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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十三章】一指判生死 ...


  •   花满楼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个叫倚剑的少年,会深夜站在石家的门外暗暗流泪了。

      对于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来说,肺痨,正是不治的绝症。就算是名门富户,请得到妙手神医,也有七成要听天由命。

      然而花满楼的心中立刻一动。

      掷杯山庄之中,岂非就有天下无双的神医么?

      “一指判生死”张简斋!

      ◇  ◆  ◇

      张简斋为躺在床上、时昏时醒的左明珠诊过脉,便摇了摇头,转身走出房门,却正巧看见一个年轻人捧着盆清雅秀丽的雪青色菊花迎面过来。

      张简斋望着那花,忍不住道:“这花是谁种的?”

      年轻人停下脚步,微笑道:“是我。”

      张简斋道:“你是花匠?”

      花满楼仍微笑道:“是。”

      张简斋抚了抚颔下的白须,叹道:“老朽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菊花!”

      花满楼道:“小姐见了这菊花,说不定就好得快些。”

      张简斋长长呼了一口气,道:“你倒是有心人!只是……”

      花满楼道:“阁下就是神医张老先生么?”

      张简斋道:“正是。”

      他见了别人,少不得还要客气两句,说些“神医二字愧不敢当”的话,但面对着这个年轻的花匠,自然用不着太谦逊。

      花满楼却放下花盆,恭敬一揖道:“在下有一事,想求张老先生施以援手。”

      张简斋愣了愣,道:“什么事?”

      花满楼道:“看病。”

      张简斋上下打量他两眼,道:“你失明多久了?为何不及时求医?”

      花满楼一怔,才笑道:“我不是为自己求医。”

      张简斋道:“哦?那是什么人?”

      花满楼道:“是我一位朋友。”

      张简斋微微一哂,道:“是什么疑难杂症,也来找老朽!”

      他已认定花满楼的朋友也是掷杯山庄的家人,这素来清高冷傲的老者,不免暗暗有些不悦。

      花满楼却蓦地收起笑容,冷然道:“我只当医者仁心,原来张老先生看病,也是要讲身份地位的。”

      这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刀,猛然刺进张简斋的心头。

      张简斋的脸一下子红了,讷讷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不过……令友若是偶感风寒,自然不如左小姐的性命攸关……”

      花满楼又道:“先生还未去看,怎么就知道别人的病都没有左小姐紧要?”

      张简斋被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这时才发现,这个看上去温柔斯文、又双目失明的年轻人,竟有如此锋利的口齿。然而仔细想想,这短短的两句话,又何尝不是对他最大的提醒!

      他虽有神医之名,但首先是一个大夫,是大夫,就该有济世救人之心。无论病人是乞丐还是皇帝,生的是小病还是大病,在大夫的眼中,都一视同仁。

      张简斋沉默了许久,才深深叹道:“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花满楼却立刻后退了一步,又是一揖道:“晚辈方才多有得罪,请张老先生见谅。”

      张简斋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一定要老朽抬不起头来么?”话未说完,心里却已轻松起来,不由哈哈大笑,拉着花满楼道,“你的朋友在哪里?带我去看看他!”

      花满楼道:“在庄外。”

      张简斋道:“庄外?”

      花满楼道:“她不是掷杯山庄的人。”

      张简斋道:“无妨,你先带我去。”顿了一顿,又道,“你可知他是什么病症?”

      花满楼叹道:“只怕是……肺痨。”

      这下连张简斋也笑不出了。

      ◇  ◆  ◇

      花满楼带着张简斋,来到石家姐妹住的那座小屋外。他突然有些犹豫。

      只因他不知该如何去见石家姐妹。自己和她们素不相识,更不可能知道石凤云生病了,又为什么会带着一位大夫过来?

      他刚刚止住脚步,小屋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道:“你们找谁?”

      花满楼听出,这正是那天听到的,小屋里的一个女声。既然石凤云卧病在床,这就该是她的妹妹了。

      所以花满楼道:“我是倚剑的朋友,他托我来看看石凤云姑娘。”

      那个女孩子“呀”的一声道:“倚剑?他怎么会……他自己为何不来?”

      花满楼道:“薛公子有些事要他去办,但他放心不下石姑娘,就让我请了位大夫来。”

      女孩子听他说出“薛公子”,便点了点头,道:“那多谢你啦!我姐姐在屋里,这几天病得又重了,还真要请大夫好好瞧瞧。”

      张简斋没有再礼让,就一步跨进了屋。在这种时候,这位老者确实激发出了医生的天性。

      花满楼跟着那女孩子随后进门,听她喃喃道:“薛公子……跟着我爹读书识字的时候,和姐姐很熟的,他怎么也不来看一眼?”

      花满楼想了想,道:“你认识薛公子?”

      女孩子道:“当然!我们……就是我和姐姐,还有薛公子,还有倚剑,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突然“咦”了一声,打量着花满楼道,“你是倚剑的朋友?”

      花满楼还未回答,床上的石凤云已剧烈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倚……倚剑……他来了么?”

      张简斋急道:“你莫要动,莫再说话!”

      花满楼的心,蓦地向下一沉。他从张简斋的语气中,已听出了石凤云的病情有多么严重。

      然而石凤云仍然勉力喘着气,开口道:“你……你……是倚剑……叫你来的?”

      她问的是花满楼,花满楼只得点头道:“是。”

      石凤云竟轻轻地笑了起来。就算花满楼看不到她的神情,也能听得出,她的笑声中充满了欣慰。

      然后她低声道:“这……这个……傻孩子……我……赶他走……他就真的……不来了……”

      旁边那女孩子惊讶道:“姐姐,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赶他走?”

      石凤云道:“我不想……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我想永远在他心里……漂漂亮亮的……”

      女孩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道:“你、你喜欢倚剑?你喜欢的是倚剑!我一直以为……你喜欢薛公子!”

      石凤云没有回答,或许是她已没有力气再回答。花满楼却叹道:“喜欢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这些事本没有任何理由,不是么?”

      女孩子怔怔地听着,刚点了点头,又跺脚道:“可是倚剑……他总该来看看的!难道姐姐不让他来,他就当真……”

      花满楼道:“他来过。”

      女孩子道:“他来过?”

      花满楼点头道:“我想,说不定还不止一次。”

      女孩子道:“可我们从来没有看见他!”

      花满楼道:“只因石姑娘不让他再来,他就不敢再进来。他只能痴痴地站在门外,听着你们说话的声音。”

      女孩子忍不住咬了咬嘴唇,道:“这个傻子!他莫非不知道,姐姐心里还是想见他的么!”

      花满楼道:“女孩子赶她的情人走的时候,通常都是想让情人留下的,这一点男人本该知道得很清楚。但是倚剑……他还只是个男孩子……”

      石凤云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禁又喘着气笑起来,道:“不错,他……他是个听话的孩子……我不该……不该……如果我能告诉他……就好了……”

      花满楼立刻道:“我去帮你带他过来!”

      石凤云的目光突然一亮,亢声道:“你真的……真的能……”但她随即就垂下眼帘,黯然道,“恐怕我……等不到……”

      张简斋忽然笑着打断了她,道:“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你就一定能等到他。”

      石凤云疑惑道:“你……”

      花满楼道:“这位是‘一指判生死’神医张简斋。”

      ◇  ◆  ◇

      花满楼走出房门的时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根本不认识倚剑,只听到过倚剑的声音,而倚剑更不认识他。

      而且他并不知道倚剑在哪里。他固然可以去找薛斌,然而他也不知道薛家庄怎么走。

      花满楼忍不住开始苦笑。

      幸好这个时候,那个女孩子,石凤云的妹妹,也送了出来。

      女孩子道:“你真的要去找倚剑?”

      花满楼道:“是,不过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女孩子奇道:“什么忙?”

      花满楼道:“我不认识路,你能不能带我去?”

      女孩子突然疑惑地打量起他来,半天才道:“你是倚剑的朋友,可你不认识去薛家庄的路?”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我眼睛看不见。”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的失明为借口,来掩盖其他的事。然而这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借口。

      女孩子一下子变得又是惊讶,又是同情,用力地点头道:“我带你去!”

      这也是花满楼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并肩走在路上。而且这个女孩子还一直叽叽喳喳地不停口,问得他简直插不进去回答。

      或者,女孩子也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心中的忧伤和尴尬。

      她问:“你真的看不见?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受伤?有没有治过?”

      花满楼道:“我七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险些死掉。好不容易治好了,但眼睛却越来越坏,没过多久就完全看不见了。”

      女孩子沉默了一阵,低声道:“那真可怜……”她猛然像意识到什么,忙道,“我不是瞧不起你,只是……”

      花满楼笑笑,道:“没关系,你看我现在不是也很好么?”

      女孩子望着他,忽然又道:“你不是倚剑的朋友!”

      花满楼道:“哦,为什么?倚剑就不能有瞎子的朋友么?”

      女孩子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和倚剑……实在不是同一种人。”

      花满楼笑道:“人都是同一种,人和猴子才不同种。”

      女孩子也“噗哧”笑了出来,道:“我看你斯斯文文的,原来也会胡说八道!你若说你是薛公子的朋友,我还有三分相信,但你偏要说是倚剑的朋友……”

      花满楼道:“倚剑的朋友怎么了?”

      女孩子叹了口气,道:“我们……我和我姐姐,跟倚剑才是同一种人,无钱无势,只能给大户人家做工来养活自己。而你……”

      花满楼道:“我没有说过么?我是个花匠。”

      女孩子叫道:“骗人!你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可能当花匠!”

      花满楼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女孩子眨眨眼,道:“只因……只因你们这样的有钱人,日子过得太悠闲,反而觉得无聊,想来过过穷人的生活。”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闷闷地道,“可你不知道,穷人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玩……”

      花满楼点头道:“我知道。”

      女孩子道:“你知道?”

      花满楼这次就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他的手指和手掌上,都有一层茧子,衬着掌心洁白的肌肤,分外显眼。

      女孩子怔怔地看着,低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花满楼淡淡笑道:“我总要自己养活自己。”

      他似已承认女孩子的推测,承认自己并不是倚剑的朋友,但他那种淡然而坚定的态度,却让女孩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世上确实没有几个像他这样的人,双目失明、却心中充满光亮,出身优渥、却要凭借自己的双手谋生。

      而且他把这看作是天经地义,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

      过了很久,女孩子才缓缓道:“你……你是个好人……”

      花满楼却笑道:“有人告诉我,女孩子说你是‘好人’的时候,你就要糟糕了!”

      那女孩子也哑然失笑,道:“是哪个花花公子告诉你这些事!”

      花满楼顿了顿,才道:“他还真的是天底下最大的花花公子。”

      女孩子笑道:“那么你之前说的,女孩子赶你走的时候,心里却想你留下,也是他告诉你的?”

      花满楼道:“不错。”

      女孩子哼了一声,道:“你以后不要跟这种人来往啦!好好的一个人,都被他教坏了!”

      花满楼笑道:“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不然你为何要生气?”

      女孩子噎住了,眨眨眼又道:“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花满楼道:“女孩子心里觉得你说得对,又不想承认的时候,就会转移话题,是么?”

      那女孩子跺了跺脚,道:“你真是被人教坏了!”

      花满楼笑道:“这句话是我自己说的,没有人告诉我。”不等女孩子开口,他已很快地接道,“我姓花,行七。你呢?”

      女孩子忽然红了红脸,小声道:“我叫……石绣云,刺绣的绣,云朵的云。”

      花满楼的神情一动,道:“你的名字,和我一位朋友很像。”

      石绣云道:“是么?”

      花满楼叹道:“她叫石秀雪……只不过是秀丽的秀,不是刺绣的绣。”

      石绣云把“石秀雪”这三个字念了几遍,才道:“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

      她没有说下去,但花满楼已会意道:“是朋友。”

      石绣云半信半疑地笑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花满楼一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直到他们快走到薛家庄的门前,他才低声道:“她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全民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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