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今乐

1、第一章 良人

　　凡人总是期待重逢，厌恶离别，若是有幸重遇良人，或许希望这一辈子能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但也极有可能希望江湖别见，各自咽气。

　　温柔今天一上午都有点出神，工作上的事情堆得快要超过喜马拉雅山，她也静不下来，头脑中嗡嗡作响，全被名为胡思乱想的那只苍蝇占领。

　　坐在她对桌的小丁养了一盆文竹，枝叶繁茂，长相讨喜，温柔素日里比小丁还照顾得殷勤，今天却希望把它连根拔起，然后数它到底有多少分枝，以来决定去不去机场接人。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温柔的小宇宙里除了躲之不及的记忆黑洞，还有对人生的无尽恐慌与倦怠，她的拖延症严重发作，每一分钟都在无止尽地向下一分钟进发，她就快疯了。

　　“柔柔，你脸色可真不好！”小丁吃完饭回来，又瞥了温柔好几眼，白皙的面容上嵌两个极不和谐的黑眼圈，却还是精致唯美，极为耐看。

　　小丁每天都在心里感慨，上帝造人时，一定区分了工作时间和休息时间，这温柔一定是上帝精心打磨过的，自己则是他老人家打盹时的产物。

　　同是女人，差别就是这么大，若是生在古代，她肯定早就把这令女人都看得眼红的温柔佳人，以一百八十种妒妇方式加以毁灭，可惜不能。

　　“哦，我没事，昨晚没睡好。”温柔中午没吃饭，她坐在电脑桌前，对着电脑屏幕，手托香腮，目不转睛，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工作进展，但屏幕却是闪来闪去的屏保，五只白色的小萌狗。

　　“没睡好也不能不吃饭啊，我中午新买的草莓，来几个。”小丁细心地把盒子打开，硕大的草莓还带着鲜亮的水珠，素来爱吃草莓的温柔却毫无兴致，包括食欲，她快成仙了。

　　“谢谢丁丁，我今天实在不舒服，得先走一会儿。”温柔从来没有这样大胆过，虽然他们平时的工作不算忙，但如此明目张胆的逃班，是她前所未有的勇敢举动。

　　“你疯了啊，回头要是让……”小丁不敢直说，只是伸平手掌，在颈前飞快一划。

　　温柔笑着摇摇头，无所谓了，再让她在格子间闷下去，她真能疯掉，与其在办公室砍伤无辜同事，莫不如让她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避开这最难捱的一天。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温柔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千天，也是她决定彻底忘记那个人的第一千天，同时也是那个一走了之的人回来的第一天。

　　一千天，每天抽出一分钟来想他，也有十六个小时，不过她从来没想过他，包括这每天一分钟，她的性格与她的名字相反，她并不温柔，只能算软弱。

　　他决定要走的那天，她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比如一定不要在泡澡时想刀片在哪里，站在高楼上时不要往楼下看，遇到江河湖海不要让双脚自由行走，必须敬而远之，还有不去想他的名字，微笑，气味，她当他死了。

　　这世上，伟大的爱情千千万，没了地球也照样转，谁离了谁都能活得好好的，这是他临走之前对她说的话，她听了，面无表情，令他很是惊奇。

　　或许按他对她的熟知和了解，她早该撕心裂肺，歇斯底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抱着他死死不放手。她不会的，虽然她就快了，但没必要让他看笑话。

　　她点头，“说得好啊。”随后大步流星地离去，一路向后挥手，拜拜，再见，你这个王八蛋。

　　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漫天的柳絮让人不胜其扰，雾霾的天气加上这特殊的雪花，真是有了世界末日之感，或许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就能得到自己的天荒地老，她想要的那个人，依旧站在路的尽头，回首微笑，小柔，你又摔倒了，快自己站起来。

　　妈的，我就是站不起来了，你能拿我怎么办？她抱膝坐在花坛边，哭得妆都花了。

　　空气污浊，人生无望，她的自怨自艾，只能哭给自己，一抹眼泪，重新微笑，她又回去上班了。

　　下班后，温柔整个人都有点虚脱，这一个下午的效率，能把半年的热情都耗尽，她真是太神了，神到自己都要伸出大拇指，来夸赞下自己的知耻而后勇。

　　或许每日都这样积极努力，她也能买得起房，养得起小白脸，指点江山，横扫奢侈。不过，还是简单想想吧，出身草根，能力低下，最好别做白日梦。

　　晚上回到家，她把早已关掉的手机扔在了沙发上，随后就去厨房煮了碗素面，心情不好就吃碗面，TVB不止狗血可笑，同时也有心灵鸡汤的作用，尤其对于一个不会做饭的女人来说，煮碗面吃是最佳食疗，管它方便面还是龙须面，吃到嘴里就是好面。

　　温柔一边吃着疗伤胜药，一边看着娱乐报道，明星的爱恨，比较夸张，但也比较真实，分分合合本来就是人生常态，她早已对感情麻木，但今天又恢复了敏感，所以需要一剂猛药，来镇定和麻醉自己，否则明天怎么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生活呢？

　　“擦，要不要这么狗血，太太怀孕也能出去偷腥？”人类与动物相比，实在是邪恶，动物从不掩饰本能，我就是这么着，诚实到底。人类却要给自己冠以道德之名，然后对本能加以各种压抑，结果越压抑就越想释放，有的人挨不住了，就跨越了底线，跨就跨吧，有胆做还没胆承认，真是彻头彻尾的混蛋，就像今天要回来的那个人。

　　胡思乱想了一圈，她到底还是转回了那个人身上，目光也不期然地落在了黑屏的手机上，他回来了吗？现在哪里？他会因为她没去接他而感觉意外吗？

　　算了，别想了，三年前，他就不属于她了，其实也从来没属于过，干吗还痴心妄想。而且她都忘了他三年了，彻彻底底，毛都不剩，凭什么因为他的一封邮件，就要改变自己的平静生活。

　　她平躺在沙发上，捂着肚子，大汗淋漓，倒吸着冷气，辣椒又放多了，她自小吃不了辣，一吃辣就是这副要死要活的德行，偏偏还戒不掉。

　　大一那年，在外地工作的他十一假期特意赶回来陪她玩，她高兴得像个小孩子，拽着他的胳膊逛遍了所有胡同，还从他手里抢了两个加了辣椒的羊肉串，直接变成了香肠嘴，无论喝多少水，都是快要世界末日的感觉。

　　他那天穿着她特意买给他的红色棉布T恤，上面还印着□□，笑得前仰后合，泪花飞溅，怎么看也不像个黑天黑地的工作狂人，她就是难受得快死了，也不忘扯着香肠嘴对他含泪微笑。

　　结果，夕阳的余晖中，他抱着她买的一大堆零碎，缓缓走向她，抬手轻轻掬住了她的下巴，就此跨越了他们之间的底线。

　　相依为命得久了，或许会产生错觉，他不该那么做，她也不该回应他，反正当时两个人都被辣迷糊了，哪怕是有一个人清醒点，或许也能悬崖勒马，从此获得天地境界。

　　可惜的是，彼时彼刻，没一个人想得起来他们共同的姓，就此万劫不复。

　　或许，他就是她的辣椒，带给她无尽的痛苦，却永远戒不掉。

　　正当温柔觉得世界就快被辣椒酱毁灭殆尽的时候，门铃响了，急促而有力，她不愿动，因为她知道是谁。

　　“温柔，开门！别装死，我知道你在里面！”林黛说完，又重重地敲了几下。

　　温柔勉强从沙发上爬起来，光着脚就走到了门前，透过门镜，只有林黛一个人，她犹豫片刻，还是极给面子地打开了门。

　　“林黛，你来了。”温柔侧过身，请林黛进门，林黛却毫无兴趣，她一把扯住了温柔的手，同时瞧见了她的睡衣上粘着的一点辣椒酱，心中更加感慨，这丫头真是不作不死。

　　“温柔，大家都在等你，机场没去也就罢了，手机不开，人影不见，你什么意思？”林黛这人哪里都好，就是爱管闲事，从五岁起与温柔认识之后，她们俩就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面对温柔的各种脱线，她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什么意思？

　　温柔也不骄不躁，她常常回答，没什么意思。

　　对啊，多么精炼而哲理的回答，能有什么意思呢？包括人生都没什么意思，她又能做出什么更有意思的回答？

　　林黛也不客气，她太熟悉温柔了，老子说以柔克刚，柔顺处下，她这个好姐妹，都占全了，可惜就是在感情上犯糊涂，永远战胜不了心魔。

　　雷厉风行的林黛决定以毒攻毒，“他和那个女人一起回来的，马上要结婚了，你这个做妹妹的，怎么也得参加婚礼吧！”

　　话音一落，正在给林黛倒水的温柔，手中的玻璃杯脱手而出，直接砸落在地，碎成千片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