人来说,裹挟她前行的每一段路,与她来说,都是不值得回味的。”最后啧啧,“你啊,就是不配。”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胡说!”他大喊着,吐出一大口浓血,灵魂的孱弱让他彻底瘫软在地。魔气最后凝结成一道藤蔓,停在了他的脊柱上,徐慢折断。

      “步遥,你不如杀了我!”

      “我说了,成全你……一半。”我声色凉薄。

      离虫由外打出一个洞,我退到几步开外,确实没料到右殿能这么快破了离虫,右殿再次追击上来,我咬破手指,将血灌注到七绝剑中,狠狠冲右殿砍去,魔气撞击他施以的屏障,荡出的气息削散了周围的浮云,他身姿孤傲:“你融合了四个转世之身,却不过如此。若复活的是小姐,定教所有阻碍她的山与水通通踏平,可你连杀个人都畏首畏尾,怎能堪当大任?不就是心猿意马,放任成魔么,你还在把持着什么?”

      “杀人容易,救人太难。救己,最是难。”我静静望着他。

      “成大事者必担重责,你见过有几人能身得由己?”他满脸失望的道。

      “我只想做自己。”心口的魔气势如劈竹,根本没时间与他辩,堪堪接住他一招攻势,我被这一招打得口鼻飞血,却还是硬生生地挺住了,他没有乘胜追击,只遥遥地站在不远处,凝结更大的阵势,我浑身登时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感,盘踞心口蚕食恶念的母虫终于……破体而出!

      对我来说,它是个如影随形的老朋友了,我不但要躲避傩教和王权追杀,还要与它不断散发的恶念作斗争,我痛苦过,挣扎过,也曾沉沦过,甚至差点毁去自己身边所有的暖意,可我又无时无刻不在反抗,即便它蛮横冲破束缚它的心牢,我也有那个力量带它同归于尽。

      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时间了,我咬紧牙,但见右殿那方转瞬落至身后,伴随着冰凉的嗓音,无形能碾碎人身骨的威压巍然而下:“既然你不愿意听话成魔,那只好给你的身体打碎,成为喂养心魔的食粮。你确实不适合做魔头,你的心始终有块柔软的角落,要守住最后的清明。可像你这样死活都无关紧要的人,谁又会回应你的在乎?”

      右殿说的不错。从我偷偷跑出福利院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自己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了。福利院多多少少像我这样的生命,遭人同情,也遭人漠视。谁又会在乎我们的死活……

      “我,在乎。”一道湛蓝色的身影仿佛撑起了整片濒临瓦解的天空。

      白端还是来了。

      我摸着脸上凸起犹如血管似的东西,知道那是盛腾的魔气,“公子,说了不让你跟来了……我现在丑陋至极。”

      四周这么乱,他是怎么做到在我心中不染纤尘的。白端抚摸我的脸,如干涸的山川降临甘霖,让我由身至心被滋养了。

      “你那么讨厌世俗的偏见,却不愿助长心魔为祸人间。小猫儿,这是你的选择?”白端清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见我仰面微笑,他读懂了我的意思,沉凝了片刻,而后黯了眉眼。

      “我相信你。”

      只觉他身上掀起人间大寒,愤怒犹胜烈焰在心头翻腾,就这样与右殿硬碰硬的厮杀在一起,致使周遭所剩无余的浮云悉数尽散,也露出了傩塔入口的全貌。

      那确实是个门。

      听那那的意思,如果真的有神意,便在傩塔之中。我并不信有什么神,可叶真已然进了去。更何况我的心魔不受控制,留在外面强行压制,反而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我的选择向来简单又明了。

      击塔。

      傩主伤重,脊椎被我折断,以后只是废人一个。而右殿自有白端去收拾。

      我也该放心了。

      上天仿似预示着什么,紫红色的天雷击打在地面,从天而降一团炽火,我摇摇晃晃站稳身子,在漫天落火中唤他。

      “公子。”

      伸出手,捧着他略微清减的脸,旋即吻了上去。

      他的唇瓣冰凉又颤抖,仿似比冻结心扉,还要冷。

      “能遇见你,真好。”

      放开,转身,登傩塔。

      有风拥来,十指交织在我微烫的掌心,仿似要溶进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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