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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这句话就像是一只手,掀开了垂在面前的一道竹帘,又像是一阵风,吹散了笼罩在身周的重重迷雾。

      楚留香终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道:“我知道。”

      一点红的眉梢动了动,道:“你知道?那你为何……”

      花满楼接上来道:“在这之前,我们只是怀疑,但并没有证据。既然是红兄亲眼所见,想必不会错了。”

      一点红点头道:“是我亲眼所见。”

      楚留香突然问道:“你一直追他到福建,怎么会来得这样快?”

      一点红道:“我没有去福建。他从山里出来,就一路往东跑,我追到杭州城外,险些失了他的踪迹。”

      楚留香道:“哦?”

      他似已听出这其中的紧张气氛,忍不住声音也提高了些。

      一点红竟冲他笑了笑,尽管那笑容因为不常出现在脸上,而显得有些生硬和诡异,但毕竟还是笑容。

      然后一点红道:“他以为,如果藏起来不被我找到,我就会走了。于是我便让他觉得我走了。”

      楚留香忽然明白过来。

      天枫十四郎是忍者,而一点红是杀手。

      杀手的能力,并不仅仅是杀人。

      一个合格的杀手,必须要懂得如何掩藏自身,寻找机会一击必中。

      只因会请杀手去杀的人,决不会是平常人随随便便可以靠近的,更不会给你机会、让你杀。

      从这一点上来说,杀手和忍者,是多么的相似!

      正因为这种相似,一点红才能一路追踪着天枫十四郎,竟未被甩掉。

      但是,在这场追踪中,一点红已无形中占了上风。

      只因天枫十四郎已知道了一点红的身份,却万万不肯让一点红看到他的真面目的。

      所以他只能藏起来,等。

      而一点红便也将计就计,与他同时隐藏,同时等。

      楚留香知道,这件事绝对不容易,但一点红仍然说得很轻松,像是生怕楚留香感谢他似的。

      一点红道:“大概过了十来个时辰,我就看见无花和尚从一片看上去根本不可能有人的草丛中走了出来。”

      十来个时辰,就是将近一天一夜。

      楚留香的神情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表示,只是问:“你看到无花走出来?”他把无花的名字咬得很重。

      一点红看上去轻松了些,点头道:“不错。我敢肯定,这段时间里,绝没有人走进那片野地里。”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没有人走进,那么走出来的人,就是原本藏在那里的人。

      进去的时候是忍者天枫十四郎,出来的时候已变成了妙僧无花。这样的事就算别人亲眼见到,也不禁会心生疑问。

      偏偏见到这件事的,是一点红。

      无花此举显然仍有些冒险,因为他并不知道一点红究竟有没有离开。但他或许也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一点红又笑了笑,道:“我知道这个理由。”

      楚留香点头道:“我也知道。”

      两人正相视而笑,花满楼终于忍不住道:“到底是什么理由?”

      楚留香拍掌笑道:“你也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我还以为怎么也要到了福州,你才会开口了!”

      花满楼听他只是取笑,并没有说那理由是什么,就微微一笑,转向了一点红的方向。

      一点红立刻道:“据说无花已定于九月十九日在莆田少林寺开坛讲法,时间紧迫,他不得不赶回去的。”

      楚留香似是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道:“天峰大师派人送来的那封书信,其实正是无花传书回来,向天峰、天湖两位大师禀明此事的。无花对佛法着实精通,是以两位大师也都准许他时常在外宣讲,弘扬禅宗。我们现在赶去,一定还来得及找到他。”

      ◇  ◆  ◇

      九月十九,传说是观世音菩萨出家之日,亦称观音胜缘日。福建莆田少林寺每年这一日都会举行盛大法会,不仅有本寺僧人,连附近各地信众也都会参加。如今又听说名冠天下的“妙僧”无花将在会上开坛宣讲佛法,前往莆田的人一下子又多了好几倍。楚留香他们还没走到兴化府境内,就已觉得事情不妙。

      他们落脚在一个小小的镇子上。目下离九月十九还有三天,竟已连最偏僻最简陋的鸡毛小店都住满了人。

      一点红虽与他们两人同行,但根本不在意这些起居行止的事,见天色晚了,随便找个屋顶就能歇下。楚留香和花满楼却想尽办法,才勉强住进家客栈,挤在一间客房里。

      楚留香只得苦笑道:“我真有些弄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了。”

      花满楼淡淡道:“既然他对两位大师说要开坛讲法,那就是开坛讲法,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可……那些事,那些死了的人,他难道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花满楼叹道:“他知道有人会替他担下所有罪名,他又何必放在心上!”

      楚留香也叹了一声,随即醒悟道:“你是说,这件案子对他来说,已完全了结。现在的事,只是他新开的另一局棋!”

      花满楼点头道:“只因他知道你是楚留香,但他却不知道你已知道了他是谁。对他来说,你在明处,他仍在暗处,所以他才不会马上出手去害天峰、天湖和无相三位,因为那才是他暴露自己的时候。”

      这话说起来十分拗口,楚留香听得也很仔细。但一边听,他的脸上就渐渐浮现起明朗的笑容,由衷道:“我从未像此时这么感激自己,感激自己请求你帮助我的那一刻。”

      他的话是那么诚恳,那么温暖,花满楼听了,唇角也不禁慢慢地扬了起来。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一句话,但又仿佛已经说过了很多很多。

      就在这时,房门上却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跟着一个声音道:“请问可是楚香帅和花公子么?”

      花满楼怔了怔,道:“是英老前辈?”

      那正是英万里的嗓音。

      楚留香摸着鼻子笑道:“这间房窗子太小,我赶了好几天的路,也懒得爬进爬出的,就不给英老前辈开门了吧。”

      英万里干咳了一声,道:“老朽确有要事想和楚香帅商议,香帅若闭门不见……”

      话音未落,房门已吱呀一声开了。楚留香在门口躬了躬身,笑道:“我以为英老前辈又是来找我要贼赃的。”

      英万里苦笑着摇头道:“金公子家赀万贯,丢一个白玉美人,也只不过是失了些面子,终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一件事……唉,老朽实在对不住香帅的托付,还请香帅恕罪。”

      说罢他竟深深一揖。楚留香惊讶地一把扶住,请他回房坐下,才道:“到底是什么事,英老前辈值得如此?”

      英万里叹道:“南宫灵死了。”

      这短短的五个字,竟令楚留香和花满楼同时一震。

      楚留香一伸手,已抓住英万里的肩头,急促地道:“怎么回事?”

      英万里道:“慕容家主跟老朽将南宫灵带到应天府官衙,便即辞行,说是去接香帅的三位令妹。老朽本想府衙之内看守严密,不至于出岔子,谁知转天一早,便发现……南宫灵在牢房中暴毙……”

      他说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咧嘴吸了口冷气。楚留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五指已紧紧嵌入英万里那瘦小枯干的肩头,只得松开手,沉声道:“他……他是自尽,还是有人……”

      英万里缓缓摇着头,那对“白衣神耳”便在灯下闪了两闪。只听他叹道:“是一箭穿喉而亡。牢房中并无利器,那箭显然是从外面射进来的。但我把衙门中上下所有差役都盘问了一遍,竟没有一人看到或是听到任何异动。”

      “箭?”花满楼讶然道,“什么样的箭?”

      英万里似是早有准备般,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那染血的箭簇映在烛火下,竟发着绿幽幽的光芒,箭羽旁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楚留香僵硬地拿起那张纸,见上面用黛绿色的字迹写着:

      石观音座下

      画眉鸟敬上

      他木然地将那纸条按折痕折了回去,随手塞进了袖中。英万里默然看着他,竟并未阻止。

      这身入公门数十年、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人,似也没有见到过这样悲伤的神情。

      楚留香还是一言不发,慢慢坐回椅中。烛光一跳一跳地照着他的脸,却无法照亮那浓重的、哀痛的阴影。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转向英万里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英万里道:“就是我们离开滁州的第四天,应该是第四天夜里。”

      花满楼想了想,便走到门口,抬头冲着门外道:“红兄,打扰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工夫,一点红的身形已落在了他面前。

      英万里看着一点红跟在花满楼身后走进屋,只得用手搔了搔脱发的头顶。一点红却一眼也不看他,径自跟花满楼一起坐下,冷冷道:“我已听见了。我追天枫十四郎到杭州,路上共是四天。我敢肯定他没有回头过。”

      花满楼道:“我相信你。”

      英万里却奇道:“天枫十四郎?”

      花满楼道:“就是那杀人的真正凶手。南宫灵想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他脱罪,他反而……”

      英万里道:“但杀死南宫灵的,不是那个什么画眉鸟么?”

      “石观音座下‘画眉鸟’。”楚留香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耳边响起,清晰而带着坚定的力量,“天枫十四郎……不,‘妙僧’无花,必然还跟石观音有着某种联系……我一定会找到这种联系的!”

      英万里惊讶地扶了扶那对白色的假耳,犹豫道:“你说……天枫十四郎,就是‘妙僧’无花?少林寺的无花和尚?”

      楚留香点头道:“不错,我已可完全肯定。而且一点红也是亲眼所见。”

      英万里顿了顿,才转开目光,假作没有看见坐在一旁的一点红,咳嗽道:“可是这位……兄台,无法到官府作证吧?”

      楚留香的脸上,已退去了方才那沉重的阴霾,显得分外明净耀目。他转头望着英万里,又像是望着那摇曳的烛火,一字字道:“英老前辈放心,我必定会让无花当众认罪。”

      ◇  ◆  ◇

      天色刚刚微明,英万里便又叩响了房门。

      夜间楚留香定好了计划,就拉着他絮絮叨叨盘问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英万里只得承认,慕容青城其实也到了此地。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就是被他包下来的。

      楚留香立刻大喜道:“有慕容家主在,咱们还担心什么找不到住处!这下连一点红也不用睡屋顶了!”

      英万里只好又去咳嗽。

      但楚留香仍然抓着他不放,一连串地问道:“慕容怎么会来?你和他是同行么?我家那几个丫头、还有小王子,她们有没有来?”

      英万里咳嗽得更厉害了。花满楼轻笑了一声,一点红则不动声色地走出门去,又跃上了房顶。

      只怕在这几个人里,最先睡着的还是一点红。

      英万里这才喘匀了气,道:“慕容家主说,他家表小姐和苏姑娘她们已先于他出发,前往莆田参加法会,他回家里并没有见到,是以随后赶来,并在家中给香帅留了书信。谁知香帅倒提前来了。”

      楚留香怔了怔,摸着鼻子道:“这些丫头还是那么爱凑热闹,尤其听到无花的名字,简直疯了一样的往前钻!”

      英万里忍不住笑道:“这也怪不得几位小姐。‘妙僧’无花之名,天底下有几个女人不倾慕的?这次来参加胜缘法会的,倒有多一半都是名门闺秀,就连官宦门第的夫人诰命们也有不少呢!”

      楚留香咳嗽一声,道:“那英老前辈呢?也是来看无花的?”

      英万里红着脸道:“我哪有那些闲情逸致!我本是去找慕容家主打听香帅去向的,所以就和他同行了。也多亏老朽这耳朵好使,出来吃个夜宵的工夫,竟听到了香帅说话的声音,不然岂不是当面错过了?”

      其实他此时已在后悔,如果装作没有听出楚留香的嗓音,等到了莆田也必然能够会合,岂不是少听好几天这样的啰唣?

      是以这之后的路上,英万里都暗暗退到后面,任凭楚留香去拉着慕容青城说长道短。

      慕容青城倒是很有耐心,一面寒暄,一面叹道:“舍妹青青之事,多亏楚兄不辞劳苦,才查到真凶,令青青不致于含恨地下。想到我当日对楚兄多有不恭之处,实在惭愧!”

      楚留香却眨了眨眼,笑道:“这个好办。改日我再到江南,你多招待我一阵,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慕容青城似从没见过对他如此说话的人,愣了一阵,才大笑起来,连声道“一定一定”,又道:“舍表妹自从见了楚兄,也是赞不绝口。等到了莆田,我定为你重新引见。”

      楚留香听他提起林小姐,不知为何,心里竟跳了一下,忙笑道:“表小姐的身体可大好了么?”

      慕容青城道:“已全好了。这段时日她也是太过憋闷,不然怎么会一接到姑苏柳无眉的书信,就急着带令妹和小王子出门呢。”

      楚留香目光一闪,道:“柳无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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