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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兄弟(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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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老李进来:“老大,有人要见你。”
梓行道:“公事私事?办公时间,私事让他等着。”
门开了,要见梓行的人已经进来。
那是黄萱吗?穿着米色的无袖针织衫,一条白色长裤,不知多清爽优雅,梓行爱她。
梓行站起来:“黄萱!”
黄萱站住,诧异地上下打量梓行,不错,眼睛是有伤,但是分明双目炯炯有神,半晌,黄萱走过去:“我听说你的眼睛……”
梓行微笑了:“我还站着。”
黄萱咳了一声:“看来有点误会。”
梓行道:“如果那个男人不穷下来又瞎了眼睛,简爱不会回来?”
黄萱微笑:“我不是简爱,我是个做生意的女人。”
梓行垂下眼:“那么,你觉得这单生意值不值得做?”
黄萱道:“我只是回来看个朋友。”
梓行问:“那个朋友是指我吗?”
黄萱沉默。
梓行苦笑:“对了,忘了恭喜你。”
黄萱茫然:“什么?”
梓行道:“结婚,我还欠你一份贺礼。”
话头已经不对,老李静静地退出去,不想战火烧到自己头上。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物是人非事事休。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若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
黄萱还是坐下来:“介意,我在你办公室里打扰一会吗?”
梓行问:“谁说我眼睛瞎了?”
黄萱道:“是梓为。”
梓行顿了一下:“是他说的。他还好吗?”
黄萱道:“他为什么骗我?”
梓行道:“他没骗你,是他亲手刺瞎我的眼睛。只不过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而且如今已不是白朗宁时代,眼球移植手术已可进行。如果见到梓为告诉他不用内疚,如果他没有内疚,告诉他不用得意。”微笑。
黄萱慢慢抓住自己的包,无助地,痛苦地,她身为人妇,为了一句误传的话,放下一切过来,结果却成了笑话。
黄萱说:“打扰你了。”
梓行送她出门:“谢谢你来看我。”
黄萱说:“不客气。”已经是客气。
老李为他惋惜:“不是一直记着她吗?人家又大老远地跑来,干什么这样伤人的心?”
梓行问:“告诉她移植手术要不住服用各种药物,定期接受治疗,过程痛苦令人厌倦,而且卫卫得了梅毒,已经不治,我必须日日跑医院?为了什么?为了让她同情?还是让她厌弃?还是打算求她放弃一切回来这里?如果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为什么让她回来?”
那一天:
夏顺被带走,梓为也被带走,整个过程,梓行没有看卫卫一眼,当她不存在一样。然后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卫卫一个人,卫卫独坐在墙角,呆了一会儿,整个人崩溃下来。
卫卫将所有记忆清洗一遍,她要忘记关于梓行的一切。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轻声说:“放过我,放过我,让我忘了这一切,让我不再感受痛苦,为了这,我愿奉献一切。”
卫卫离开了。
梓行问老李:“她是不是还指望我安慰她‘亲爱的,这不是你的错’?”
老李道:“她可能是指望你骂她打她,然后原谅她,既然你不原谅,她怕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所以,她走了。”
梓行道:“我总不会切下她的脑袋来,你是知道的,我对女人,一直比较宽容。”
老李问:“那房子?”
梓行道:“已经过到卫卫名下,由她处置好了。”
不到一个月,房子就卖掉了,老李问:“要不要找这女人理论?”
梓行只说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卫卫要用大笔的钱,从来只为一件事。
没多久卫卫就出事了。
梓行是从街头将卫卫拣回来的,卫卫被人剥光衣服打得昏迷不醒,送到医院后,梓行去找凶手,结果他在同一间医院找到那个人,那人在传染病科,见到梓行有一瞬间的恐惧,然后又露出豁出去的表情:“是我打的,你想怎么样?”
梓行没有动手,他只是打开那本病历来看。
那个人,病历上写着,是梅毒。
梓行问:“什么时候?”
那人道:“一年左右,至于她是什么时候得的,那谁知道,你也同她睡过吧?”幸灾乐祸地。
梓行道:“出来嫖,难免会遇到这种事,以后自己放老实点,认倒霉就是了,现在,你还得吃关司。”
梓行告诉老李:“去法院告这个人。”
梓行一向比较守法,一件事,如果可以用法律解决,他总是用法律解决,当然如果解决不了,他也不会一定要用法律解决。
梓行不是不怕,虽然他已多年没与卫卫有身体接触,他还是怕了,他先去医院做了检查,然后去看卫卫,卫卫醒过来,眼睛半睁着,意识还不太清楚。梓行握住卫卫的手:“卫卫!”
卫卫没有反应。
当初那个少女哪去了?卫卫从跟着梓行起就没遇到过好事,梓行心酸地想:“不知该不该对卫卫的遭遇负责任。”
卫卫完全清醒已是半月后的事,半个月来,卫卫的眼睛或睁或闭,但对外界没有反应。那天,梓行去看卫卫,卫卫忽然喃喃地:“夏梓行。”
梓行又惊又喜,握住她手:“卫卫!”
卫卫却不看他,只是喃喃地:“大哥,救救我,大哥!”
卫卫醒过来但不认识他,比没有完全清醒时不认识任何人还要可怕。
但卫卫又低下头:“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好象忘了一些事。”
过了一会儿,卫卫哭了。
梓行抱住她:“卫卫,别怕,我在这儿!”
卫卫这才认得他,但马上挣开:“别碰我!别碰我!大哥,你没事吧?”
梓行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他说:“我没事!”
卫卫痛哭:“我得了病,大哥,我要死了!”
梓行道:“我知道了。”
卫卫问:“你不怕吗?”
梓行道:“我去检查过了,我没事。”
黄萱与洛冬已分居,但仍是朋友。
她回来后,没再去到洛冬的家里,她回到自己的小宿舍,她离开时已经想好。人不能回头,去了就不能回头。
洛冬没有找她回去,但有时他会打电话来:“一起去吃晚饭?”
黄萱会说:“好。”或:“不,今天累了。”
象好朋友,或是老夫妇。
黄萱告诉梓为,梓行的眼睛治好了,梓为嘴角微微牵动,似笑非笑地:“是吗?那很好。”
然后他说:“为什么不对他说?”
黄萱沉默。梓为道:“他不会主动低头,他宁可痛苦一辈子,若你回绝过他,他不会再开口,要是爱他,去对他说。”
黄萱问:“你为什么伤他?”
梓为沉默。
黄萱道:“方成告诉我了,他炸死了四个无辜的人。梓为,我并不知道他,他不是我知道的那个人。”
梓为道:“如果不爱他,那就算了,不要审判他。”
黄萱道:“不爱他?我并不知道。有的时候,并不那么简单,象童话一样,发现他原来是个坏人,立刻醒悟过来,转身离开。不,不是那样的。”
梓为道:“那么,回到他那里。”
黄萱沉默一会儿:“我不知道是不是爱他。”
梓为道:“他需要你。”
黄萱道:“我不知道,也许他并不需要。”
梓为道:“他需要你。”
黄萱问:“他为什么不说?”
梓为道:“他是那样的人,没法改变。”
启珊在医院里,看见梓为,一脸惊喜:“你回来了!”
梓为坐到她身边:“我回来一趟。”
沉默。
梓为终于问:“他好吗?”
启珊道:“没关系,失去一只眼睛,并不比失去一个兄弟更难当。”
梓为默默,过了一会儿:“没想到,到最后,是你照顾他。知道我从哪里起家的吗?不是白手起家,谁能白手起家?那一年,我离开大哥去到北京,不久就收到大哥寄来的股权登记证,是一万股原始股,我的名字。一开始,我不打算接受,但是,当时我在应聘的地方干得不如意,想自己出来干,没有资金,我没有那么高贵,我卖了那些股票,与人合伙成立了一个公司。”
启珊道:“做人不容易吧?”
梓为道:“做坏人更难些。”
启珊道:“不管你怎么选择,都不能怪你,你不是坏人。”
梓为道:“不管怎么选择,都是错的。”
启珊沉默。
梓为拿出一个小卡片,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股票名称,梓为说:“把这个给我大哥,告诉他,我感谢他。”
启珊问:“你不想见他?”
梓为站起来,离开。
怎样选择都是错的。
医生道:“这批进口的新药,也许可以解决问题。”
梓行暴怒地:“也许!什么是也许?我请和尚来念念经,也是也许能解决问题!你们当我是什么?试验用白鼠?今天试试这个药,明天试试那个药!我最后会变成你们书本上一个统计数字!是不是?”
启珊道:“梓行,你冷静点!”
梓行道:“你们根本不会也不能治,你们是一群高级技师,熟练工种还可以,遇到没见过没做过的,你们会干什么?试试?我试个屁!我试够了!给我摘除!你们也不用到外面吹自己做过眼球移植!废物!”
启珊只得站起来:“抱歉,各位,他有点激动,我劝劝他。”
白衣天使们离开。
梓行坐在沙发里没有表情。
启珊点一支烟,吸了一会儿,问:“心情不好?厌了?”
梓行不出声。
启珊将梓为拿来的东西交给梓行:“梓为来过了,他感谢你。”
梓行接过去,许久才能说出话来:“他,是顺路过来吧?”
启珊道:“我猜不是。哪这么巧。他专门过来看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关心你,梓行,别让他失望。”
梓行微笑:“失望?我做过的事,不只让人失望吧?梓为到现在,对我已无失望可言。”
启珊沉默,许久许久。是,就象她一样,梓行在自责。
人都会有残忍的一面自私的一面,但确实有的人会自责,深深的自责,甚至伤害到自己。梓行所做的一切,也许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吧?他不应是那种暴燥到不能自控,不耐烦接受治疗的人,依他的性子,要是敌人伤到他,他刮骨疗毒的苦也会忍下来,但是伤他的是他的弟弟,他不想痊愈。
启珊起身:“要是你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赎罪,才能对你的良心交待,我就不劝你了,我知道,内心的痛苦,比失去眼睛更难忍受。”
梓行说:“胡说!”但是有泪如倾。
梓行说:“不用麻烦你了,这里有护士。”
启珊道:“算我欠你,我坏了你的事,现在为你做点事,以求和解。”
梓行忍不住笑了,然后叹息:“不。”
启珊微笑:“不?”
梓行道:“如果不是你,我确实会做下终生后悔的事。”
黄萱在午夜梦回,会想着谁?
治疗的间歇,启珊陪梓行去看卫卫。
卫卫说:“我想见见黄萱和梓为,还有方成。”
梓行诧异地:“你见他们干什么?”
卫卫道:“我要死了,想把能见到的人都再见一面。”
梓行道:“别胡说。”
卫卫道:“我是真的,你看,并发症越来越多,很快我就会象烂柿子一样整个烂掉,把烂的地方割断,并不能救我的命,我已经注定要烂掉了。”
梓行一挥手:“好了好了,你要见谁,我去找来好了,别再胡说入道了。”
卫卫道:“我想再看一眼,那个你爱的女人。”
梓行道:“除了她,别人都可以。”
卫卫道:“但我最想见的就是她。”
梓行道:“我找不到她。”
卫卫道:“你总能找到任何人,是不是梓行?要是你不想让我瞑目那就算了。”
梓行道:“别以为你得了病就可以要胁我,为所欲为。”
卫卫道:“要不还能怎么样呢?我已经没有几天,你好象有点内疚的样子,我不趁机作弄你,只怕再没有机会了,你要是不让我见她,我就不再吃那些没用的药了。”
梓行恼火:“去死吧!”
梓行后来又见过黄萱,在车子里,开公司难免要到那个大城市去做生意。在车子里,看见黄萱身着雪白的凯斯咪大衣,里面是高领白色毛衣与同色的长裤,黄萱一直是那样一个打扮得让人眼睛一亮的女子。她双手插兜,风吹来,长发与大衣在风中扬起,梓行本是要住到那个酒店,却没有下车,不是怀恨在心,只是怕再见面无法自控。
如果他日再相见,我以什么面对你?以沉默以眼泪。
梓行去打电话给黄萱,他始终有黄萱的号码:“黄萱!”
黄萱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梓行?”她还是记得他的声音。
梓行道:“抱歉打扰你,如果你不介意,能再回来看看老朋友吗?”
黄萱沉默。
梓行画蛇添足的补充:“我会出来回机票。”
黄萱笑了:“梓行,找我有什么事?”她几乎误会了,但是,梓行不是那个意思,梓行不是说:“回来我身边吧!”梓行是有事相求。
梓行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卫卫,她得了重病,已经不行了,她想见你,如果你能回来的话,我愿意赔偿你的所有损失。”荒唐,这算什么话?
黄萱问:“她要见我干什么呢?”
梓行沉默了:“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我也只是来说一声。”
黄萱道:“真的是她要见我?”
梓行说是。
黄萱道:“让我想想。”
卫卫问:“给她打电话了吗?”
梓行点点头。
卫卫说:“她怎么说?”
梓行道:“她要想想。”
卫卫道:“把她的电话给我。”
梓行道:“你不要管这些事了好不好?”
卫卫道:“这次她要是回来,答应我,你会好好把握机会,梓行,我真的爱你,希望你幸福。”
梓行没有说话。
卫卫打电话给黄萱:“你好吗?我是卫卫,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黄萱的回答十分礼貌:“你好,卫卫,听说你找我?”
卫卫道:“我可能快死了。所以妄想着做一点有可能做到的好事,免得下地狱。黄萱,回到这来,再给梓行一个机会,也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黄萱沉默。
卫卫说:“追求幸福总是很累的,要是混日子就容易多了。混吃等死。你不是爱他吗?要是不爱就忘了他,你能做到吗?要是爱他,那就回来吧,别斗气了,管他真理在谁手里,管他天地良心怎么样,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觉得幸福,不是吗?梓行爱你,回来吧!”
黄萱沉默。
卫卫说:“借这个台阶下台吧,为了自己的幸福没有台阶都要下台!”
黄萱声音是哑的,她说:“好的,我会回去。”
卫卫放下电话,说:“看,不虚伪不扭捏,再聪明没有,我死了,梓行应该有这样的女人来陪着。”
本来,都市的职业女性是没有自由的,但这次,黄萱想回去。旧时光那样难忘,她最美好的时光在那里渡过,她的天真她的梦想,她爱过的人。
梓行在机场接黄萱,黄萱穿件白毛衣,加灰色法兰绒的长裤,永恒的高贵清爽。
梓行过去接过她的行李:“多谢你肯拨时间过来,我也知道她这是无理取闹,但是,她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只希望她剩下的时间会过得好些。”
黄萱微笑:“这么多年,我一直听你的,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也不差这一次。”
梓行呆了一下:“是吗?”是这样吗?
黄萱微笑:“我不是来了吗?”
梓行叫出租车,黄萱同他在一起,几次想问,没有开口,梓行同她上了车,才道:“眼睛不适宜再开车了,老李今天有事,不能送我们了,将就坐出租吧。”
梓行并不想委屈黄萱,他也不是找不到车,他只是太累了,已经没有精力去将事事做到恰当,他只能满足于将就。
黄萱终于醒悟,轻轻摘去梓行的墨镜,一双红肿的眼睛,一见光就刺痛地眯起来。黄萱看着那双红肿的眼睛,梓行已经闭上眼睛,慢慢伸出手,要回他的眼镜,戴上时,泪水已从刺痛的双目中流了下来,他用平静的声音说:“这些日子,见光就会落泪。”
黄萱觉得胃痛,她不由得握紧双手,轻轻转开头去,不能开口。
许久,黄萱说:“你也住院吧,我来安排。”
梓行仰头靠在椅背上:“不,你明后天就回去吧。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帮助朋友要量力而行。而且我这里有许多朋友,并不需要你。”
黄萱道:“但是我需要你,梓行,你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吗?”
梓行问:“什么?”
黄萱道:“让我来选择,爱不爱你,而不是被你呼来唤去!”
梓行扭开头。
黄萱问:“你爱我吗?”
梓行道:“你已经是人家的妻子。”
黄萱问:“那么,你找人家的妻子来干什么?只是为了你的情妇?”
梓行道:“抱歉,我知道你没这义务!”
黄萱道:“人家的妻子两次离开家,来到这个地方,你以为我还回得去吗?我为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你连一个爱字也不敢说吗?”
梓行暴怒地摔下眼镜:“结婚的并不是我!!”
黄萱问:“那么,说吧,说你不爱我!我并不会找你的麻烦!我还是会将好人做到底,说你不爱我吧!!”
梓行低下头,掩住刺痛的双眼,泪流满面。
梓行不住地流泪,他一直对自己说:“不!不是因为伤心,只是眼睛畏光!”但是,那种酸楚的感觉不会错,是伤心。在流泪的同时,心灵在哀告:“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黄萱取下自己的纱巾,给梓行包住眼睛:“还是那么大脾气!你是大哥,不能得罪你,可是?”
梓行忍不住道:“你是觉得我可笑吧??”
黄萱的手指轻轻抚过梓行的唇,她低声道:“我爱你!”
梓行不语。
黄萱道:“到现在,我已经说过许多次,我爱你,你不肯给我一个答案吗?”
梓行问:“为什么你信别人嘴里说的话多过人做的事呢?”
黄萱沉默一会儿,问:“你不肯同我结婚,我也是亲耳听见你说,你会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让你兄弟离开。梓行,你想我怎么样?默默等到死吗?”
黄萱叹息:“我确实不是那种会默默等待,怨而不怒的温柔女子。我不过是个要生活的人,活下去,每件事都要双手双脚去做,我不能等候。所以,爱我,就说出来吧,我会回来,如果不爱,也请说出来,我会离开,也请你不要再找我。”
梓行不语。
黄萱觉得累,她已经要失去勇气了,她疲惫地:“不要用沉默来拒绝好吗?别让我心存疑惑。”
梓行终于开口:“黄萱,我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瞎子,没有奇迹出现的话,你可能会终生照顾一个瞎子。每一天,在瞎子身边,给他拿东拿西,不能片刻离开,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自由没有前途,更不用提什么事业,你想想,黄萱,好好的董事长夫人你不做,来照顾一个瞎子?我们连说话都不会说到一起去,黄萱你想想,我可没有大学文凭,你以为是常识的东西,我都不知道,我以为是常识的东西,你也没听说过,我们要在一起生活吗?想一想就累了。”
黄萱沉默一会儿:“如果不是承诺,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感受,你能告诉我,你爱我吗?”
梓行扭开头:“没有什么如果。没有承诺的爱是什么?不用负责任的爱是什么?我没听过!”
黄萱忍不住,伸出手,对着他的脸狠狠打下去:“你为什么不敢说!”
梓行听见风声,然后挨了一记耳光,打得他呆住,半天,他伸手摸摸脸,他慢慢说:“因为我是个瞎子。”
黄萱怒道:“你以为你说了爱我,我就会守着你一辈子吗?也许到时我烦了,也许根本舍不得大都市不会回到这个边疆小城来!我只想知道我不是被人骗了,不是白白吃了那些苦,白白成了人家的笑柄,难道不可以吗?”
梓行想起那个没有出世的孩子,是,就算是骗,也应该对这个女人说一声爱了,他欠了她的,梓行道:“我爱你,动机是一回事,结果又是另一回事,是因为梓为才会有第一次,后来,是因为我爱你。”
黄萱扭开头,看着窗外,又回过头,想说些什么,她无话可说。我爱你这三个字她等了太久,为之付出的代价太大,一旦得到了,才知道这三个字也不过如此。太辛苦了。
黄萱想,做人太辛苦了。
梓行闭着眼,只知道没人开口,只知道黄萱在沉默,他看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黄萱怎么了?哭了?微笑?苦笑?欣慰还是心酸?
梓行想:我是瞎子,这太可怕了,我怎么能做一个瞎子?我不能没有眼睛!我不能看不见这个世界,不然,我会疯的。
黄萱终于苦笑:“那么,我没有白白跑回来!”
梓行想:“多么苦涩!”
梓行不肯说那个字,也许就是为了这个吧,怕说出来,得到的不过是爱人的沉默,或者一个苦涩的微笑。
黄萱付出的太多,已不是一个爱字可以了得的了。
但是黄萱不想走,她要留在这儿,不是为了梓行,而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黄萱真的爱梓行,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的她爱着梓行,她不会离开她爱的人,她不想以后后悔,她已经后悔了许多年,她已经被人爱过,她已经嫁过她不爱的人,她已经吃过穿过玩过,她已经知道有钱也不过如此,现在,她来寻找另一个梦,很久以前她所渴望的一个梦,她要同她爱的人在一起,她想知道爱一个人,会不会令她快乐。
黄萱向张社辞职。一个人有梦想是好的,追求梦想,就不一定了,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会付出代价,至于结果,没有得到,或者得到,得到之后,觉得值或觉得不值。得到幸福的比例是1/4或更少。
卫卫死的那天,黄萱、梓为、梓行都在。他们四个人又在一起了。
卫卫笑:“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是最快乐的时光,但是,如果不是我要死了,我们却永远不能在一起,这真有趣。为了什么呢?”
那时梓为同黄萱在起,梓行同卫卫在一起,当时也许没人觉得是幸福,但走到现在回头一看,那确实是一段快乐时光,简直可以算是幸福了。
幸福的人可能永远不会觉得幸福,就象有手有脚的人从不会感到自己是有手有脚的,直到他们失去时才会记得自己曾经是有手有脚的。幸福永远只在回味里,如果一个人竟然会感到幸福,那幸福里多半是有点苦味了,要么是得之不易,要么是有悲伤的过去。
黄萱看看梓行,看看梓为,对,她不能同时与这兄弟两人在一起,她亦不能与卫卫同时出现在梓行面前。这就是人生,当人分得出人我,当人有私欲后,这种隔阂就必然存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