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冬和大脑人》游绿衣

1、上

　　2114年夏，AY市，LA区某天主教教堂。
　　金发女子跪在十字架上，被钉死的耶稣面前，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着。午后的阳光透过哥特式教堂优美的彩色玻璃窗，斜斜的照进来，为她的脸笼上一层圣洁的光晕。
　　“你果然又跑来了这里，跟上帝那老头子有什么好说的？”武文佳悄悄走到苏瑞拉身后，忽而一笑，朗朗道。
　　“教授，愿主保佑你。”苏瑞拉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眉毛一挑，睁开了双眼。她的左眼是蔚蓝色的大海，右眼则是碧绿色的草原，目光深邃，直指人心。而她的嗓音又是那么的甜美低沉，带着深深的磁力。武文佳再次震惊于她的美丽，不觉斜倚在一根柱子上，双手交叉置于胸前，随意的吹个口哨：“那是你的上帝，不是我的元始天尊。”
　　“神赦免无知的罪人。阿门。教授。”苏瑞拉低垂着头，在虚空中画出十字。
　　“真是虔诚啊，小心变成嫁不出去的老修女——”武文佳嘟囔道，冲着苏瑞拉伸出两根手指，“我们今天不讨论信仰问题。我又来找你哭穷了。人民币，两亿。”
　　一人民币稳定在对八点三美元上下。武文佳口气随便，好像自己说的不过是两韩元。苏瑞拉亦只是微微点头，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对于身为世界首富的她来说，这的确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数目。微不足道的——如果来找她的人不是武文佳，甚至连让她点头摇头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都不问问我拿去干嘛？你这孩子还真是有钱的没了谱。”武文佳意兴阑珊的搔搔头。祈祷中的苏瑞拉没有理睬他，面目温婉沉静，像是文艺复兴大师画中的圣女。
　　美得令人想要顶礼膜拜。美得令人窒息。即使对武文佳本人也是一样——这真是他最为完美的活计。
　　“赞美吾主，吾主万能。愿神的光辉遍洒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愿世上所有处于艰难困苦中的生灵都能感受到神的恩泽。愿仁慈的神宽恕所有的罪人。”
　　其实也不能说是太完美。武文佳边走边郁闷得想到。明明她老爹我从头到脚都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这孩子怎么就硬去信了耶和华那个老头子？难道是因为他比较有侵略性，比较厉害：从罗马出发，征服了北欧诸神，又横扫了美洲大陆？
　　“其实还是三清道尊清静无为，为众神之表率。还好她祈祷的手势是绝对中国式的：双手合十。”

　　苏瑞拉是武文佳亲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孩子。那时候她才不过六岁，或者说，他。
　　Y染色体基因异常连锁变异，处于半泯灭状态。全身脏器不可逆性坏死。细胞间通过表面接触，缓慢而有效的传递着畸变信息。只有中枢神经系统在血脑屏障的保护下苟延残喘。按照最新颁布的《USA死亡判定条例施行办法》，他即将被判死亡，并以医学特种标本的身份继续的“活”下去，每日每月每年的接受各种检查和试验。
　　没有人知道他还有没有感觉，也不会有人去关心这一点。他将秘密的为狗屁的人类医学进步作出前所未有的伟大贡献。（武文佳原话）他的父母甚至已经替他签署了所谓的遗体捐献意向书，并为此得到了美国卫生部5000万的特别津贴。当时人民币汇率刚刚升到与美元持平，这个数目足以抹平任何人心灵的创伤。更何况他们所失去的只是一个从诞生之日起就麻烦不断的病秧子。
　　这时，是年仅28岁的武文佳跳了出来，冲到他面前大吼：
　　“你是想痛快的拼一次，还是想当一辈子小白鼠！先说好，我的成功率预计可不到百分之十！”
　　他睁着自己乌黑发亮的眼眸，很久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干细胞抽取，激活聚缩成团的X染色体，体外大量复制。诱干细胞非复制情况下假有丝分裂，同时加入Y染色体诱边集因子，使其单独分离。再筛选，注入X染色体，培养，再筛选。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武文佳不眠不休的工作了两个月，终于他娘的搞定了七个原始胚泡，瘦得活像吐到地上的甘蔗渣子，别说油了，连水都不剩什么了。（武文佳原话）
　　九个月后，只有三个无脑儿模型存活下来，武文佳偷走了他，选择那个有一双细长眼睛的女孩，将他的大脑植入，天衣无缝。
　　没有任何排斥反应。因为他和她本来就是铜钱的两面，镜中的双生。他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武文佳的养女，苏瑞拉。可是他平时都亲昵的叫她大脑人。
　　他的生身父母，因为武文佳一手炮制的“医疗事故”再次得到了5000万的赔偿金，心满意足。
　　因为这件事武文佳被人从副部长的位子上拉了下来，成为一个普通的研究员。好在并没有人知道这场事故背后的真相。在继续干了半年之后，极度不爽的武文佳干脆辞了职，抛弃了山姆大叔。回到中国窝在自己的那个“造反中心”自顾自搞起了研究。
　　“我要搁以前就是个造反的，现在没皇帝了，就造上帝的反凑活着看吧。”
　　心理年龄已经八岁的苏瑞拉，就是在这种极度不正常的环境中被祸害大的。武文佳按照她的意思把她从基因层面上，改造成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类型。特别是那双被苏瑞拉诟病不已的细长眼睛，被足足撑大了三倍都不止。
　　老实说这可实在不符合武文佳的审美，而是苏瑞拉自己的主意。武文佳连哼都没哼一声。但当她向武文佳提议将整套技术公布于世时，却遭到了意料之外的反对。
　　“我不和你讨论技术层面上的东西。关键问题是我现在把它整得太明白了，要是连白痴（他的确是在指苏瑞拉）都能捧个小笔记一二三四五的胡来，那不乱了套吗？我是造上帝的反没错，可天火一旦取下来，一不小心是会焚毁整个大地的。我们必须节制。”
　　“而且难道你不觉得每个月都能把新收到的尖端论文当作学前读物来看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吗？”武文佳当时正在津津有味的读着当年的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得主的论文。即使苏瑞拉都只把它当科普读物来看。
　　即使这些成果足以让他在一夜之间成为世界首富，将整个地球晃动十次。苏瑞拉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这个男人。他甚至曾以化名为《花花公子》杂志供稿达一年之久。只为了“用一种美妙的决不乏味的方式练习一下该死的英文写作”。最后他以高票当选了该杂志的年度最佳写手。收到奖金的那天，武文佳带着苏瑞拉乘飞机到山西太原的路边摊吃枫叶刀削面作为庆祝。
　　真正让苏瑞拉放弃劝说武文佳的是他日记中的一段话：
　　“我是站在众神花园中看守金苹果的拉冬，摘取它只为了生命的尊严。”
　　二十年后，苏瑞拉代替武文佳成为世界首富。当她的巨幅照片被刊登在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时，武文佳正为了缴电费在AY大学客串裸体模特。
　　“以后你只许找我哭穷。”她对他说。这时她一生中唯一一次没有叫他教授。

　　天在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苏瑞拉起身将教堂中的五百支蜡烛一一点燃。空旷的哥特式教堂，小块彩色玻璃镶嵌而成的玫瑰窗。天堂近在咫尺，仰首可得。天国如此神幻，各式圣者色彩绚丽，酷似丰富多彩的舞台。她捧着蜡烛，在这座她为了自己祈祷方便而出资兴建的教堂往来走动着，好像捧着天上的明星。
　　“总裁，这是本周送到各大研究机构的所有论文副本。”汤纳德是她手下最为精明的商业间谍，她对他绝对信任。
　　毫无新意，就像小孩子玩的家家酒。她将它们一一丢进身前的火盆中，直到一篇论文吸引了她。
　　刚刚读了三段，她的瞳孔已然放大。

　　下周五有一个新闻发布会，她手下的生物学班子将公布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基因自主修复疗法的雏形。如果将来成功的话，将可以使人不再变老。她知道那将为自己带来滚滚的利润，但是她并不感兴趣。早在十五年前，武文佳一边和她分食着家中的最后一根白萝卜，一边将这项成果的完全版本锁进了地下室，盒子上贴了一张百年之后的封条。
　　“如果是我的话，五年之内可以将这项技术普及。那么百年之后，每平方米上将站上三个人。”武文佳沿用着自己向来夸张的论调，“等到百年之后，找你家孙子来替我看看吧。如果航天局的那帮家伙实现了火星移民。”
　　武文佳总是这样，说一个领域的过度发展是社会的畸形，人类的灾难。他作为一个生物技术兼人体生理学兼遗传变异与进化兼……总共二十几个领域的最尖端人才（自称），必须约束自己的脚步。即使他这样做的代价是需要赞上一个星期的钱，才可以理直气壮的跑到街角，将钱往老板桌上一拍：“来两串臭豆腐，辣酱多多的！”
　　也许只是因为那个月他所有的闲钱都被用来邮寄了一盒标准抗体。
　　昨天武文佳出门之前似乎猫了报纸一眼：“这帮小鬼头，照这个搞法，再等上二百年吧！”然后洋洋自得地去拜访一位政府官员。在那位官员面前，他扮演了巫医的角色，用少许端粒修复酶制成了神乎其神的家传秘方，可以使皮肤基底层的干细胞恢复活力，专供美容之用。真不知道那个美国老女人如果知道，所谓的汉方精华，实际上是用武文佳的口水调的PH，会是什么表情。
　　话说回来，以前武文佳每年就是靠在黑市上拍卖一小瓶这样的美容护肤品，来获取自己的主要研究经费。被称为美容界教父的他现在仍然在这么做，仅仅是为了乐趣。
　　“所以不知道有多少国际巨星脸上，沾满了我的口水。”记得有一天他这样得意地说。
　　“也有可能只是沙漠国王的某个胖老婆，教授。”苏瑞拉冷静的陈述道。
　　“切，你嫉妒我！”武文佳白了她一眼，颠颠得去买冰棍了。
　　那时夏天最有钱的时候武文佳会为她包下整个哈根达斯。但更多的没钱的时候，则只能是每天一根两角钱的冰棍。
　　冰棍通常使用廉价的糖精加一点点代可可脂做成的，很甜。
　　他们在不大的花园中养了一只叫吱吱的猫，和一只叫转转的狗。在苏瑞拉七岁的时候，猫跑了，狗留下直到老死。他们将它埋在花园中，然后在花园中种满了金背大红菊花。秋天菊花开得满庭满院，灿烂辉煌。风吹过时一眼望去，血红色下泛出了金灿灿的海洋。
　　“该死的上帝！你们要是黄金那就完美了！”武文佳张开双臂对着天空呐喊。苏瑞拉将它们一枝枝认真剪下，送去花店。

　　“汤纳德，替我准备明天去罗马的专机。”五百只摇曳的烛光映照在教堂彩色玻璃窗上，折射出各式斑斓的光线。苏瑞拉的面孔就在这样的烛光和彩光中摇曳，宛如女神。
　　她像是细密画中的天使，眼睛富有表现力和充满热情，表情精致生动。她又是误入人间的美神，超尘出俗。汤纳德绝对不会违背她的任何要求。
　　“是。”
　　汤纳德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女神要到罗马去干什么。苏瑞拉静静地想，是时候让老麦克活动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