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玄冰》翰墨薰香

114、第八章 我本将心托君郎，奈何君是女红妆（四）

　　这时雨已下得很密了，只是绵绵细如游丝，落在身上也难有知觉，但那衣发终究是湿了，贴着肌肤，只觉一阵冰凉。玉靥朦胧在水烟之中，早已湿透，却叫人难以分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展御青任她抓着她的手，心中不知怎的，就想起八岁那年，在雪地里第一次拉她手的情形，只是那手，此刻却是冰冷，原来年幼时怦然绽放的那朵小花，早已随着年华的老去而凋零；原来此时回忆起曾经执著的芳心暗许，竟也会怀疑起那份情感的来源。诸多往事一幕一幕浮上心头，却是杂乱无章，近乎支离破碎，思绪一时乱了起来，内心只是一片空茫。
　　靳泠阑忽而注视着展御青的双眸，轻声问道：“御青，你会怨我么？”
　　展御青忙摇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又是犹豫难决。
　　靳泠阑何其聪明，察言观色已知她心中所想，言道：“你是想问，为何我父亲会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让我女扮男装，是不是？”
　　展御青点点头。
　　靳泠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问题，我也不止一次问过父亲，但他每次都是大发雷霆，狠狠地将我教训一顿，我知道从他那里问不出什么，后来也就懒得问了。”
　　展御青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第一次觉出她的单薄和无力，却不知她这一十八年来，遭受了怎样的苦楚，她那故作坚强的外衣下，究竟又藏了多少眼泪，忍不住问道：“阑姐姐，你……苦么？”
　　靳泠阑淡淡一笑，道：“有什么苦不苦的？这么多年了，我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眸中忽地一道亮彩闪过，喜道，“御青，你方才叫我什么？”
　　展御青展颜一笑，拉起她的手，甜声道：“阑姐姐！”
　　靳泠阑欣然道：“我真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失去你这个好妹妹。御青，谢谢你！”
　　展御青微微收了笑容，问道：“阑姐姐，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靳泠阑美目中透出一丝神往，不多时又被迷惘吞没，只喃喃道：“将来？”
　　展御青道：“纸里包不住火。这个秘密，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到那时，你该怎么办？”
　　靳泠阑微笑道：“我会小心的。”
　　展御青担忧道：“世事难料，我今日不也知道了你的身份？还有那李大哥……”见靳泠阑忽然变了脸色，急忙住口。
　　靳泠阑道：“我信得过你，至于大哥，我相信，他也不会说的。”
　　展御青面露促狭之色，良久才道：“是因为李大哥钟情于你么？”
　　靳泠阑骇然望向她，大声道：“御青——”那尾音拖得老长，但脑中空空，不知该说些什么。
　　展御青不依不饶地道：“那阑姐姐你呢？你喜欢李大哥么？”
　　靳泠阑面上一白，方要说话，展御轩已接着道：“李大哥玉树临风，对阑姐姐你又特别的好，如果我是你呀，早就……”说到这里，悄悄斜眼朝靳泠阑望去，不料对方竟两手按腰，歪着脑袋盯着自己，那笑容分明不怀好意。
　　展御青跳起来就跑，靳泠阑纤指已戳上她的腰肢，她痒得倦起身子，不住叫饶。
　　靳泠阑停手笑道：“看你还来耍我！”
　　展御青抱着腰道：“李大哥又不是怪物，阑姐姐何必拒人于千里呢！”见靳泠阑竖一支手指，阴森森向她望来，忙笑嘻嘻地道，“不敢了，不敢了。”
　　打闹过后，二人目光碰到一处，忽觉脸上笑容有些尴尬。
　　展御青对靳泠阑毕竟爱慕了十年，陡然之间要她把心上人变成好姐姐，转变之大，以她素来乐观达然的性子，也是难以真正做到烟消云散、毫无芥蒂。
　　雨渐渐停了，风扫云开，冷月探出，清辉洒落，令周遭忽然之间惨淡了许多。
　　展御青下意识环了双臂，手掌隔着湿漉漉的衣衫轻轻地摩挲，只觉这夜，较之方才下雨时更冷了一些。
　　靳泠阑见状，忙将她搂入怀中。
　　展御青第一次与她靠得这么近，顿觉脑中一空，紧紧依偎了半刻，心中那丝怪异之感才渐渐淡去，展了眉，露出笑容来。
　　二人就这样相拥而眠，直至东方渐白。
　　当清脆的鸟鸣声入耳，靳泠阑才缓缓睁开眼来，只是那阳光颇是耀目，视物也是花白，好一阵才恢复正常，这才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已围了一群人。
　　比肩而立的是秦浪、靳无双、南一向与慕啸北，他们身后是十来个王府家丁。众人身上皆是泥污点点，想来是冒雨奔走所致，这一夜，当是为她二人担了不少心。只是，他们为何会这样看着我们？
　　靳泠阑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展御青，不由心中一凛：糟糕，他们定是误会了！不动声色地轻轻摇了摇展御青，道：“御青，快醒醒，有人来寻我们了。”她故意提高声音，望能提醒展御青。
　　展御青醒了过来，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眼睛，扫了众人一眼，忽地鼓起腮帮子，不悦道：“你们怎么不吃过午饭再来？”
　　众人个个面面相觑、神情古怪，只有靳无双，又是惊，又是喜，一张笑靥赛花娇，拉过展御青，在她耳边道：“御青，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展御青立即变作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大声叫道：“我跟阑哥哥清清白白的，无双你可别乱猜呀！”
　　靳无双本想与她私语几句，不想她却如此张扬，一时也只会发愣。
　　向一南支吾道：“可……可是……你们方才……”
　　展御青向他逼上一步，昂首道：“我们怎么了？天气冷抱在一起取暖有问题么？难道要我们活活冻死不成？”
　　向一南为她气势所慑，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忙向慕啸北偷望一眼。
　　慕啸北犹豫片刻，说道：“可是男女授受不清，而且这荒郊野外的……”
　　不等他说完，展御青已横目瞪了过去，理直气壮地道：“你也说是荒郊野外了，我们落难啊，非常时期非常对待，你没听说过么？”
　　慕啸北丧气地垂下头去，也不再发话，秦浪却吁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幸亏展御轩同马兄和赵姑娘去了另一个山头，不然可就天下大乱了。”
　　展御青耳尖，一听这话，恼了，怒视秦浪道：“我的事，轮不到展御轩那小子来管。”忽又换成一张无邪脸，问道：“秦大哥，你不会多嘴吧？”
　　秦浪经不起她这般时雨时晴的性情，额上竟冒出汗来，只得道：“当然不会。”
　　展御青满意一笑，转身向众人提高声音道：“大伙儿呢？方才都看见了什么？”
　　众人一怔，齐齐向靳泠阑望去。
　　靳泠阑嗔怪地回了一眼，说道：“展二小姐问你们话，你们如实回答便是了。看我做什么？”
　　众人忙垂首，同声道：“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展御青悄悄望向靳泠阑，顽皮一笑，秦浪和靳无双却将这一笑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