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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Chapter 75.后会无期 ...

  •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的我回到了六年前的深秋,那一年,我正站在国中一年的尾巴上。
      明明还在懵懵懂懂的年纪,却蜥蜴断尾似的慌张着从给我留下灰暗记忆的南方国小逃离,转而钻进自己亲手铸成的新壳里去——新的人设,新的同学,新的教室。好像被我的认知所局限的狭小世界瞬间给漆成了白色,无限的未知无限的可能在我眼前铺展开。
      我满怀期待,同时惴惴不安。

      正是放课时分,我走下立海大附中正门前的樱花坂坡。落在地上的夕阳被人潮踩得零碎,我听着同班女伴准备去开在车站北的面包店抢购人气芒果挞的计划,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心底却满是那家开在车站南口的泰国料理,绿咖喱鸡饭的香气仿佛已经飘进了我蒙住半张脸的围巾里。

      正出着神,有道清亮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
      ——“柏木!”
      像是冻得坚硬的冰块儿砸落进玻璃杯,那声唤从嘈杂的混声中穿刺进我的耳膜。

      我把围巾向下薅了薅,转身。方才还在与我并肩同行的女伴此刻竟差出我五六米远,我张张口想回应,行道树却被风吹得飘摇几下,枝叶筛下的夕阳倏地晃进我的眼眶。

      “你在发什么呆呀,刚刚喊你也不应。”
      我吐吐舌,讪笑一下:“对不起啊。”
      “快看那边。”
      “什么?”

      女伴们做贼似的,不敢用手为我指出方向,更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她们挤眉弄眼着向斜后方侧了侧头,又努了努嘴。

      她们的身后是我正对着的方向,我朝并不算宽阔的街对岸望去,一辆漆黑的加长林肯静悄悄地泊在路边。

      我没趣地收回目光:“……然后呢?”
      “呐呐,花泽类是不是马上就要从车里走出来了呀?”
      “道明寺还差不多吧,这种车可一点儿都不符合花泽类的气质。”
      我啧啧两声,直接一盆冷水浇过去:“求你们少看点乙女漫吧,现实里能坐在里边儿的多半都是跟你们爷爷年龄一般大的欧吉酱。”
      “……什么嘛!”

      我接住她们没精打采的抱怨,硬扯着她们的衣袖继续朝车站的方向走。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方才那辆轿车却悄无声息地超了过来,与我们擦肩而过。
      落下的半截车窗后,一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微微扬着。

      那人不是道明寺,也不是欧吉酱。
      他是迹部景吾。
      他在看着我。

      浸泡在干涩秋风中的眼微微瞪大,我定定地看着轿车渐行渐远的背影,呆立在原地。
      前一刻还汇聚在斑马线两侧的人潮倏忽散去,车流和人声都不见了。
      被我单肩背着的书包砸落在地面上。

      不知愣了多久,等我终于想起迈开脚步去追他的时候,周遭的一切却像是被推翻的多米诺骨牌。梦中的世界不断地崩坏、倾塌,万物在坠落,我也不例外。

      梦醒过后,我孤身一人躺在被空调暖气泡涨的卧室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定了定心神,我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04:28的数字下,有一条LINE的未读消息。

      *

      迹部飞英国的那天,我如期收到了北海道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从快递员手中签下那封简易书留时,我的心情是平静的。好像我从来都没有设想过“万一没考上”之后的种种,这或许就是努力付出过后的理所应当。

      然而,直到我拆开信封的那一刻,内心却忽地涌上了想哭的冲动。
      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全力以赴赢得的东西。
      我却不知该同谁分享。

      将录取通知书随手放在茶几上,我将自己摔进沙发,整个人像是被前一阵儿备考的压力反噬了,突然的闲适竟令我无所适从了起来。

      压在靠枕下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冒出声响,我摸索着接下电话。本以为是迫不及待找上门来显摆的仁王雅治,那头突然冒起的低沉嗓音却把我吓了一跳。
      我放下手机看了看屏幕。
      “……忍足?”

      “是我。”

      我懵了懵,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他却主动发问了:“你在哪里?”
      “我在家。”
      “……”他像是错愕了一瞬,“你不来了吗?”

      来哪儿?
      若是这样问,未免有装傻的嫌疑,我也并不想逃避。我闭上眼,抬手,手背压在眼皮上,呼呼作响的暖气迎面吹着,令我有些口干舌燥。

      我沉默半晌,摇摇头。却忘记了他并看不见。

      “真言?”

      这一声唤,令我忽然百感交集。
      我再次睁开眼,看着窗外被难能可贵的冬季暖阳渲染出岁月静好氛围的天幕,一道悠长的航迹云短暂定格在那里。我用手指描绘出它的位置,又摇摇头。
      “不去了。”

      忍足沉默一秒,缓缓道:“迹部是下午六点半的航班,如果你现在出发,还来得及见他一面。”

      我点点头。这稍会儿的工夫,在忍足看来却像是犹豫。再开口时,我发现我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这份冷静并不意味着我此刻的内心拥有与之相符的坚定,只不过,我早已学会将那些无期而终的感情和那些无处宣泄的情绪消解于时钟行进的轨迹里。
      整个世界安静得空余下我并不算平稳的呼吸声。

      我说:“算了。”

      忍足叹息一声。
      “有什么需要我帮你转达的话吗?”

      “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就这些?”

      “嗯。”我应一声,又笑了笑,“还有,让他别等我了。”

      不等忍足应声,我便匆匆断了线。眼泪像是差点儿要涌了出来,我忙用手腕摁住,深呼吸几口,静着躺了好一会儿才缓回神。

      这一日的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堆在茶几上的书本和练习卷已经不被我需要了。我找来绳子将它们堆叠着捆起,踢到玄关旁的墙角,又换上外出的大衣和长靴,在颈间裹上条御寒用的羊毛围巾,拎着已然沦为废品的沉重习题册下楼,扔在垃圾间的门口,往地铁站走。

      正值节假日,从涩谷方向驶来的银座线拥挤非常。我拉着垂下的吊环,晃晃悠悠地挤在人潮中,一直乘到最末的浅草站。出站后,我在便利店的ATM机器上取了些现钞,把捏着钱包的手揣在大衣毛茸茸的口袋里,去往浅草寺的方向。

      我越过在门口与巨大的雷门红灯笼合照的人群,排队进了寺庙,又排队投币祈福,最后走过场似的去角落与僧侣买了祈求身体健康的御守。花100日元求签解签,出来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吉,既非大吉也非大凶,我也乐呵着照单全收,把签文叠好塞进钱包里。到这儿,总算是完成了一年一参拜的指标。

      我在小路旁买了热乎乎的菠萝包和鲷鱼烧边吃边往来时的方向走,街旁的人力车夫好像完全没有拉客的意思,看着来往的路人佛系放空。寺外这条拐往大门的道路宽阔却鲜有人迹,逆着寒风前行的我拆了个图新鲜买来的樱花限定口味的鲷鱼烧咬了一口,立马被咸中夹酸的诡异口感劝退,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就这么把余温尚存的食物捏在手里继续走。
      再一拐弯,迎面便是与浅草寺离得很近的晴空塔。

      这座完工不久的世界第一高塔尚未对外开放,此刻仍是只可远观的存在。

      我杵在原地看了它很久,觉得它既不活泼,也不优雅,给人带来的视觉观感只有高大和冰冷,像是被剥皮行刑了的巨人骨架。我想,那一刻站在浅草寺这头眺望着晴空塔的自己总归是有些孩子气了,明明自己一度引以为豪的私藏手办已然沦为了过季品,却固执地想要和刚从橱窗里买来新品的路人争个高低。

      和念旧无关,我只是心有不甘。

      而我究竟在不甘些什么呢?

      是那段向往着东京塔的岁月被时光若无其事地翻了篇,还是那个把我带上东京塔的人已经在渐暗的镁光中悄无声息地谢了幕?

      我不知道。

      *

      “柏木,看这边。”
      “一、二、三……等等,爱子酱的领结歪掉了,赶紧整理一下。”
      “好啦好啦,不要再乱动了哦!”
      “一、二、三——CHEESE——”

      随着同伴的纷纷散开,一张相纸被麻吕手中的拍立得缓缓吐出来。我把毕业证收回包里,凑过去问她:“怎么样怎么样,我没闭眼吧?”

      麻吕晃晃相纸,印在上边儿的几张在喷泉前绽开的少女笑脸渐渐清晰。她笑嘻嘻地指着每逢拍照必定比剪刀手的我:“我拍照技术不错吧,都硬生生把你拍成平成工藤静香了。”

      “……什么叫硬生生啦?”

      “不然呢。”

      三月毕业季,樱花一茬一茬地接连开起,气温却尚未完全回暖,是单穿衬衫和西装外套还会体寒的温度。我和麻吕站在冰帝景观喷泉外沿的樱花树下,看着往来的应届毕业生和用含着期待和试探的目光打量我们的学弟学妹们,心底感慨万千。

      半个月后的我们即将各奔东西。她如愿考上了都内的东工大,而我也在张罗着断舍离式的清空公寓收拾行李,找了熟悉的不动产公司替我在札幌寻找适合大学生租住的公寓房源。

      “时间过得真快啊。”麻吕说,“好像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去学习塾补英语,怎么一眨眼就要毕业了呢。”

      我和麻吕算不上交心的朋友,但在备考的这段岁月里,我们确实放下了曾经对彼此怀揣的种种成见,并肩同行了一段不长也不短的路。
      天下哪儿有那么多长长久久的情分,我们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会遇到更值得专注的事情和更适合相交的人。每个人都只能陪我们走一段路,认清了这一事实,或许我又离所谓的长大更近了一些。

      我听着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嬉笑声和吆喝声,放空了好一会儿,问道:“麻吕,你有想过未来吗?”

      “未来?”她一愣,思考了会儿,摇摇头:“没有,未来还太遥远。”

      “我之前也以为今天的这一刻会很遥远。”

      麻吕看着我:“柏木,你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一点儿都不像你了。”

      我笑嘻嘻地看回她:“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像个成熟知性的大姐姐?”

      “……”

      插科打诨着,我俩并肩往一号学舍的方向走。麻吕说自己还有些锁在教室储物柜里的文具和试卷得尽快清理。
      一号学舍和我们拍照的地方离得并不近,我一边儿抱怨着让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们随手帮你丢掉不就好了,一边儿又抵不住她请我吃baskin robbins冰激凌球的诱惑。走到半道,我们看见有对校园小情侣正在长椅上你侬我侬,男孩子装模作样地把自己制服上的第二颗纽扣摘了递给自个儿的女朋友。我眯起眼,咂咂嘴:“你看他们领结领带的颜色,明明是高二生好不好,还偏要学我们这些毕业的老腊肉整这出。”

      “得了吧你,人家最起码还有人送。”麻吕白眼一翻:“我的烂桃花可全都衰死在被应试对策和备考冲刺填满的高三喽。”

      我没有答话。

      麻吕也愣了愣,看了我两眼,神色复杂又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抱歉。

      “……”我笑着搡了搡她的肩膀:“道什么歉,我又不是那种心思敏感悲春伤秋的小女生。”

      麻吕没有多言,直接引开话题跟我聊起了校内年轻老师的八卦。她说新来的绘画老师跟大学部的一个美女学姐谈起了地下情,我没趣地说既然都能被你知道那还算哪儿门子地下情,她说这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高三下学期已经够无聊了没有点儿八卦的润色怎么行。

      说着说着,我们已经沿着围绕天井的台阶爬上四层。她把拳头大小的便携收纳包给展开,拿出钥匙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将里边儿的记号笔和书本试卷一股脑儿装进去。

      “你不去检查下自己的柜子吗?说不定也有什么落下的东西没想起来呢。”

      我摸摸鼻子:“我忘带储物柜钥匙了,想开也没法开呀。”

      麻吕一脸无语地看向我:“拜托,你不知道今天是还钥匙的最后期限吗?椎名老师都说过无数遍了,今天得把各自的柜子清空开锁,钥匙放里边儿。”

      “……啊?”

      我一下子愣住了,忙跑到自己的柜子前检查起来。本来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态拉了下把手,却发现柜门压根没锁,轻轻一扯就拉开了。

      “奇了怪了,我明明记得自己已经锁了呀……”

      话音刚落,我却愣住了。
      被日光打亮半边的柜子里,躺着一封并不平整的白色信封。信封上张扬飘逸的花体字一如初见,好像有了声音,呼唤我回到了两年前第一次踏入冰帝校园的那天。

      一晃眼,我已然从那一场夏末走入了这一场初春。

      呼吸忽然变得急促。我打开信封,发现有颗锃亮的纽扣稍显局促地挤在信封折角里。

      “……”

      那头已经整理完毕的麻吕擦擦头上的薄汗,把沉重的收纳袋扛上肩头。她转过脸看着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我,整个人像是愣住了。
      “……柏木?你怎么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抬起一张被泪水打湿的脸庞,摇摇头:“我没事。”

      麻吕看了看被我死死捏在手里的信封,又看了看我的脸,欲言又止。

      我说:“刚刚不都说过了吗,我不是那种矫情兮兮的小女生啦,你懂我的。”

      但是什么我这该死的眼泪怎地都止不住呢?

      想了想,我是这样解释的——
      “大概是花粉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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