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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一章】菊花会的阴谋 ...


  •   九月初九,重阳节。登高,饮酒,赏菊。

      松江城里,正是一年一度的菊花会。一丛丛灿金、淡紫、雪青、霜白的菊花,宛如凌波仙子、踏月佳人,吸引着赏花的人们。

      而这些人中,更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虽已是深秋时节,一个个仍打扮得花枝招展,似在与菊花争奇斗妍。

      也正因为如此,那个穿着件普通的黄色衣裙、远远地走在小径上的身影,就没什么人注意了。

      但若有人仔细打量,就会看出那身影十分窈窕,似是个妙龄少女。只是她头上戴着帷帽,长长的面纱一直垂到肩上,也不知是为了遮阳还是避风,将整张脸都挡住了。

      少女慢慢地走着,像是对周围的热闹毫不在意。她甚至没有向开满菊花的花圃中转一下头。

      她既不是来赏菊的,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小径上走来了另一个人,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却立刻吸引了周围人们的目光。

      只因他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人,他穿着一件淡杏色的长袍,那玉带勾勒出的腰身,竟如女子一般纤秀。

      他的脸色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仿佛带着些孱弱的病容,但他那薄而分明的嘴唇却是健康的粉红色,启唇微笑时可以看到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的眉又细又长,并不很浓重,眼睛弯弯的,像两泓新月,又盛满了多情的秋水。

      他整个人的态度是亲切而安详的,又不失高贵的气度,他走在小径上的样子,就像一位庄园主走在自家的花园里。

      本来都在赏花的女孩子们,这时候忍不住都去看他了。就算是年纪轻、性格羞涩的,不敢直直地盯着他看,也要隔一阵就偷偷地瞟上一眼,脸上的红晕倒半晌不能消散。

      只因这菊花会中,认得他的人也真不少,即便未曾谋面,但看他的模样,又有谁猜不出是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新晋名伶靳少兰呢!

      听说他第一次登台唱“牡丹亭”,扮那书生柳梦梅,一声“姐姐”就叫去了无数妙龄少女的芳魂,整个应天府的女子,只怕有一半都会在夜里梦到他。

      而这风流儒雅的名伶,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就像对那些热烈的目光根本看不见一般,仍然自如地向前走着。

      他的步伐不快也不慢,步子不大也不小。在他走路的时候,上身竟没有一丝晃动,就像他脚下装的是光滑的轮子,整个人就在小径上慢慢地滑动。

      一阵风吹来。

      时至九月,已是深秋,自然会有风。

      这风吹起靳少兰的袍角衣袖,更令他有一种飘飘欲仙的美。

      那戴着帷帽的少女已走到他面前三尺,却好像对他视而不见,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靳少兰轻轻笑了笑,就侧过身,退到小径之下的泥地上。青苔沾上了他雪白的靴底,但他的神态还是那么淡然、安静。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女孩子,心里突然都有些发酸,一边恨着那装模作样、不知礼数的少女,一边也暗暗嗔怪靳少兰的容让。

      少女只是平静地从靳少兰面前走过去。

      又是一阵风吹来。

      风吹着少女的帷帽,那长长的帷幔就向靳少兰的脸畔扫了过去。

      少女似乎惊了惊,正要回手揽住帷幔,却不知如何,失手将帷帽整个掀落在地!

      少女“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周围的人恰在这时看到了她的容貌,一张肤色黝黑、乏善可陈的脸。

      本来还酸意十足的女孩子们,突然就舒了一口气。

      那么美丽、又那么风雅的靳少兰,那对任何少女的倾慕都不曾假以辞色的靳少兰,又怎么会在意这样一个女子?

      然而下一刻,她们看到靳少兰弯下腰去,用那双莹白温润、如玉雕般的手,拾起了那顶帷帽,向少女递过去。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少女此刻已死了好几百回了。

      少女虽未察觉周围那暗暗浮动的敌意,却也慌乱得手足无措,过了好一阵才接过帷帽,生硬地施了个礼,便匆匆而去。

      两个人甚至没有开口交谈半个字。

      周围的女孩子们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她们自然没有看到,少女持着帷帽的那只手,已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菊园尽头。

      靳少兰又在小径上踱了一阵,便转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少女那淡黄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里等待着。

      直到确认旁边再没有人迹,靳少兰才轻启双唇,露出一个真正的、会心的笑容。

      他望着少女道:“有劳姐姐久候。”

      这句话是用了唱戏道白的腔调说出来的,带着长长的尾音,他同时还躬身作了个揖。

      少女果然被他逗得一笑,但马上又“嗤”的一声,打了个喷嚏。

      靳少兰马上走过去,用自己的手帕擦了擦少女的鼻子,叹道:“你既闻不得花香,为何一定要约我到这里来?”

      少女刚要回答,又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顺势就倚在了他怀里,闷声道:“就因为他们都知道我不能闻花香,也不能碰上花粉,才没人想到我会到这菊花会上来。不然……我怎么能见得到你?”

      靳少兰爱怜地揽住少女的肩膀,道:“只盼我们能早日在一起,也免得你再受这样的辛苦。”

      少女低声道:“你莫太急,我先问你,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靳少兰道:“我?我有什么难的?只要有了你,我到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甘之如饴。”

      听到这样的话,少女搂着他脖颈的手便又紧了紧,昵声道:“我……我也是……只是我要脱身,少不得……”

      她的语声越发模糊起来,嘴唇凑到靳少兰的耳边,像是生怕有第三个人听了去。说了很久,靳少兰方点了点头,也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这计划妥当么?”

      少女道:“我们已安排好了,用的都是可靠之人,你尽管放心。”

      靳少兰沉吟着,也不知是拒绝还是同意,过了一阵,终于沉重地叹道:“……定要一死么?”

      少女没有答话,却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靳少兰继续道:“那么,左明珠也必须死……”

      这句话的声音很低很低,仿佛刚刚离开唇边,就已被吹散在风中。

      没有人。没有人听见。

      ◇  ◆  ◇

      松江城外十三里,是掷杯山庄。

      掷杯山庄的庄主,姓左,排行第二,号轻侯。

      这位左轻侯左二爷,不但武功高绝,为人豪爽,颇有孟尝之风,而且连他自己也十分自豪的是,生平不二色,只娶了一房妻子,生了一个女儿。

      左二爷这个独生女儿、掌上明珠,闺名就叫做左明珠。

      从刚进九月,左明珠突然生了一场怪病,卧床不起,奄奄一息。

      心急如焚的左二爷为此遍访名医,连那千金难求的江南神医、“一指判生死”张简斋都请动了。可这位张老先生刚进左明珠的卧房,竟然一望即走!

      “神仙难救!神仙难救!”

      当众人拼命拦回张老先生之时,只听到他口中喃喃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听着这句话,望着榻上不知何时就会离自己而去的女儿,左二爷几已绝望。

      楚留香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掷杯山庄的。

      九月廿八,正是立冬之日。

      每年这个时候,楚留香都会来松江,拜访掷杯山庄中的这位老友,对着渐生肃杀之意的秋山,斟上一壶菊花酒,品上一盅鲈鱼羹。

      那松江秀野桥下特产的四腮鲈鱼,正是左二爷亲自妙手烹调。

      然而今年,左二爷自然没了这些心思,甚至听到楚留香来访,他也没从女儿的床前挪动一步。

      楚留香径自穿堂入室,走了进来。

      楚留香比左轻侯小十一岁,又比左明珠大十一岁,按道理说,这少女的闺房,他是不该进的。但掷杯山庄上下,人人都知道他是左二爷的好朋友,论起来倒比左明珠长了一辈,是以谁也没有阻拦他。

      何况现在的左二爷,实在太需要有人安慰,就算是把全天下的朋友都请来,只怕也不嫌多。

      楚留香走进房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人间最凄凉、最悲伤的一幕。

      左明珠,这个美丽善良、温柔乖巧的女孩子,这个天下最可爱、最孝顺的女儿,此时静静地躺在榻上,却已无法对呼唤着她的老父再有任何回应。

      痛断肝肠的左轻侯并没发现楚留香进门,就已昏了过去。

      楚留香看着旁边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走来,向左轻侯的口中塞了一颗药丸,又将他扶到圈椅上坐下,就猜到这必然是那位名驰天下的神医、张简斋了。

      张简斋的脸上,也带着阴沉凝重的神色,而屋内另外几个白须白发的老者,则纷纷摇头叹起气来。

      这些人也都是左轻侯请来的大夫,虽没有张简斋那么响亮的名气,也称得上一方名医。但连日会诊,非但没有诊出左明珠的病情,还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妙龄少女不治而亡,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楚留香走上前去,把手掌抵在左轻侯的胸口,缓缓将内力输送过去。

      左轻侯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悲哀的叹息,慢慢睁开眼来。他似乎很是费了些力气,才看清楚留香的模样,便低声道:“兄弟,你来了……”

      楚留香道:“我来了。”

      他没有再说别的话。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左轻侯需要安慰,但他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左轻侯只微微地摇了摇头,道:“让我看看珠儿。”

      这位叱咤江湖的豪客,此时的声音是那么无力,却又令人难以拒绝。

      楚留香沉吟道:“二哥,你的身体……”

      左轻侯蓦地从椅中撑起身来,嘶声道:“让我看看珠儿!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你怎能不让我再看她一眼!”

      他瞪起一双眼,眼中通红,像是要找谁拼命。

      楚留香只得叹了口气,搀起他的胳臂,把他扶到床前。

      左轻侯弯下腰,像是要仔细看清女儿最后的样子,又像是已站不直身体。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似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突然之间,左轻侯又跳起来,揪住了旁边张简斋的衣襟,连声道:“我珠儿是怎么死的?怎么好端端的就会死?是不是有人害她?是不是?”

      张简斋顿时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周围的人纷纷上去帮忙,竟也敌不过左二爷那修炼已逾二十年的“飞花手”。

      恰在此时,床上的左明珠,那已没有了半点气息、冰冷僵硬的左明珠,居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第一章】菊花会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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