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郁金香[楚留香]》莫沉吟

47、【第四十七章】

　　黑珍珠并没有认真生气，看到花满楼怔忡的神情，就慢慢走上来，低声笑道：“你们真的来了，我……我很高兴。”

　　楚留香仔细地打量着她道：“你有没有事？”

　　黑珍珠的脸似乎红了红，转过目光看着别处，讷讷道：“没事，我很好。谢谢你们……”

　　花满楼没有看到她羞涩的样子，只是深深地施了一礼，道：“方才出手莽撞，险些伤到了小王子，还请……”

　　黑珍珠立刻打断他道：“你不要道歉。你总是对我这么客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她这样说着，就咬住嘴唇，轻轻瞟了一眼花满楼。

　　楚留香看在眼里，忍不住暗暗笑了起来，才拍着花满楼的肩膀道：“没错，换作是我，也会出手的。”

　　黑珍珠也笑道：“我也会出手的……只要我有他那么灵的耳朵。”

　　花满楼却仍然摇头道：“我若听到是你的脚步声，当然不会出手。”

　　黑珍珠怔了怔，道：“你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

　　花满楼道：“一开始的时候，没有。”

　　黑珍珠道：“那你怎么知道我过来了？”

　　花满楼微微蹙起眉心，道：“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我本来感觉到一股杀气……”

　　楚留香讶然道：“杀气？”

　　黑珍珠道：“那应该不是我。我逃跑还来不及呢！”

　　花满楼道：“不是你。”

　　黑珍珠有点害怕地向身后望望，道：“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她好像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远远没有逃离那恐怖的魔窟。

　　花满楼仔细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然后摇头道：“没有了。”

　　黑珍珠舒了口气，道：“我等了好久，才找到这样一个机会。我知道这条路上不会有别人的。”

　　楚留香的目光闪了闪，问道：“你是自己逃出来的？石观音没有派人看守吗？”

　　黑珍珠道：“石观音已经很久都不在这里了。”

　　楚留香道：“不在这里？”

　　黑珍珠点点头，道：“我是偶然听她们说的。一直有两个女人轮流看着我，其中一个又冷酷又不讲理，还是个丑八怪。今天我跟她大吵了一架，把她气走了，就趁机跑了出来。”

　　楚留香也忍不住皱起眉来，思忖着道：“你认不认识出去的路？”

　　黑珍珠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想让我一个人走？你们不是来找我的？”

　　楚留香发觉，这个女孩子在某些方面还是那样敏锐，但为什么另一些事摆在她眼前，她却会视而不见？

　　楚留香只得叹道：“我们和你一起出去……先出去再说。”

　　他的心里，又涌起了强烈的不安，他觉得眼前这一切来得太过迅速、甚至匆忙，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究竟是哪里不对头呢？

　　花满楼走在虽然还谨慎前行，但已掩饰不住兴奋的黑珍珠身后，低声道：“你怎么了？”

　　楚留香重重地叹了口气。叹气声几乎压过了他的语声：“你有没有感觉到熟悉？”

　　花满楼的神色也动了一动，重复道：“熟悉？”

　　楚留香道：“从我们进入大漠的时候起，我就隐约有这种感觉。如果这是个故事，那必定是我认识的人写的。”

　　花满楼沉默了很久，才道：“如果你说得没错，恐怕我们要面对最糟糕的结局了。”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黑珍珠已转过头向他们招手，笑道：“你们看，我是不是很有本事？我记得这就是进来的地方了。”

　　楚留香突然道：“你记得？”

　　黑珍珠道：“对，我被带来的时候，就是走的这里。”

　　楚留香道：“你一个人被带来的？”

　　黑珍珠眨了眨眼，道：“是的。”

　　楚留香道：“那蓉蓉她们呢？”

　　他的声音已有些不自觉地发颤。

　　黑珍珠望着他，一字字道：“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

　　楚留香道：“对！她们在哪儿？”

　　黑珍珠的目光中，突然带上了一丝同情，和一丝伤心。然后她道：“我不知道。自来到这里，我从未见过她们。”

　　楚留香道：“那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就在那山谷的入口处，出现了一排骑兵，将他们的去路完完全全地封住。

　　楚留香现在知道，那些袭击过龟兹营地，又打劫过柳烟飞和石驼两人的骑兵在哪儿了。

　　他猛地抓住了已愣在那里的黑珍珠的手，急促地道：“找机会，抢马，冲出去！”

　　黑珍珠还没有回答，楚留香的身影已像风一般掠了过去。

　　他竟直直冲向那一排身着重甲的骑士。

　　就像两人已事先商量过一般，花满楼几乎和他同时跃了出去。

　　那些人似乎早已在等待着这一刻，呼的一声，便将他们两个围在了中心，竟然没有人再向黑珍珠看上一眼。

　　楚留香心中明白，这些人的目标，或者说，石观音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自己和花满楼两个人。

　　石观音的“不在谷中”，看守黑珍珠的人突然离开，还有一路上的无人守卫，都是为了这一刻，将他们拦截在通往自由一步之遥的地方。

　　但楚留香片刻也没有犹疑，就高高地纵身而起。

　　他的身形是如此飘忽，令那些身经百战的骑士也不禁张开了口仰望，似乎在看一个精彩的戏法。

　　他的人仿佛已变成了一只鸟，飞翔在高高的空中。

　　楚留香不是鸟，所以他不能飞。他跃起得再高，也终将会落下。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已到达了最高的位置时，他的身影一闪，竟然不见了。

　　下一刻，他出现在一匹马背上，就在那马上骑士的身后。

　　众人都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骑士已大叫着摔下马来。

　　落地的声音只有一声，但地上却躺了两个人。

　　不知什么时候，花满楼已乘上了另一匹马，和楚留香一起向圈外疾奔。

　　骑士们围合成的圈子，生生被他们冲开一个缺口。黑珍珠眼看着两匹马奔到自己身边，纵身一跃，已坐在了楚留香的后面。

　　三个人就像狂风一般冲出谷口，冲向茫茫无际的沙漠。

　　他们的人影在一片黄沙中，就像是大海上的两朵小小的泡沫。

　　后面的骑士已分两路追了上来，如同一双张开的臂膀，要将他们夹在其中。

　　尽管楚留香还在全力催马，但乘了两人的马还是渐渐慢了，已落在花满楼的后头。

　　花满楼微收缰绳，刚听到楚留香那边的马蹄声与自己并列前行，猛然身后传来尖利的呼啸！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翻身跃下马背，滚倒在沙地中。就在离他们不远的沙中，响起了“噗”、“噗”几声，跟着竟“蓬”地爆炸开来，掀起满天尘烟。

　　黑珍珠惊叫道：“火枪！他们有火枪！”

　　楚留香啐了一口沙土，伸手抓住她的肩头，用力甩了出去。黑珍珠吃了一惊，却发现自己正掠过空中，追上了那两匹被枪声吓得拼命奔逃的马。她顾不得多想，在空中一翻身，便看准马背落下。风声将楚留香的声音远远地送了过来。

　　“一直向东，找到华山柳烟飞，和他们一起回去。”

　　在向着东方疾驰的黑珍珠背后，楚留香望着慢慢走到自己身旁来的花满楼，渐渐绽开一个淡然的笑容，便冲着包围上来的骑士们举起了双手。

　　那些人似乎愣了一阵，才发现他们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不禁互相对视着，像在推诿这接受投降的责任。终于，打头的一个骑士哼了一声，朝花满楼的面前抛出一卷绳索。

　　“你，先把他捆起来！”

　　楚留香盯着那些齐齐指向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居然还在懒洋洋地微笑。

　　花满楼弯下腰，拾起绳子来，似有些犹豫。

　　那骑士又不耐烦地喝道：“快！”

　　随着这个字，众人的眼前仿佛掠过一道黑色的闪电。然后他们就像被这闪电击中，人事不知地掉下马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是你们自己把武器交给他的……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花满楼已收回绳索，摇头道：“莫再刻薄了，小心报应。”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报应？我这样的人什么时候没有报应，才奇怪哩！”

　　花满楼道：“你还要等？”

　　楚留香道：“我必须等。”

　　花满楼道：“小王子说过，石观音不在这里。”

　　楚留香大声道：“不论是谁，我一定要等到一个人，来告诉我蓉蓉她们究竟去了哪里！”

　　他的脸上，这时已完全失去了平日那种潇洒、悠闲的神情，他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光。

　　花满楼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走，就那么站在楚留香的身边，一起等待着。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

　　大漠长空之中，遥遥传来鹰唳之声。楚留香极目远眺，立刻吃了一惊。

　　在他们面对的天边，竟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乌云，迅速地向近处移动过来。但没过多久就可以看出，那实际上不是云彩，而是一大群兀鹰，正朝着同一个方向飞翔。

　　鹰本是天空中的王者，向来独行独居，怎么会有这样一大群鹰？

　　与此同时，一阵奇异的巨声也逐渐响彻他们的耳边。

　　那像是一种硬物摩擦的声音，乍听之下令人心痒牙酸，但随着这声音变大，乃至成了充满天地间的轰鸣，那叫人厌烦的响声就变得可怕起来，仿佛带着极大的威胁意味。

　　一艘船，就这样轰隆隆地开到了楚留香他们的面前。

　　这确实是一艘船，狭身平底，昂头尖尾，船首雕有日月图腾。船上两层楼，层层都垂着精致的珠帘。

　　楚留香做梦也不会想到，竟在沙漠中看到这样一艘船。他自己的船虽然大得多，与眼前相比，却也不显得有什么出奇了。

　　“叭”的一声，似是凌空鞭响，那半天中的鹰群便如得了号令般纷纷落下。鹰群这一落，船也缓缓停了下来。楚留香这才看出，原来每头鹰的脚上都拴着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则系在船头之上。

　　这艘船原来就是靠了鹰群的拉动，在沙漠之海上行进的。

　　一声轻笑，发自船楼之中。

　　楚留香一眼也不眨地盯着那船楼，果见珠帘动处，一个红色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窈窕的身影，宛若凌波仙子一般，虽包裹在曳地长裙中，仍令人感受到无尽的妖娆。

　　她袅袅婷婷地走到船头上来，就站在群鹰背后。那些目光凌厉的巨鹰看到她，竟立刻变得安生，俯首在她的红衣之下。

　　她的姿态优雅而成熟，并没有少女的青涩天真，却有着少女所不具有的风情和韵味。

　　然后楚留香才看见她的脸。那是一张毫无瑕疵的脸，肌肤如白玉般光洁，在红衣的映衬下隐隐生辉。那双乌黑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辰般夺目。

　　现在那双眼睛就盯在楚留香身上。一个清澈如泉水的嗓音道：“楚留香？”

　　楚留香笑道：“石观音？”

　　红衣女道：“不错。”

　　楚留香道：“观音大士不染凡尘，为何会着红衣？”

　　红衣女的眼波在他身上扫了扫，笑道：“既有满身征尘的盗帅，又为何不能有红衣观音？”

　　楚留香微微颔首，道：“不错。是我唐突了。”

　　石观音道：“久闻香帅大名，今日方才得见，已慰我心愿。香帅出言直率，正是性情中人，何谈唐突？”

　　楚留香的目光闪了闪，道：“石夫人想见我？”

　　石观音道：“香帅风流多情，怜香惜玉，妾本是凡女，难脱凡俗之欲，自然心向往之。”

　　楚留香却摇头道：“夫人这话虽语意恳切，但一气呵成，太过流利，且少了些许羞涩，不免诚意不足。”

　　石观音一顿，便拍手娇笑道：“香帅果然是花丛领袖，眼光如此老到。既然被香帅怪罪，妾身少不得要请香帅移步上船，以便赔礼。”

　　楚留香道：“上船？”

　　石观音道：“香帅是不想，还是不敢？”

　　楚留香伸手摸了摸鼻子，道：“船上只有我与夫人，怕是不妥。”

　　石观音着意望了望他，缓缓道：“船上并不止妾一人，还有三位姑娘，也在苦苦等待，只盼香帅垂怜回顾。”

　　楚留香道：“哦？”

　　石观音掩口笑道：“香帅这样冷漠，只怕叫那位苏姑娘知道，可要伤心得紧了！”

　　楚留香眉梢一动，脱口道：“好，我就叨扰夫人了！”

　　但他刚刚迈出一步，突然半身酸麻，一时竟动弹不得。

　　花满楼静静地放开楚留香的脉门，抢先跃上船头，便对着石观音一揖，道：“花满楼见过石夫人。”

　　石观音怔了怔，才笑道：“原来就是花公子。请恕妾招待不周。”说着也敛衽一礼。

　　花满楼道：“夫人认得我么？”

　　石观音笑道：“花公子与香帅携手揭破武林中的大阴谋，避免了江湖喋血，天下大乱，就连妾远在西域，也早有耳闻了。”

　　花满楼道：“既然是这样，夫人想必也知道，在下和香帅及这三位姑娘都情同手足。我已多日不见这三位义妹，十分挂念，还请夫人容我们一会。”

　　石观音望着他，忽然轻轻地笑起来，道：“义妹么……看来花公子也是多情之人，妾自然会替公子引路。”

　　花满楼走了几步，却转身道：“香帅才是夫人的贵客，夫人难道不要相陪么？”

　　石观音听他这话颇有些调笑的意味，正要开口，却见他脸上的笑容静静的，淡淡的，竟像是山中不染清尘的泉水，一时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已在旁急得发躁，恨不得也一同跃上船去，这时看见花满楼的神情，忍不住心里一动，跟着暗暗握紧了拳头。

　　只因他们谁也无法确定，船楼中究竟是苏蓉蓉她们三人，还是已安排好的夺命埋伏。花满楼那一转头的神情，分明是在对他说：“我先去察看船中情形，你就留下对付石观音吧。”

　　石观音，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楚留香没有动。

　　石观音也没有动，就站在那里看着花满楼掀起珠帘，走了进去。她自然知道等待花满楼的将是什么，而她的神情也显得胸有成竹。

　　楚留香紧握着拳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才笑道：“这一回，真的只有我与夫人独处了。”

　　石观音立刻瞪了他一眼，嗔道：“哎呀，香帅怎地如此不尊重！”

　　楚留香笑道：“夫人说日夜期盼与我相见，难道是为了叫我尊重的么？”

　　这句话话音还未落下，他的人已到了船上，就站在石观音面前四尺之处。

　　石观音也笑道：“我早知道香帅风流，没想到你竟如此急色！难道……难道你也要跟我进去么？”

　　她口中说着话，身形一转，已又退开了三尺。身法之飘逸迅捷，似与楚留香不相上下。

　　楚留香望着她摇头道：“进去有什么好？我看这里就不错。”随着“不错”两个字，他右掌一立，已是一掌击出！

　　石观音就像在等着这一掌似的，腰肢轻摆，便滑到一边，仍是笑道：“光天化日的，你也不嫌丑！”跟着也还了一掌。

　　两人口中调情，手上却已过了数招。楚留香见石观音果然掌法精妙，身形轻灵，心中也不敢怠慢，凝神应对。但那种莫名的不安，又不知何时从他心底升起，久久地盘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又过了数十招，石观音那双明亮的眸子，竟也透出了一丝忙乱。楚留香心里一动，双指已错过她掌缘，疾进胸前，同时叫道：“你不是石观音！”

　　石观音“啊”的一声惊叫，已被他点中穴道，向后一退，靠在了船舷上，冷冷道：“谁说我不是石观音？”

　　楚留香缓缓走近前来，凝望着她道：“你可知你被人下了毒？”

　　那“石观音”的脸上掠过一阵惊惶，喃喃道：“怎么……怎么可能？该中毒的不是你吗？”

　　楚留香没有回答，只是摇头苦笑。那红衣女怔了一会，身子却猛地一颤，软软滑倒在地上，那双乌黑的眸子已变为完全的死灰。

　　楚留香低头望着她，叹道：“你只知道在掌风中喷出毒雾，谁知自己也不能幸免。”

　　他刚刚说完，身后就响起了掌声。一个嗓音便和着掌声道：“观察入微，临危不乱，果然不愧是楚香帅！”

　　楚留香有些僵硬地回过头去，就看到一个身材不高的男人站在船楼旁。那里正是花满楼走进去的地方。

　　男人像是看出他询问的目光，微微躬身道：“在下吴菊轩。”

　　楚留香一笑，道：“原来是石观音座下第一谋士。”

　　吴菊轩的脸上却似带了些嘲讽，摇头道：“你再怎么惺惺作态，也已活不过今日了。”

　　楚留香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红衣女，叹了口气，后退倚在船舷之上，道：“我以为你打算亲手杀我。”

　　吴菊轩失笑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并无私怨，何至于如此执着？”

　　楚留香闭了下眼，似想努力看清对方的脸，同时笑道：“是么？”

　　吴菊轩道：“莫非我们以前见过？”

　　楚留香道：“你忘了，我们还有一局手谈之约……”

　　话音从中折断，他的身体已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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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困了……有啥话都星期五再说吧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