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郁金香[楚留香]》莫沉吟

79、【第七十九章】冒险与私情

　　胡铁花愣了一阵，才道：“势不两立？可是你和小花不都说，神水宫主根本不知道这些事，都是那个宫南燕捣的鬼吗？”

　　楚留香摇头道：“若无水母阴姬默许，一个宫南燕，如何能骗得过这么多人？”

　　姬冰雁目光一闪，缓缓道：“你是说，真正打算和你作对的，正是神水宫主、‘水母’阴姬？”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我还不能确定……好像我错过了很多事。”

　　大家似乎这时才意识到，楚留香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而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带着伤病承担着这一切。

　　姬冰雁终于叹了口气，道：“最关心你的人，果然还是小花。”

　　◇　　◆　　◇

　　楚留香很是花了一些时间，听姬冰雁给他讲了之前发生的事。他知道了李观鱼如何神奇地恢复了行动能力，也知道了打伤他的人正是江湖传言已死了近二十年的雄娘子。

　　然而他立刻提出了要去见见雄娘子，这让大家都觉得很诧异。

　　胡铁花首先叫道：“你还见那种人做什么！他的女儿被人害死，就可以报复别人，那被他害死的那些女孩子呢？他从头到尾也没有一丝悔改之意，就连小花走了，他都没跟黄老前辈提一句，他就是在看我们的笑话！”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正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看我们的笑话。”

　　雄娘子见到楚留香的时候却很平静，只是默默地迎着楚留香向自己打量的目光。楚留香则像是对他的脸发生了很大的兴趣，端详了许久才道：“我听说天下有三位易容高手，先生便是其中之一，这张面具果然做得维妙维肖，毫无破绽。”

　　雄娘子咳嗽了一声，像是没有想到楚留香会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来。但楚留香还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笑道：“久闻先生容貌出众，堪比天人，怎么舍得遮盖在如此平凡的皮相之下？”

　　雄娘子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楚留香淡淡道：“我说别的，你肯回答我么？”

　　雄娘子道：“你……你究竟有没有见过小静？”

　　楚留香道：“小静？司徒静姑娘么？”

　　雄娘子的双手突然伸出，在空中紧紧地握成拳头，咬牙道：“别人说的，我都不相信！你亲口告诉我，你有没有见过她！她……她是怎么死的？”

　　楚留香摇头道：“我不知道。”

　　雄娘子道：“你不知道？你明明知道小静的名字！”

　　楚留香微微地笑了一下，摸着鼻子道：“这个名字，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然而我跟你一样，别人的话，我一句都不敢相信。”

　　他的笑容落在雄娘子眼里，显得是那么刺目，那么刺心。他简直就是在故意向雄娘子示威。

　　雄娘子愤怒地跺着脚，道：“那是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你不要信口雌黄！”

　　楚留香缓缓道：“告诉我这个名字的，和告诉你害她的人就是我的，大概是同一个人。”

　　雄娘子脱口道：“宫南燕？”他刚说完就觉得上了当，果然楚留香满意地点着头，笑得越发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楚留香顿了顿，才收起笑容道：“先生和宫南燕姑娘很熟么？”

　　雄娘子却像没听到他的问话，喃喃道：“真的是她？……她为何要骗我？她和小静，不是亲如姐妹吗？”

　　楚留香继续问道：“先生可否为我指引前往神水宫的路径？”

　　雄娘子怔了怔，道：“你也要去神水宫？”

　　楚留香道：“我的朋友已去了那里，不是么？”

　　雄娘子的目光突然闪避到一旁，口中道：“是他自己要去的，我为何要阻拦他？”

　　楚留香仍然不动声色地道：“现在也是我自己要去的。”

　　他就像一点也不生气，生气雄娘子坐视花满楼去神水宫涉险。他也不胆怯，胆怯自己孤身前往那个已视他为仇敌的神秘门派。他的脸色平静得就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

　　难道他真的毫无畏惧？那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神水宫，那拥有天下第一毒、和天下第一女性高手的神水宫，真的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雄娘子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才叹气道：“我带你去。”

　　雄娘子是个自私的人。

　　他自私，因为他昔日无恶不作，害了那么多清白的女孩子，却只为了自己受害的女儿愤愤不平。他自私，因为他明知道花满楼要一个人去神水宫，却在别人问起他之前只字不提。他自私，因为他的一生之中，眼里就只有他雄娘子的利与弊，至于楚留香还是其他什么人，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他能够交到黄鲁直这样的朋友，也只是黄鲁直的性情太诚实、太淳朴而已。所以他在被人识破身份、并指责他误伤的楚留香的时候，才会认为黄鲁直只是为了自己的声名才保护他，而根本没有想过黄鲁直的心情。

　　那些事是他永远也无法了解的。就像他也不了解，楚留香为什么还要去神水宫，而且还是一个人去。

　　楚留香的朋友们并没能阻止得了他。实际上，只要楚留香作出的决定，就没有人能阻止。

　　只是没有人知道，雄娘子这次为什么会自告奋勇地为楚留香带路。

　　难道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或者他想对楚留香进行弥补？

　　他们已出发。

　　只有他们两个人。

　　胡铁花他们都没有去送行，只因他们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然而在他们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时，连姬冰雁都紧紧地咬着牙，几乎要把牙根咬出血来。

　　一点红和曲无容双手相握，似乎要从对方那里得到更多的力量。

　　林还玉则黯然坐在那里，如水的眼瞳中已失去了光芒，仿佛楚留香这一走，将她的神魂也一起带走了。

　　苏蓉蓉想了想，就走到她跟前，轻轻握住她的肩膀，道：“你不要太忧心，神水宫……并不是那么可怕的地方。”

　　她们住在慕容世家的时候就已结为好友，因此林还玉也抬起头来，感激地露出一个微笑，道：“不必安慰我，我知道，你们也一定很担心楚……楚大哥的……”

　　胡铁花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看着苏蓉蓉道：“你这个谎撒得也太没水准，难怪人家不信。”

　　苏蓉蓉道：“可我并不是撒谎。你们莫非忘了，我是去过神水宫的？”

　　这一下大家都惊了惊，只有李红.袖和宋甜儿都连连点头，告诉别人这是真的。

　　苏蓉蓉淡淡笑道：“对我来说，神水宫非但不是龙潭虎穴，甚至像仙境一样。所以我想，楚大哥此行也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凶险。”

　　姬冰雁的眼光闪了闪，道：“哦？那么你去过的神水宫是个什么样子？”

　　苏蓉蓉抬起头来，像是静静地回忆着，口中道：“就像……就像是陶潜的《桃花源记》说的那样，‘沿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只不过我不是从岸上，而是直接乘舟顺流而下的。灿烂的桃花就盛开在我的身侧，无数善啭的鸟儿飞来飞去，甚至落在我的肩上……”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迷醉的气氛，在场的人们仿佛也随着她的描述，看到了那鲜艳的桃花、可爱的鸟儿……

　　但姬冰雁仍摇了摇头，道：“如果你去的是神水宫，那柳无眉去的，又是哪里呢？”

　　◇　　◆　　◇

　　楚留香跟着雄娘子，一直向北而行，来到了常熟虞山。虞山东南麓就在常熟城中，两人从这一头登山，往上行去，一片湖光山色渐渐映入眼帘。

　　楚留香回头望望，笑道：“七溪流水皆通海，十里青山半入城。不想‘水母’阴姬有这样的好眼光，把神水宫建在如此灵秀之地。”

　　雄娘子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边走边道：“你倒还有心情做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跟上去道：“心情本就是想有便有，不想有才会没有。我既已如你所愿，来找神水宫拼命，你怎么倒闷闷不乐的？”

　　雄娘子的步伐登时僵了一僵，转头道：“你说什么？”

　　楚留香笑道：“就算被我说中了，你又何必紧张？难道怕我转身回去么？”

　　雄娘子摇了摇头，叹道：“有时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聪明还是傻。”

　　楚留香淡淡道：“一个人总是觉得自己聪明，就难免会做傻事。有时候当当傻子也未必不聪明。”

　　说话之间，他们已走到山间溪水之畔。雄娘子向上游望了望，道：“就是这里了。”

　　楚留香毫不犹豫地跳下水去。他连头都钻入了水下，又转过身躺在溪底，才在水里招了招手。

　　这溪水并不深，即便他整个人都没在水中，从岸上仍能看到他的身影。雄娘子就向前面的一块大石头指了指，等看到楚留香已躲进了那石头的阴影中，才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

　　楚留香在水中静静地潜伏着。他仰面躺在溪水底下的鹅卵石上，自然也能大致看到岸上的情形。只见雄娘子脱下外袍，轻快地换上了一件水红色的衣裳，又在脸上抹了抹，似已揭下了那张相貌平凡的男人面具。

　　然后，雄娘子就伸指入口，发出一种特殊的呼哨。这哨声楚留香在水下听得并不真切，但显然有用，因为没过一会儿，溪水上便有一只船悠悠而来。

　　楚留香把身子向阴影中再缩了缩。

　　他并不担心潜水过久、需要换气的问题，只因他已练成了一种秘密的呼吸功夫，就算是在水下，也能够正常地呼吸。

　　他的鼻子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毛病，让他常常喘不上来气。如果换成是别人，这种毛病一定会令他非常痛苦，甚至无法快乐地生活。然而对楚留香来说，他所遇到的一切障碍，似乎都是为了成全他而存在。如果鼻子不能呼吸，他就换一种方式。

　　这就是楚留香，从来不知失败为何物的楚留香。因为他在任何逆境，都保持着坚定的信心，和灵活的头脑。他总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来解决自己面对的问题。

　　所以，跟雄娘子进入神水宫，对他来说，也并不是特别可怕的事。就算雄娘子另有心机，就算他必须一个人面对整个神水宫，他也毫不畏惧。

　　他最担心的，始终是花满楼。

　　花满楼究竟到没到神水宫？他现在又在哪里？

　　楚留香心里想着这些，但在小船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还是灵巧地一扭身，钻到了船底下面。他现在已完全看不到水面上的情况，但他的身形也已被小船隐藏起来，再也没有人会察觉。

　　雄娘子似已上了船，小船又反向开了回去。楚留香跟在船下慢慢游着，他知道这小船就是进入神水宫的关键。

　　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雄娘子在摘掉面具之后，似乎没有再易容。

　　如果雄娘子没有扮成女人，他又怎么能上神水宫的接引船呢？

　　小船在溪水中走了很久，才停了下来。

　　楚留香没有冒险去张望外面的情况，他仍然缩身在船下，凭借有限的视野判断着现在的位置。

　　身周的溪水还是那么澄澈，但已浅了许多。楚留香知道他们一直在往上游.行驶，想来已快接近源头。

　　水中，还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粉红色的花瓣。虽然那香气楚留香闻不到，但它们几乎把水也染成了粉红色。

　　桃花。

　　在小溪两岸，一定开着茂盛的桃花。娇艳的花瓣和绿树掩映成趣，伴着潺潺流水，幽幽鸟鸣，仿佛人间仙境。

　　楚留香想像着上面的样子，真的无法将那仙境和神水宫联系在一起。

　　小船还停在那里，没有再开动的迹象。

　　楚留香正想探出头去看一看，忽然觉得船身有些晃动，连忙又缩了回去。

　　原来船上的人还未走。

　　楚留香想了想，便伸过头，把手扣在船底，凑在上面静静地聆听。

　　他在水中听不到岸上的声音，但这木制的小船，却将船里的动静忠实地传了过来。

　　没有人说话。过了一阵，却有低低的喘息声。

　　那是楚留香一听就知道船中人在做什么的喘息声。

　　楚留香简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他忽然明白了雄娘子为何不用易容。原来这船中的神水宫弟子，也是雄娘子认识的人。而雄娘子这种情场老手，自然知道该如何得到一个女孩子的芳心。

　　就算得不到芳心，也能得到身体。

　　小船晃得更厉害了。

　　一个声音突然咯咯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喘息道：“你……你真厉害！我敢打赌，就算是楚留香也不会比你更好了。”

　　楚留香几乎要咳嗽出来，马上用手捂住了嘴。同时他觉得那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

　　也许女孩子的声音都有些相似，何况又是在这种意乱情迷的时候。

　　雄娘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跟楚留香……做过？”

　　前面那个银铃般的声音笑道：“不错，你吃醋吗？”

　　楚留香气得简直想一掌拍漏船底，把这个造谣的小妖精揪过来好好问一问。他已听出这声音正是宫南燕的。

　　雄娘子却冷笑道：“我吃什么醋？盗帅风流，天下皆知，女人若不和他有一腿，都会觉得面上无光。”

　　宫南燕温言道：“你莫要生气。我告诉你，楚留香其实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他……”她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笑了半天才继续道，“他顶多能撑到半刻钟，就再也不行了。”

　　雄娘子也跟着笑了。但楚留香在船底已无力再去生气，他知道宫南燕这样诋毁自己，只是因为她上一次被自己拒绝了。

　　女人用这种方法报复拒绝过自己的男人，简直是再妙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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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没考据了，上作者按：
1、七溪流水皆通海，十里青山半入城——出自明沈玄《过海虞》。但因沈玄是宣德年间人，晚于本文时代，故让楚留香直接剽窃之XDDD
2、拥翠山庄在苏州虎丘，但始建于清光绪年间，是一座占地面积不大的山地园林。本文姑且假设明初已有，为姑苏李家私人所有。
虎丘上，剑池传为春秋吴王夫差所建，真娘墓传为唐安史之乱时期所建。唐白居易有诗《真娘墓》：
真娘墓，虎丘道。
不识真娘镜中面，唯见真娘墓头草。
霜摧桃李风折莲，真娘死时犹少年。
脂肤荑手不牢固，世间尤物难留连。
难留连，易销歇，塞北花，江南雪。
文中花满楼所吟，即为此句。
＝＝＝＝＝以下是作者碎碎念时间＝＝＝＝＝
这一次开天窗的时间有点长，真的很抱歉！
所以我想首先应该向大家再承诺一次：本文绝对不坑！绝对不坑！绝对不坑！
上次提到本单元完结后可能会休息一阵，有几位小天使担心我会失去热情，说实话不会的。我可以给你们讲一个事：
好像是7月底还是8月初的时候，我因为坐办公室时间长了发现后背疼，当时不确定是肩周炎还是颈椎问题还是其他，但是我家太上去年年底刚刚突发过心梗，我直接就往最坏的方面想了。
当天晚上躺在床上不敢睡，与其说是疼的不如说是担心一睡就醒不过来，最后把自己吓哭了，抱着手机给我家J导发消息，说如果明天我没出现，你就去帮我在文案上发个公告。后来想想也不太好，又嘱咐J导说，要不然你帮忙给完结掉吧，神水宫可以一带而过，别人都不用管，直接把老楚和花花凑好送他们去退隐。
（J导还认真地要了我的账号和密码）
（你们可以看到逗比导演的CP导演也是逗比）
好吧事实证明导演想多了，我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不管怎么说我肯定不会坑啦！因为热情始终是有。这次停的时间这么长也是因为前面赶得太厉害，情绪和精神都接不上了。
前几天卡文最严重的时候，又是拉着J导各种哭，说老楚怎么这么倒霉啊！到底谁说他风光又幸运，谁说他无往不利的啊？他不是见到boss就被海扁么？他不是一管闲事就把自己搭进去了么？他怎么这么心大还乐呵呵地去干啊？……
J导说，这不就跟他学武一样么，别人看着苦死了，他自己很开心。
行吧，有这么个心大的主角，导演我也只能跟着心大一点，不计较一点，尽量保护他一点。
总的来说，误打误撞地选在古龙大大逝世三十周年开这篇文，主角大概是他最疼爱的一个儿子，我也觉得很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