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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月到天心 ...

  •   没有人对与帝王平起平坐的是妃子而非皇后感到出离愤怒,没有人对一国之后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弃妇加笑柄而站出来反驳与更正。最可怕的是,当所有的一切早在因为不合理而出现不适应的反应之前,就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习惯了。

      韩翧完美地一笑,佳瑶倾城地一垂首,司徒允尖利地一声喊,喻春秋若有所思地一举杯,方硕不得不应景地一展颜,还有,某某将军,某某尚书,某某大人,某某小人,纷纷不吝啬地一附和。

      “宴席开始!”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愿嫦妃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今日家常晚宴,君臣同乐,天下同乐!众位爱卿随意入席,品尝佳肴美酒,尽赏中秋!”

      “谢皇上!”

      好吧,韩襄便遵随圣旨,随意,尽兴,咳咳,肆无忌惮起来了。

      他的清亮妙目打从刚才那个丑角女人一进来,就一直一直盯视于她,越看还越兴味盎然了!原来后宫之中,原来那个男人的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好玩的东西存在!

      梓清首先注意到今晚的酒席之菜里,有酱香小排与爆炒肚丝,马上想到这是那人爱吃的小菜。本来不得不来参加的敷衍宴会,也就不全是无聊与难过了。

      她的脸上铺盖着白白的厚厚的妆粉,要是微微一笑,还根本令人无从察觉的。可是这会儿,梓清心里确实欢欣愉悦。她颇为乖巧地松握着筷子,不舍得消费掉任何一碟小菜,因为待会儿有所期待,而觉来这么守坐煎熬的时光并不漫长。

      唉,她软软地一声叹息。

      酒菜未入肚,难免会辘辘。

      她偏转脸,朝殿之上方望去,有小幅天窗,正好框住圆圆的月的身影。那份可爱的自然模样,在方方的窗的轮廓里,这边挤挤,那边挤挤,却怎么也挣脱不出去。最后固定成的一片风景,让梓清柔暖的心底一阵悸动,怀柔不已。

      梓清也不知道是安慰着自己还是释然着天下的,悄悄一笑。

      原本以为是没有人会关注和发现到她的。

      她低下头来,回转视线,这么往福如殿中随意一看,就奇怪地察觉到那一道视线了。

      殿之左角,皇族席位之间,那一青年,傲娇轻狂,红袖夺招。正是刚才明明确确是在藐视着韩翧、呆立似有种愤恨所发的男子。

      梓清初为皇后时,见过他的,不确定他是几王爷。因为三年来在宫中一直没有碰见过他,再加上听闻过的传奇襄王的故事,由此看来,这就是他了。唯一印象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因此,此时看了看,也就不愿再多看。

      可是她忘记了刚才独自发呆时已经成长开来的笑容,无论是多么俗丽嫌腻的妆容,那么真诚的意味是掩盖不了的。

      梓清就是这样若有所叹、若有所笑地转看向韩襄。她看到他愣了愣,本能地别转头。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又转过头来了,又在瞧她。梓清便更觉有趣了。原来这个三年陪陵、归来焉识的少年是个这么好玩的存在。

      梓清咧开了嘴,脸颊上的妆粉屑屑飘落。她推开了小菜碟子,拂手一掸。在属于她的桌面上,不留痕迹,轻淡描写。

      月到天心。夜幕辽阔。星点闪亮。随着凉风扩散,夜气与花草的香气愈加深沉。人们酒酣兴高,即使在深不可测的帝王身前,也抵不住那三分醉意了。由于本来设宴的气氛就是无拘束的,席位上,有局部活动开来,相互劝酒的,低声交谈的,赏景大笑的,闻香识人的。

      而他们所有人的王,搂抱美人的王,韩翧,却是酒意未升,无比清醒。他提供的这个场合,让他明目晶亮地看得兴味盎然,观察并记住着他所需要的。

      梓清必须稍稍昂头才能看见她的王。而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要低下头来看看她。

      梓清微微启唇,又是一声几乎不可察的叹息。她并不在嫉妒佳瑶,或者,怨恨韩翧。这么几年了,即使当初会有的嫉妒与怨恨,也在自我给自我摆事实和讲道理之中,淡化罢了。

      她肯定,这个世界上,男欢女爱的事是最没有章程和条例可循的。不能剥夺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也不能强迫一个人去爱上另一个人。如果,你成为了后一种的另一个人,而不是前一种的另一个人,怎么办,无论如何总不能去死吧。还是应该,就要应该,而且应该,高兴一点地活下去。这个世上,真正的爱是很难寻到的。

      突然,夜空中响起“咻”“咻”的两声,沉蓝的天幕里爆开了五彩缤纷的颜色。中秋晚宴的最精彩之处,花火表演开始了。五色烟花齐放,是色彩与声音的盛会。人们的情绪达到至高点,或欢呼,或鼓掌,一边起立,一边朝殿外涌去,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美丽的瞬间。

      这边厢,梓清看到佳瑶扶着额头,状似在和韩翧悄悄说话,脸色很有些不好看。韩翧则是一副很强占有欲的样子,频频关怀询问。佳瑶突然发作似的猛摇起头来。梓清不由微微提起身体,有些担心。韩翧强势地掌握着佳瑶,不断安抚着她。眼见佳瑶确实有些难受,他只得唤来嫦妃的贴身宫女,将她小心地扶将出去。韩翧自己也有些百无聊赖,慢慢踱下龙椅,走出殿,去看那已经看了无数遍的烟花表演了。

      而梓清,又一次彻底被人,主人也好,宫奴也好,给遗忘了。今年被派来侍奉她的是一个手脚并不灵活的小宫女,连名字都胆小得说不清楚。不过,她殿里的宫仆似乎每年都在如流水般的替换着,她从来没能记住这些审时度势、见风驶舵的过客。显然,此刻站立在她身后的小宫女,已经被第一次来参加的晚宴给惊呆,不,惊吓住了!从来没有看见过像皇上和嫦妃娘娘这样仙人般的男女啊!

      梓清浅笑着让小宫女先自个儿回皇后殿。小宫女哪敢走?唯唯诺诺着恳请皇后娘娘恕罪。梓清的好耐性用光了,脸色瞬间一变,眼露凶意,几乎是大声地斥退这个笨蛋。简直是磨蹭掉她的时间,耽误掉她还没做的要紧事。小宫女抽泣着答应,害怕地跑掉了。

      梓清咬着唇,发了一会儿呆,白白厚厚的粉扑脸不见喜怒哀乐,跟个活死人也差不多。

      “嘭”!又是一个精彩的花火发射,殿外一阵惊呼叫好。

      梓清回过神来,拿起藏在桌下的她偷偷带进来的一个小巧精致的食盒。刚好上下两层能放进两碟小菜。她把刚才她舍不得吃掉的酱香小排与爆炒肚丝,放了进去。

      她整理好,提着这个食盒,也从原位站立起来。有些小小的吃力,不知是否保持一个姿势坐久了。原来守望寂寞是这么累的。此刻的宴厅里除了她应该空无……

      不,那左首席位上,那个瘦长青年,还在!

      韩襄早在注意到嫦妃的离场时便也想悄悄地跟过去。至于真的过去了,真的与瑶瑶面对面了,该说些什么,或者,该如何表现才是正确的,更要或者,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来陪他努力蜕去那层孤寂的皮,曾经他以为瑶瑶是那个人,可如今……

      殿外人声鼎沸,可能甚至连他们的影子也能很轻易地找到同伴。他这么一迟疑间,韩翧和嫦妃都已经不见了。韩襄原本的信誓旦旦也仿佛一下子泄气了,有些小小的不知所措起来。先前还酒香充斥、人气繁烦的福如殿里,就只剩下,只剩下……

      韩襄呆呆地看到王座旁阴影里的那个白脸丑陋的女人,在慢慢地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小心翼翼地把桌上的小菜碟子往里装。难道她先前竟一点儿也没有吃?她这么放着是要带到哪里去?她要干什么?韩襄甚至惊讶到来不及反应,只是愣愣地站着,直到,她也回看见了他。

      梓清直视到这道由惊诧到迟疑、由困惑到解悟、由恍尔到微嘲的目光,心头轻轻一跳。她抓住食盒把手的手指紧张起来,牙齿暗暗咬住嘴唇。

      不会……是被看到了吧……应该是没有人的了呀,她这次怎么会这么大意……而且那人,也并不是个善类,是让韩翧也头疼不已的一个顽主弟弟。原本以为不过是个脾性暴躁、行为凶残的贵族子弟,可是……

      看到那少年对着她,突然,一个藏有主意的笑容。仿佛了然,仿佛拿捏到重要的东西,仿佛以此对她势必造成困扰。而她清淡到简直无味的未来漫长生活,将波澜微起,不再宁日……

      梓清没有在一瞬间藏起食盒。已经被看到了,遮瞒也无济于事。而况,给“那人”送菜,才是她意识里今晚最重要的事情。

      她僵直站立,白白的脸简直呆板死沉到极点。可内心任由宰割,如若这位七王爷转身去带来韩翧,如若韩翧首次来与她主动对话,而且对话的内容是质问她这么做的理由,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那个实际的理由,如若她的不谨慎又连累到瑶瑶和父亲……

      就在梓清表面漠然、心里翻腾的时候,那对面的少年,转身朝殿的侧门走出去了,什么话也没有说。殿的正门,沐浴在白亮的月光和缤色纷飞的烟花之光里,正门外的人,容颜和内心同样是焕发的吧。没有一个人已经注意到唯留在殿内的两个人,之间的动静。少年远离嚣闹,静走偏门,一刹那间,梓清真的以为,见鬼了。

      梓清握着食盒,几乎是把自己隐藏在了浓浓的夜色里,只有脚边的影子发现到她浅浅的呼吸和淡淡的期待。

      她穿走在宫之一角的梨香林里。

      与她平行而走的,是林外的月光湖上倦倦笑意的涟漪。月光泛卷在湖水上,水流的速度呼应着梓清不紧不慢的脚步。独湖,幽月,寂人,还有被它们甩开了的远处那由烟花映红的天空和一番又一番的声浪。可是,比较之下,这处静静的水、月、人,即使慢步慢调着,也并不显得多么闲话凄凉,它们能保持自己独特的节奏。

      而月光湖的那岸,已是整个后宫最偏僻、最荒芜的角落。那里散落着废弃的宫苑,各个园门锈锁、蛛网暗结的屋子里,除了一二眼花耳聋的老宫奴,还有诸如犯错遭废的嫔妃,被帝王遗弃的女人,以及,女人们的孩子。他们的命运并不强过那些年老等死的宫廷废物。也许,旁人只是身体的衰颓,而她们,或者是,他们,身心俱疲。

      梓清在树叶交缠、阴影暗落的树林里走着,脚步越来越轻盈,心情越来越放松。在这个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另外的人来到的地方,她甚至开始尝试着轻轻哼起了小调。

      “我是你姹紫嫣红游园时的惊梦,
      我是你出将入相戏台上的烽火,
      我是你一饮而尽时衣袖上的褶皱,
      我是在天涯尽头忽现的阡陌。
      我是你指尖许久没有弹起的流水,
      我是你发间许久未戴的钗头凤,
      我是你从未寄出的情书里的称呼,
      我是命书里悄悄溜出的角色,
      我是不慎落入世界的一滴水墨。”

      也有暗处的秋虫附和着她软软的声音来浅吟低咏。这个时候,梓清已经走到了林子口,而视野之外是一片鳞波荡漾的银湖。梓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上拎了拎食盒,没有来得及再迈出一步,湖边猛的传来男人的吼喝声,“为什么!”

      (梓清的小调歌词选自代悦《水墨的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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