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郁金香[楚留香]》莫沉吟

78、【第七十八章】报复与冒险

　　雄娘子没有回答。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胡铁花他们的心里，却突然涌起一股愤懑。

　　江湖上人人都晓得神水宫只收女弟子，而且宫规森严，和外人男子私通的弟子必然会受到惩罚。但雄娘子却和一个神水宫的弟子生了孩子，还把这孩子也送进了宫中。

　　那么，司徒静的母亲，现在又在哪里呢？

　　就算不提雄娘子过去所犯下的种种罪行，单凭这一件事，他又怎么有资格去追究和司徒静私通的人？

　　胡铁花已冷笑出来，花满楼却只是继续问道：“那么先生没有见过神水宫主，此事也并非听她所说，是么？”

　　雄娘子仿佛沉吟了一阵，才叹道：“不错，我……没有见过神水宫主……”

　　花满楼没有再问什么，就走出了房门。

　　◇　　◆　　◇

　　夜已深了。

　　黄鲁直仍然和雄娘子待在同一间屋子里。只因他认定的这位“朋友”，现下已成了伤人的凶犯，必须严加看管起来。黄鲁直对这件事也无可奈何，以雄娘子昔日的所作所为，李观鱼等人没有立刻下手杀他，已算是给黄鲁直的面子了。

　　对这样的结局，雄娘子似乎接受得很平静。

　　房门上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黄鲁直有些诧异地打开房门，就看到花满楼走了进来。

　　只有花满楼一个人。

　　他和白天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衣发也都很整齐，应该是根本没有休息过。而他看上去温和宁静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笑容，但还是带着礼貌的神色。

　　黄鲁直并没有开口，花满楼已道：“我想和雄娘子先生单独谈一谈，前辈可同意么？”

　　他甚至没有说什么“夤夜来访多有打扰”之类的客气话。

　　黄鲁直是个正直的人，他也相信花满楼的正直，所以他就答应了，自己走到门外去，还特意找了个听不到房中对话的位置站下，仰头望着星空。

　　雄娘子却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花满楼。他想不出花满楼连夜单独前来是为了什么。

　　花满楼立刻就为他解答了。

　　花满楼道：“我想请先生指点进入神水宫的路径。”

　　雄娘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愣了半天，才吃吃道：“你、你怎么知道……我进过神水宫？”

　　花满楼认真地道：“那么先生确实知道？”

　　他就像没有发觉雄娘子的尴尬和惊异，自己也没有一丝猜中事实的得意，只是盯住了这一点，紧紧地逼上来问：“先生知道如何进入神水宫，是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雄娘子被逼得几乎喘不过气，摇了摇头，才苦笑道：“你大半夜来问我这个，是要进神水宫？”

　　花满楼道：“是。”

　　他的回答一点都没有犹豫。

　　雄娘子道：“可你们进不去。神水宫的守卫很严，对男子尤其防备，你们走到半路，就会被发现了。”

　　花满楼道：“不是我们，我一个人去。”

　　雄娘子再次惊讶道：“你一个人？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一个人不容易被发现。”

　　◇　　◆　　◇

　　花满楼走到门外的时候，黄鲁直什么也没有问。因为花满楼的神情一如往常，并很有礼貌地向黄鲁直躬身告辞。就连他走出院子时的步伐，都还是轻捷而稳健，不含一点急躁的。

　　所以黄鲁直也并不知道，花满楼就这样走过重重院落，一直走到了拥翠山庄的大门边，而后直接跳出围墙。

　　花满楼的轻功得到过楚留香的指点，走过山庄的这一路上，都没有被人发觉。

　　他的目的地是神水宫。

　　如果被胡铁花知道了自己这个决定，一定会直接扑上来大叫，絮絮叨叨地抱怨自己自作主张，不把他老胡当朋友看。花满楼一想到这样的情景，嘴角就忍不住浮现起一丝很淡很淡的笑容。

　　如果是姬冰雁，就会淡淡地说一句“大家一起去”，并迅速而周到地安排好行程，就算自己反对也不可能更改他的计划。

　　若是一点红，恐怕连话也不会说，但自己走到哪里，他就会跟到哪里。

　　花满楼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只因他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些朋友已经很了解、关系也很亲密了。哪怕自己正独行在山中，也像是有他们一直陪伴在身边似的。

　　那么，要是楚留香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他又会如何呢？

　　花满楼觉得胸口有一些憋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了那里，一时连喘气都无法顺畅了。

　　楚留香如果知道他要独自前往神水宫，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阻止。要是自己继续坚持，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和自己一起去。

　　然而，让楚留香去神水宫，是花满楼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因为，在那些流传了百年的故事中，楚留香和神水宫主阴姬的一场大战，是内容最详细生动、也最为人称道的一战。

　　花满楼本以为，将天一神水交回的时候，楚留香已幸运地避开了这一战。但现在看起来，还是他们想得太过天真了。

　　而曾经被花满楼所担心的那些事，担心自己会影响到楚留香的命运，现在也已不是花满楼最大的忧虑。他的忧虑，就是这不可避免的一战。

　　在他听到的那些故事里，不管出自谁的口中，都没有提到楚留香之前受伤的情况。

　　“水母”阴姬的实力，在江湖传言中，是与石观音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的。或许全盛时的楚留香与她一战，还有获胜的把握，然而现在呢？

　　这个拖着毒伤与疲惫的身体从大沙漠中走出来，又马上赶到江南，闯过一道又一道难关，终于筋疲力尽地倒下的楚留香，该如何去面对另一个像石观音一样可怕的人物？

　　花满楼知道，自己应该相信楚留香。就像他在沙漠中的时候，中毒虚弱之际仍然与石观音周旋着，最终胜利地走出来一样，楚留香与阴姬的交战，未尝不能用他的智慧去化解面临的危机。而那些故事中所说的，也确实是如此。

　　但故事毕竟是故事，而花满楼担忧的，是更严重的一件事。

　　如果楚留香胜了呢？

　　阴姬并不是黄鲁直、萧石这样的武林名宿，谁也无法断定，她不会为了神水宫的名誉而生死相搏。这一战也许并不仅仅是胜负之战，更是生死之战。

　　楚留香的获胜，就意味着阴姬的死亡。

　　一直以不杀人为原则的楚留香，珍视每一个人生命、认为人没有决定他人生死权力的楚留香，又会背上多么沉重的负担？

　　花满楼清楚地记得，楚留香在谈起他杀死石观音的时候，那种沉痛无助的声音。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花满楼对楚留香的态度已改变。

　　他并不是故事里那个风流潇洒的楚香帅，并不是那个百战百胜的神话，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喜有怒、有欢乐也有迷茫的人。他是花满楼的朋友和兄长，也是花满楼在这个世界里最重要的人。

　　花满楼一点也不希望楚留香受伤，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这是花满楼的决定。而现在，也正是去做这件事的唯一的机会。

　　在月色照不到的深林间，花满楼那白衣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　　◆　　◇

　　清晨的阳光活泼地跳进窗内，楚留香睁开眼，感受着这久违的明亮与宁静。

　　他一时想不起发生过什么，只觉得全身都十分轻松，像是睡眠已驱走了所有疲惫和不快。于是他就适意地坐起身来。

　　一双纤柔的手从旁边伸过，扶住了他的肩膀，动作是那么体贴，那么温暖。

　　楚留香惊讶地转过头，看到一张比最娇艳的牡丹花还要美丽的脸。

　　林还玉。

　　她是江南三大世家、福建“紫英山庄”的传人，也是慕容世家家主慕容青城的表妹和未婚妻。她是在楚留香初到慕容世家时，曾为他带路的人，也是楚留香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孩子。

　　她就像是闽地山中所特有的那种深红色的兰花，既美艳，又清纯，既娇柔，又高贵。

　　她坐在床边的姿态，也像是一个刚刚降落在凡尘的仙子。

　　林还玉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又是哪里？

　　楚留香有些怔忡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却一眼先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慕容青城。

　　慕容青城看出他的疑惑，立刻笑道：“这里不是我家，你仍在拥翠山庄。只是看护你的朋友们都太累了，所以我们在帮忙照看你。”

　　楚留香舒了口气，摸着鼻子轻笑道：“那实在是有劳慕容兄和林小姐了。但你们又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慕容青城故意叹了一声，道：“还不是来为你这麻烦大王作证的！”

　　楚留香目光一动，已猜到是李观鱼邀他前来。刚要再问些什么，林还玉已轻笑着拍了拍他，道：“你这次伤得不轻，刚刚醒来，莫要太劳神了。”

　　她的嗓音还是那么低沉而充满魅惑，但言语却又体贴又温柔，亲昵得连称呼都没有加。楚留香的心中就像被一只手轻轻地拨动了一下，涌上些复杂而甜蜜的情感来。但他马上又觉得奇怪，林还玉明明是慕容青城的未婚妻，为什么还当着慕容的面，竟会对自己这样示好？

　　慕容青城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还玉本是担心苏姑娘她们，坚持要随我一起来，谁知到了才听说你受伤的消息，倒急了大半夜。”

　　楚留香彻底愣住了。慕容青城谈论起林还玉为他担忧的口气，竟然带着些亲切的戏谑，完全不像是个“未婚夫”的身份。

　　林还玉却适时地笑道：“你莫要怕我表哥吃醋，我们已没有婚约了。”

　　她自然而然地把这样的话说出了口，似乎根本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她。

　　幸好屋子里除了她，只有楚留香和慕容青城两个人，而慕容的样子就像在说，他也并不介意这件事。

　　楚留香在莫名其妙的同时，感到心底有暗暗的喜悦。他想起第一次遇到林还玉的时候，听她谈起这个婚约，她就像一只被囚禁在笼中的云雀。

　　云雀，本来就是属于天空的。

　　她现在一定得到了她渴望的自由。

　　想到这里，楚留香就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他再次凝望着林还玉，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她说。而林还玉也正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就像已接受了一切他还未说出的话。

　　屋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暧昧的暖意。

　　但楚留香咳嗽一声，刚要开口，房门就被大力撞开了。然后胡铁花、姬冰雁、一点红他们纷纷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

　　楚留香的脸突然红了红。这些人一起进来，倒像是来看他的热闹的。

　　但胡铁花的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惊慌和焦急，连问都没问一句他的伤势，对林还玉更像根本没看见似的，只是急急道：“老臭虫，小花不见了！”

　　楚留香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就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他一下子就跳下床来，赤着脚踩在地上，一把揪住胡铁花的衣襟，连声道：“什么？什么叫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

　　姬冰雁叹了一口气，硬是掰开了他揪着胡铁花的手，又把他推回床上去坐着。楚留香来回端详着他们的脸色，心里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反抗。

　　直到他坐好，姬冰雁才缓缓道：“他昨夜去找过雄娘子，询问进入神水宫的方法。所以我们猜想，他是一个人去了神水宫。”

　　楚留香吃吃道：“可、可是雄娘子为什么……”

　　姬冰雁道：“雄娘子只能跟黄老前辈待在一起，当然无法跟我们说。说不定别人不问，他根本就不会说。”

　　楚留香道：“那黄老前辈也不问一声！”他一边说还一边恨恨地捶着床，好像那床就是黄鲁直似的。

　　姬冰雁道：“黄老前辈是至诚君子，小花去的时候说要和雄娘子‘单独’谈一谈，他就避开了。直到早晨我们找不到小花，黄老前辈想起昨夜的事，才去找雄娘子问个清楚。”

　　楚留香道：“可是他……花满楼……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去……”

　　姬冰雁道：“我也不晓得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小花一向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就算因为你受伤，他心里急一些……”

　　楚留香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目光远远地不知盯在哪里，渐渐露出恍然的神情来，口中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他就是不想让我去，所以要抢在我的前头……”

　　胡铁花道：“他抢在你的前头，是什么意思？”

　　楚留香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情已变得前所未有的肃然。然后他道：“现在看起来，我和神水宫之间，已势成水火，不能两立了，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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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你们尽情地批判老楚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