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季春》安菀重妖

3、风春·温度

　　“今天感觉怎么样？还是一样冷吗？”
　　问话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她有着漂亮的天蓝色眼眸，密而卷的金黄色长发披散在肩上。
　　她一边从桌上拿起一支笔，一面抬起头来挂上礼貌性的疏离笑容问着面前围着围巾包的分外厚实的俊秀青年。

　　青年顿了顿，最后摇了摇头。

　　“好吧，那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女人微笑着问道。

　　沉默许久，青年才开口道：“事实上，并不是和以前完全一样。”
　　接着，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觉得越来越冷了。”

　　“风太君，请恕我直言，你有没有觉得这不是你生理上的问题……你该找的，是心理医生。”

　　“……或许吧。”
　　风太抬起头，有些涣散的眼神怔怔地看着头顶暖橙色的天花板。

　　女人无奈地笑笑。
　　她低下头去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后复又抬头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风太，轻声道：“好吧，风太君，你对于你穿这么多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
　　听到了女人的问话，风太将视线从头顶收了回来转而落在了面前微笑着等待他回答的女人身上。
　　想了一会儿，他回答道，“还是很冷。”

　　“那么其他人呢？”

　　——“啊，风太，你穿太多了吧。”
　　“有这么冷吗？这个冬天。”
　　“我说啊，风太，你简直就像是一头北极熊了呢……这个样子。”
　　……
　　或是好意的，或是嘲讽的劝慰像是海水一般纷至沓来。
　　风太垂下头，栗色的刘海遮住了空洞浑浊的眼睛，让人看不分明他的表情。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回道：“我不知道。”

　　“那么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症状的呢？”
　　记下一笔，女人继续问道。

　　“什么时候？”

　　“是的。”

　　“……大概是她离开的时候吧。”
　　抿着嘴，僵持了一会儿，风太轻声道。

　　“……能够，详细一点吗？”

　　“她是我始终的全部。”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柔和的光线使得他的眉宇间看起来像是萦着一层淡金色的幸福感。
　　风太轻笑出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是女人在为他治疗了半年时间里看到的他的第一个笑容。
　　——她想，风太君真的是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吧。
　　被那温柔得让人有些心醉的笑容所蛊惑，女人也不由勾起了嘴角，放轻了声音问道：“风太君很爱她吧？那么她离开去了哪里呢？”

　　笑容陡然从脸上消失，风太的表情近乎麻木。他那没有半点神采的眼睛被不加修剪的刘海遮掩着，投射出迷离的绝望。
　　许久，他几近低喃地茫然出声道：“——她死了。”

　　>>>
　　——洁白的婚纱沾染着猩红的血渍。
　　透至的纯白与罪恶的血红交相辉映，印染着死一般的寂静，并且夸耀着另一种用心险恶的绝美。

　　……站在人群里，他只静静地看着她；好似那双深色的瞳眸中除了那个人以外便再也没有整个世界了。

　　——那个人躺在血泊中。
　　蝶翼一般的裙摆轻柔地展开，旋出一个扭曲的让人心疼的弧度。
　　她用着温柔的眼神安静地看着他，那即便是涂着口红也依然显着苍白的唇瓣缓缓张开，又慢慢闭上……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可是他听不见。
　　他什么都听不见，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她，满目惊惶，不知所措……最后，泪湿枕巾，梦醒惊来。

　　>>>
　　离开医院。风太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喧闹的意|大|利始终是和日|本不一样。
　　他一面看着，一面缓缓从川流不息的人海之中走过。
　　过于臃肿的穿着让他的速度无法快起来，因此他只能沉默地看过，沉默地听着，最后沉默地走过；以他那让人觉得可悲的速度。

　　有时候，风太总是会想，意|大|利的冬天为什么总是单独对他那么厌恶呢？
　　明明同是居住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里，为什么其他人平凡满足，欢喜于这漫长的季节难得的温驯；而他却要披上半生的过错却还是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梦？

　　思及此，风太不由顿住了脚步。
　　他的身旁，是一家甜品店摆放各类糕点的玻璃橱窗。

　　他侧过头，透明的玻璃折射出他苍白的面容。
　　熟悉的甜腻香气仿佛能穿透橱窗一般被他轻易嗅到；风太一定神，便在摆放整齐的甜点中找到了那个人最爱吃的蒙布朗。
　　紧接着，一张巧笑倩兮的精致面容便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然而不过须臾时光，甚至还不曾等那张真实得几近虚幻一般的面容淡去，一片血色却骤然席卷了一切……

　　风太觉得自己带着手套的手开始微微颤动，冷意随着呼啸而来的凛冽的东风灌进了他的喉咙口，一寸寸地侵蚀着他的身体。

　　……很冷呢，这个冬天。
　　很冷呢，他。

　　——这个世界，冰冷得让他绝望。

　　>>>
　　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的少女扬着清浅绝丽的笑容，披着洁白无瑕的婚纱，迈着欢喜雀跃的步伐，却一步一顿地走入了泛着诡异猩红的泥沼之中。

　　他沉默地站在她身后，掩埋在人群之中。
　　他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看着她的步子越来越沉重，看着她的笑容越来越勉强……最后，他看着她翩然倒地，胸口绽开血色的蔷薇之花。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感觉到自己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热度缓缓散去；就像是夏日清晨氤氲的云雾，静待被阳光照射，便消失了。

　　接着，他看见那个有着比谁都要漂亮灿烂的笑容的人无力地垂下嘴角的弧度。
　　她将视线转向他，苍白的唇瓣微张，然后再度闭上……似乎说了些什么。

　　——可是，说了些什么呢？
　　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阵钝痛，就连最简单的听觉和思维判断也散失了。
　　他只能怔怔的注视着，那躺在地上的少女缓缓地闭上了那双璀璨的眼眸——这过程慢得就像是场煎熬，然而却又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好冷。
　　——好冷啊……
　　他禁不住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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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个冬季风太都习惯于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
　　他为自己添上一件不算薄的里衣，接着便一件一件的衣服往上套，直到最后整个人都显得臃肿得像个萝卜一样他才停止继续加衣的念头，勉强地套上一件羽绒衣，给自己围上一根手工织的灰色羊毛围巾。

　　身上衣物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又能让他感觉到他的真实存在。
　　——如此鲜活的，淋漓的让他感知到。

　　风太换好了衣服，再度去了医院。
　　敲开了门，他看见熟悉的白色调的房间里只坐着他的医师。

　　他缓缓地走到了女人面前，声音低沉而平稳地说道：“给我开瓶安眠药。”
　　然而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出来声音之下的虚浮与无力。

　　女人飞快地打量了他一圈，然后低下头拿起笔开了张单子，递给了他。

　　“谢谢。”
　　下意识地做出了礼节性地回应，他僵硬而又呆滞地接过了她递过来的单子。

　　——“风太君。”
　　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及纸张的时候，女人突然出声。

　　好半晌，声音已经传到耳朵中好一会儿了，那过于笨拙的神经才让他意识到对方在喊他，他需要正视对方才礼貌。
　　于是他侧过眼神，对上了面前女人犹带不忍的神色。

　　“风太君，你这样下去真的不可以了。”
　　女人开口，“这是一种会让人一天天虚弱下去的心理疾病，风太君你必须得克服。”

　　音节一个字一个字地被他完整地接收到了，可他却不太想花费太多的气力去解读这句话的意思。
　　——说实在的，除了冷，现在他还感觉到特别累。

　　>>>
　　从医院取了安眠药回到住处时已经接近黄昏。
　　风太有些恍惚。
　　他打开了瓶子倒了粒药在手上，就着冷水吃了下去，便就躺在沙发上；头偏侧着看着窗外。

　　曾有人说过不经残忍，怎能青春。
　　……可，要是残忍过头了呢？

　　记忆在时间中尘封，往事如流水匆匆逝去；却只有她的笑容还固执地镌刻在心上，不忍褪去。

　　半昏半醒之间，风太又忆起当年。

　　那时他方才年少，怯弱少年之时，亦不懂情爱是为何物，只晓得那面前的长他若干岁的女孩儿很漂亮的，干净纯粹的笑容好看到让人心都能化了……

　　他想起那时女孩儿将眼睛眯成好看的月牙状，翘着嘴角问他道：“哈咿，为什么小风太总是要围着围巾呢？”

　　“……大概，是因为冷吧？”
　　记忆中的他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歪了歪头皱着眉颇为不确定地这般回答。

　　他的回复最终得到了少女肆无忌惮的笑声。
　　她弯起来的眼眸带着甜甜的像是蜂蜜一般的味道：“哈咿，小风太真是太可爱了。”

　　……可爱，吗？
　　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记忆中鲜活得栩栩如生的笑容，风太微闭着眼睛抓紧了绕在脖颈的围巾。

　　现在想来，那时的女孩儿无异是将他的那句话当成了玩笑话。
　　可，小春姐。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冷……
　　很冷很冷。

　　模糊的意识让侧着脸看着窗外的风太恍惚着半梦半醒。
　　他尝试着抬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可惜没有成功；于是，他便知道了这大概是安眠药已经要起效了。

　　——可真是，太慢了。
　　微微勾起了嘴角，眼前的一切在视野中变得模糊起来——那些家具，白色的墙壁，透明的玻璃，窗外的黄昏……
　　可另一些东西却又骤然清晰了起来——喧闹的人群，神圣的教堂，洁白的婚纱，明亮的午日……还有，那个静立微笑着的少女——她温柔地笑着，静谧的空气显得缱绻万分。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些话语都和哭不出来的声音一起，哽在了心底。

　　——“小风太。”
　　新娘打扮的少女微笑着歪了歪头，然后轻轻喊道。

　　……这一次，声音真切无比；他却不由希望自己能够在刹那失去听觉。

　　下一秒，枪鸣声响彻耳畔。
　　他怔愣地看着那纯白的裙摆染上触目惊心的红色；他步履踉跄地磕绊着跑到她的身边，惶然地伸出手，想触碰她却又不敢上前。

　　她静静地看着他，笑容苍白却依然漂亮得令人心悸；像是盛开在深夜的碧潭里的纯白清莲，傲然挺立，不悲不戚，娇嫩的花朵仿佛承载了一个世纪的时光和惊艳。
　　她轻轻出声，喊道：“小风太……”

　　他没有应声，神情呆滞的像是木头。
　　他机械地伸出手，将她抱在了怀里；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已经凉透了，这种凉意是无论他怎么抱紧她都无法消散的寒冷。
　　——颤抖的指尖隔着虚空触上她的脸。

　　少女勾唇一笑，依旧悦耳的声音带着轻颤缓缓道：“小春我啊，稍微有点冷呢……”
　　接着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恍惚，尖锐的疼痛感叫嚣着顷刻间便已侵占了他的脑海。
　　他近乎毫无知觉的机械地放下手，将怀里的少女抱得更紧了些。
　　少女胸口狰狞的伤口染红了他白色西装的前襟，他却浑然不觉，只晓得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不肯让别人动她分毫。

　　许久，他松开了环着她的手，转而抚上她冰冷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想要温暖她，最终却可悲地发现自己双手都因她的鲜血而冷却。
　　可他不肯，亦不愿；他固执地握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凉的刺骨的脸颊。
　　……直到最后，他被别人拉开，他被迫看着那安静微笑着只是陷入沉睡下一秒便能醒来的少女被他们判定死亡——安葬。

　　于是，他方才懂了，却又迷迷糊糊地想起——小春姐啊，她说她有点冷呢，她还没有收到他给她的温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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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对了。原来他把身上仅剩的所有温暖都给了她。
　　——也无怪，他是一个人冰冷寂寞地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漫长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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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先为自己这么久才更而道歉，其次继续点评自己的这篇文。
>>风春这个CP，可能某些人会觉得牵强，但是我觉得原著里大概确实是有些提到的……事实上，我觉得所有的孩子都是那样的爱着小春的呀[笑]
觉得很冷的小风太实在是和小春有些像，都太温柔了；小风太把全身仅剩的温度都给了不可能再温暖起来的小春，而小春则是把毕生的爱意都给了不可能爱她的沢田。这看起来是个大悲剧，实际上也确实是个悲剧。
>>本来一开始想写弗兰或者六道骸的，结果没想到写他们的篇章从以前一直卡到现在竟然都有种想推翻重写的冲动，反倒是风太的这篇温度从头到尾思绪都很清晰很流畅地就写完了。当然，这并不是说这章有多么多么好，事实上这章是在我发烧的情况下写的，我自己都觉得某些地方有些羞于见人[[捂脸]]只希望大家能够温柔地不吐槽吧[[掩面
>>就是这样，希望大家食用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