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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风起(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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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已定,兰楚全然没有要当新嫁娘的自觉。回到香闺,立即毫无形象的将自己抛至柔软的大床上,兰琦领着九萍、小秋微笑的跟在后头,兰琦歪在椅子里,九萍立在身后力道适中的轻敲按摩,兰琦则目光柔和的瞧着妹妹趴在床上,叹息!
通常来说,一个美丽女子,任她平日里如何风情万种,如果喜形于色的在床上滚来滚去,肯定会不大好看,至少,美丽会打折扣。
可是兰楚,就是个例外,也一定是个例外。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衣裳不整,却依然优雅、完美得无懈可击。
兰琦温柔的凝视着她,再次叹气,不必担心她,长得这么人神共愤,偏偏姿态又那么美,那不经意的风情可以轻易谋杀所有雄性物体……
幸好太子妃从不是嫉妒的女子,种种风情在她眼里全是纯粹的欣赏。凭什么妒嫉?美貌?我与她一模一样。风情?太子妃不需要风情,端庄足矣!
兰楚见姐姐温暖亲切的目光,嫣然一笑,“姐姐,祝福我吧,你和爹娘的祝福是我最在意的事情!”鬓云乱洒,婉约流转,偏偏语气又是那么真诚,配合一脸的期盼,兰琦微笑,瞧瞧这神色,谁又忍心拒绝她?
“你会幸福的,我保证!”兰琦微笑着,真诚以答。
于是,开心已极的准新娘再度展颜欢笑。又自顾自的欣喜一阵,滚累了,趴在床上休憩,埋头思索了一会儿,从柔软的枕头里抬起头,眼里便全是促狭的笑意,她慵懒的从床上爬起,施施然走近姐姐挨着坐下,把头倚在她肩上挤眉弄眼:“姐姐说了什么便让小朋友自动退场?”
兰琦一愣,怔住。小朋友?哦,那位小朋友啊,可怎么说好呢?半晌后才嗫嚅着,道:“我忘了……”
兰楚又瞟了她一眼,随即银铃般骄笑:“姐姐不说我也知道小朋友会说些什么!——‘小凤凰,我看上的是你,不是你妹妹,不比也罢!’”
兰琦吃惊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皇弟想娶我们家兰楚么?如果我们两姐妹都嫁给你们兄弟,天下间其他的名门闺秀、天姿袅袅都会失望得要命!”太子妃喝了口茶,笑道,“……不过如果皇弟真有意,倒也不失为一场佳话。”
一直很镇静的明王千岁自从见到太子妃便破了功,听了前半截便略有些得意,待那后半句话……一听完,脸上立刻红一阵青一阵,连青筋都一根根突起。霍然立起,愤怒的在厅里来回踱步……百般不得法,然后又瞧见太子妃故意的望着门口,她虽然没说,但是她的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他可以滚了。
他再度顿住,然后以更怒的姿态走了出去。
太子妃回头,笑眯眯的继续喝茶,没料到愤怒的明王很快就折回身,‘蹭’的飞快来到太子妃身后,抓着雕花大椅一个后旋,两人便正面以对了。他两手撑在椅腕上,刚巧把太子妃圈在自己两臂之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象把她圈在自己怀里。
兰琦大惊,瞠目结舌的,表情好像被吞了个鸡蛋。明王情绪早已失控,他俯身凑到她耳边吐气,咬牙愤怒地低喃:“玩我很开心?”
兰琦的眼睛张得更大,头脑一片空白,然后被瞬间涌起的思绪填满:玩你?咱们啥时候有这么暧昧的关系了?明明是时常看得到的小朋友,不知不觉间就长这么高大了?……居然还有点小气势?看起来似乎膂力不错的样子,吃什么长大的?
很显然小凤凰无视他的话语而走神,明王殿下不乐意了,他再度前移三寸,兰琦条件反射的往右移,然后撞上他的右臂,然后……看起来就像倚在他的怀里,而两人的眼睛的距离,一寸左右。
兰琦轻咬嘴唇,皱眉,不敢呼吸:“……没有。”声音比蚊子大了不多少,隔得十分的近的明王殿下还是听清楚了,面带威胁:“没有?你装傻挺行的啊!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是不是?你就是故意装做不知道然后看我笑话是不是?”
心激烈的跳动,几乎就从中蹦出来,兰琦轻轻摇头否认:“我是真不知道!”
他的眼睛微眯,“你撒谎……”
不待兰琦有所动作,他的唇便毫无先兆地压了下来,触向那魂牵梦萦于梦里早已辗转千百回的柔软。……他仿佛等待此情此景已有千年,一着得手,有种不敢置信的眩晕感,之前全身涨满一触即发的怒火顷刻便消失得无影踪,片刻的失神后,他怯怯的试探的在她唇上轻轻一舔,只一下,他便满足得叹气,此刻叫他即时死去也心甘情愿了。
兰琦先是怔住,然后抽气,怒!抡起拳头就是一拳。
按他与她目前的姿势计算,她的一拳正好够到他的胸口。寻常的女子,一拳抡在明王身上,估计也就是花拳绣腿的空架子,可是我们的太子妃可是唐门女侠与张二爷的爱女,虽说没正式学过什么武功,将门虎女的花拳绣腿总是重上那么一点点。
猝不及防的袭击使得明王几个踉跄,突如其来的痛楚使得明王刚刚涌上温柔忐忑情刻撤退,他满脸通红未及消退,怒气又生,便使得整张脸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若是换做平日,兰琦早就笑出声来,可此刻,她‘腾’的站了起来,离他三尺,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我们的明王顷刻间铁定已经死上一万次。
你这混蛋居然敢以下犯上?我就是故意假装又怎样?你就可以吻我了么?
两人怒气冲冲的对恃半响……太子妃恢复平静:他吻了我,我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算我认栽,你爱咋咋样,我走人!~愤怒的她撇开头,目不斜视的朝门口走去。路过明王身侧,可以感受得到他身上散发的怒气,她略一顿,仍是往前走,不过两步,腰猛的被人拽了过去,有力的手臂从后头狠狠的禁锢住她,几近暴戾的怒吼:“你敢再走一步试试……”
我不敢?你怎知我不敢?
兰琦从未与太子以外的男人这么亲近过,条件反射的将手肘用力往后砸,只听得一声闷哼,受痛的他不由得手臂一松,立刻又更紧的环住她,头压在她的肩上,颈围边。
时间静止。
压抑的怒气随着痛楚渐渐消逝,只剩下疲惫的无力感:“小凤凰,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兰琦早已停止挣扎,颈边被他的粗重的呼吸弄得痒痒的,目光有一丝丝动容:“放开我!”环在身上的手臂一紧,然后……慢慢的松开,垂下。
“你……想娶楚儿就娶吧!我不管了!”兰琦垂下头,步伐沉重的挪向门口。
“你不要躲,兰楚我不会娶!我要的是你,我一定要得到你!”冷酷而凶猛的话从身后响起。
沉默。
沉默很大一部分时候会被人认为是默认。而现在,她的意思通过沉默明确的表达——拒绝,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无语,却使明王更加难堪。
“如果不能得到你,我就毁了你的一切,你的荣誉、你的尊严……以及你的家人!”假如这是挑衅,意图挑起她的愤怒,那么,他成功了!
荣誉不重要,尊严靠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但是家人……太子妃咬牙切齿的拽紧拳头……很好,陈钰!兰琦不假思索的折回头,走到他跟前,望进他充满痛楚的眼里:“你敢!你试试看!”
他望着她,一动不动,目光坚定。
兰琦毫不畏惧的迎视他顷刻,优雅的转身走了出去。
“姐姐……姐姐……”兰楚在耳边不住的唤她,兰琦从迷茫中回神,突然打了个寒噤,“楚儿……假如有一天,因为我的缘故,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甚至牵连到你,你会原谅我吗?”
兰楚默然,郑重思索半晌:“没有原谅!因为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永远!”
兰琦轻轻揽过她,有如婴儿般拍打她的背:“我也是。”
姐妹俩早已得知娘亲于八月中秋给她们新添了弟弟,均是十分开心。只是娘亲已过最佳育龄期,又服食过绝育丸子,受孕已是十分不易,好不容易保胎十月,生产又变得非常艰难,幸好唐门中医药圣手多得是,再凶险也给抢救过来,吓得小侯爷一动不动守了几天几晚。
爹娘都近中年,如今又新生宝宝,姐妹俩实在欢喜,不过一直觉得爹娘都童心未泯,姐妹俩都早早成熟懂事。
当大人像小孩的时候,小孩不得不快快长大。
事已至此,两姐妹俩仍是送上全部的祝福,也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新生的幼弟。
爹娘不能前来参加婚礼,任兰楚再洒脱,也是有丝丝遗憾。兰琦知道妹妹定不大会痛快,每日一大早进宫请安后,便早早转回侯府,一来陪兰楚,二来自己是过来人,多少有些心得。
忠勇侯夫妇不能亲往主持大局,兰楚自己的意思是婚礼过程从简。兰琦却不肯,如今爹娘不在身边,做为姐姐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唯一的妹妹草草嫁了。
她一意要细办,又细细叮嘱太子爷,请他慎重对待。难得太子妃有要求,太子自然一口应承,着太子府家臣认真办理。
皇后因对太子妃甚为宠爱,侯爷夫妇于她也无恶交,此次也特地把太子叫了过去,仔细吩咐一番,又特地厚厚准备了一应妆奁物什,算是给兰楚陪嫁。
隆庆三十五年 九月初一
兰楚初嫁。
这日,太子妃便帮兰楚梳头妆扮,又亲自手把手将兰楚送上喜轿。虽然嫁得不远,姐妹俩仍可天天见面,可兰琦还是觉得压抑和茫然。一直希望兰楚能幸福,但幸福这东西是最最把握不住,就像兰楚自己说的,老天坐庄,希望这把压中了才好!
兰楚上轿坐定,喜娘说了一匣子吉祥话,放下轿帘,兰琦一直陪在一旁微笑着凝视。待礼成,放下轿帘,立刻转身,不想让楚儿看到自己的眼泪流出来,老天,请保佑楚儿吧,愿她事事顺心!
太子妃亲自送妹妹上花轿,新郎倌不来谢恩怎么都说不过去。待兰琦情绪略微恢复,新郎倌穿着大红的喜袍,全新的粉底靴,头戴花翎乌纱帽,就那么微笑着磕头谢恩,然后站在兰琦面前,瞧见太子妃眼眸中泪意尤存,英俊的脸上带着温柔体贴的笑意。
兰琦郑重的吩咐:“本妃就此代表爹娘将楚儿交托给你了,你……”
宋苛微笑,目光坚定:“请岳父母和太子妃放心,宋苛定待楚儿如珠如宝。”
兰琦忽然笑了笑:“我相信你!”希望你不会让楚儿失望,事实上男人的承诺都不大靠得住的……
小侯爷特地在家书里写道:“爱女楚儿,爹娘相信你的选择。”
要兰琦兰楚姐妹俩信任一个男人比怀疑一个男人还要难上一万倍,但是兰琦宁愿选择相信,唯有希望宋苛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兰楚大婚刚满九日,携夫君回门,兰琦自是向宫内告了个假,预备早早的回侯府热闹一番。吃过早饭,盥漱毕,换了家常的衣服,命小子们套车,一切准备就绪,却见太子兴冲冲的进了门:“兰琦,今儿我得闲,陪你回侯府!”
兰琦笑了笑:“瞧你整天忙的,今儿怎么得闲?”
今儿倒巧,父皇的身子竟比往日舒坦,刚刚还到了上书房遛了遛,听说今日是楚儿妹妹回门,很是高兴,喏,御赐的紫金‘百年好合’锞,还有好些个吉祥玩意儿,都是赏她的,”太子一口气说了这好些话,又略歇口气,接着道:“……还说赏我一天闲儿,陪你回娘家热闹热闹。”听了太子一番言词,兰琦亦觉得高兴,因笑道:“那咱俩就好生去热闹一天。”
赵光与九萍听到主子议论,忙各自回房准备主子们家常换的衣裳行头。
时候尚早,太子便领着兰琦一径往东湖边闲逛。
只见湖边海棠开得异常热闹,太子因近日很得皇帝陛下欢心,心情自是不同往日,双眼四下张望,盯在某处,然后执起兰琦的手快步走了过去。
两人一直走到开得最灿烂的那株海棠前驻足。
“兰琦,你喜欢什么花?只要叫得出名儿来的,我就在这湖边上统统种上来,最好是一年四季都有,那样就方便了!”
兰琦扬眉轻笑。太子想必也明白自己太过喜形于色,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个,只要你喜欢就好!”
兰琦忙笑道:“我无所谓,爱好广泛。”
太子顿了顿:“这几个月父皇身子不大好,我的事儿也多,怕是委屈了你,如今父皇日渐康复,想是有空闲日子了,你想吃什么玩什么我都陪你……”
兰琦只是赔笑。老天,你还是忙些好,我自己能找到乐子,有你陪着乐子指不定就跑了。
太子口中所谓的乐子无非是白日观景吟诗,晚间弹琴赏画,兰琦尊重他的爱好,可是……勉强把他的爱好当成自己的爱好,太委屈了,偶尔一两次尚可为之,重复的时候多了,对不起,请换个话题。
九萍很快便过来回话,说已经收拾好,可以出门了,兰琦愉快的与太子结束关于东湖边种哪几种花草适宜的话题,回娘家!
……
再见兰楚,兰琦几乎要惊叫于声。其实兰楚与宋苛俩口子都是笑容满面,宋苛意志满满,兰楚娇羞着眉眼弯弯,可是看惯妹妹各式姿态的兰琦又怎会不知兰楚那眼底深处的不以为然?
府里有秦辉小管家打点一切,名义上前来帮忙的太子与太子妃却无事可做。侯爷夫妇都不在,众人便随她们姐俩前往祠堂拜祭侯府先祖,一切安顿妥当,太子以主人身份客气的邀请新进门的姨夫逛侯府。
兰琦兰楚都是懒得动的人,一径回了兰楚旧院,两人不约而同的斜歪在香榻上休憩。兰琦心上难安,挥退众人,迫不及待的问:“怎么,妹夫不合你脾性?”
兰楚皱了皱眉:“原来成亲不过如此,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与一个见过几次面的半陌生人同住也就罢了,这个半陌生人居然睡觉前不洗澡,睡着了还打呼噜。”
听了此话,忍了几秒的太子妃还是笑了出来:“就为这个你就不高兴了?”
兰楚嘟着嘴:“这个不重要么?亏他还是名门之后,生活习性竟这样不好!”顿了顿,“……而且我说话他也不当回事。”
兰琦点头,嗯,前边的不算什么,后头这点很重要。
于是,太子妃认真的听妹妹诉苦,假想她不幸福的未来。其实兰琦觉得,兰楚心目中的许多的苦,都是很平常的事,但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立刻变得非常伟大。
因为自己也常有这样的感觉,大难临头,感觉人世间活得最最痛苦的就是自己,咬牙过了这个槛,回头再看,一切也不过如是。
侯府为二小姐回门准备的午宴办得十分丰盛。兰琦听闻兰楚对夫婿的评价,面上不显,心里却时时留意着。不洗澡、爱打呼外人是看不到的,只是对他的行为举止更为关注,整个午宴过程他不卑不亢,举止有度,话不多,凡事均习惯性思考二秒才回答,对新婚娘子兰楚时不时温柔的凝视,让人觉得兰楚本就该是值得如珠如宝对待的。
看起来是幸福的新婚夫妇,但是细心的兰琦、从小习惯娘亲一日十八回玩变脸,见惯宫内众人笑容满面背后凄凉与沧桑的聪明太子妃,很快便发现妹婿宋苛有些表情不到位。他太高傲,欣赏喜爱兰楚是肯定的,却怎么也不肯放任自己沉溺于那一抹惊艳中,太过理智,而且性格一定是霸道的,整个午餐对娘子照顾周到,殷殷劝食,却吝于给兰楚挟一箸菜,或许能理解为遵守礼法。可兰琦与兰楚从小便惯见爹时时给娘赔小心,为哄佳人展颜,毫不顾忌的扮演彩衣娱亲,一举一动,是那样的自然,如宋苛这般,只能说……太自我了。
瞧见端庄贤淑的太子妃姐姐对自个儿夫婿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不耐,兰楚俏眉一扬,似受了委屈,斜斜看兰琦一眼,像是说:瞧,我说了吧!
兰琦微笑,宋苛,尽快使楚儿重拾对你的爱慕吧,迟了,我就不敢保证什么了!
用餐后便是喝茶时间,太子心情愉快,与宋苛谈起茶经,十分上道。
当着自己老婆的面,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话题永远是乏味无趣的,兰琦正要约兰楚去后院小憩,只听得门外匆匆传来慌张的脚步声……
谁这么大胆无礼?兰琦皱眉想。
谈兴正浓的太子殿下微怒,正要发话,却被赵光带来的消息骇到:
半个时辰前,隆庆皇帝在御花园内晕倒,目前宫内乱成一乱……
太子手中的茶盏哐当落地,神色茫然。兰琦亦受惊,随即冷静下来,见太子神情木然,便沉声吩咐:“立刻备车……”顿了顿,情势紧急,为防不测还得慎重,她扭头望了眼太子,一时无他法:“请太傅,请赵国舅大人……”赵光见太子神色不对,思索二秒,咬咬牙,一时顾不得太子,即刻领命而去。
兰琦见太子面色苍白,不知所措,顾不上规矩,只得依平日的习惯,上前拉拉他衣袖轻唤:“小翼……”
自从听得噩耗,兰楚、宋苛均是大惊,只是拿眼看着太子,谁知太子无所表示,倒是全听兰琦安排,又齐齐瞅着兰琦,此刻听得兰琦如此亲密低唤太子,兰楚倒没什么,宋苛却是面色变了又变,神色古怪的盯着兰琦不语。
太子木然望了望兰琦,努力的强扯脸,似要微笑,却是熬不住,袖袍一甩,发狂般冲了出去,片刻间只听得远远传来尖锐凄厉的痛呼:“父皇……”
……
“兰琦,父皇会没事么?”太子坐在马车里,紧紧拽着兰琦双手,颤抖着试问……
明知兰琦也一样不知宫内情形,但兰琦的坚强镇定感染了他,他需要安慰。
兰琦立刻肯定的说:“不会有事。”正襟危坐,言辞凿凿,一派镇定。内心却是波涛汹涌:老天爷,我只是不想整日过吟诗赏花的日子,用不着这样惩罚我吧?
有了兰琦的保证与鼓励,太子渐渐平静下来,皇宫很快就到了,坐在车驾前的九萍伸出手,将手中的太子令牌扬了扬,马车飞快的直接驶入宫内。
快到了……太子夺帘而出,马车双侧的侍卫高手忙不迭的扶住他的身子,护着他朝内廷发足狂奔。兰琦随后疾步跟上。
却见早一步回宫的太子近侍赵光迎上太子,在太子身畔顿了顿,未能成语,又立刻小跑到兰琦跟前侍候。兰琦顿住脚步,问:“陛下情况如何?太傅与赵尚书可在?皇后呢?”
赵光打个了千:“回太子妃话,陛下……情况不明,太傅早知消息,等候多时,奴才刚刚去通知了赵尚书,此刻想必已经到了!皇后一早便在御前侍候。”说罢一副听候差遣的样子。
兰琦点头。
呵,宫内的人,谁不是人精?如今皇帝重病,太子懦弱,作为太子当红近侍,生怕不得善果,立刻把目光投到有决断的太子妃身上,荣辱与共。
当她快步赶到皇帝寝宫门外时,外头已三三两两站了几位有份位的嫔妃,哆嗦着小声哭泣,少数几位得知消息的外臣则在外殿等候徘徊。
公公病危,做儿媳的好像不能冒冒然前去见皇帝公公最后一面吧,尤其是好些个婆婆都只得站在外头等消息的时候。
兰琦走上前,给各位嫔妃略略行礼,又悄悄退至安静角落,正巧面对外殿大门,一眼便撇见站在殿门口一脸凝重的赵尚书,赵大人瞧见到兰琦,点了点头,目露满意的神色。
嗯,想必这位老国舅已知道是兰琦所做的一切,兰琦低下头,叹气:自己哪是那万般算计的人?只是太子信任自己,爱惜自己,总得给予回报,他爱惜盼望着的东西,自己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如意的!
据郑九交待,隆庆皇帝今儿精神挺好的,在尚书房与太傅大人讨论了国事,后又特地传了明王陈钰并太傅大人共进午膳,膳后也不曾休息,又颇有兴致的邀太傅大人于御花园对奕,说让明王殿下当监官,哪知刚落两子便突然失声、浑身虚汗……
太医院所有御医几乎倾巢而出,齐齐聚在内殿,斟酌用药。太子与明王站在寝殿外走道上焦急徘徊,另两位年幼的皇子各自倚在母妃身畔,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帝王龙体情况不明,人人六神无主,惊惶失措,兰琦已被召到皇后跟前伺候,名义上是伺候,其实就是陪在左右,有兰琦在,好歹能令皇后安心。兰琦有种奇怪的力量,无论事情状态有多糟糕,场面多混乱,她永远能保持冷静镇定,反之,无论事情多么令人惊喜、快乐,也不见得她有多开心,小小年纪便成为大汉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却能保持荣辱不惊,难怪君心似海的皇帝、老谋深算如太后、乖张孤僻如皇后都欣赏、看中她。
今日的场面有兰琦在,皇后心安,原因还有其二。兰琦是凤凰托生,又是钦定的太子妃,有她在事情就不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假若事情真的严重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哪怕是玉帝王母也不管用。
隆庆皇帝这场病拖了许久,近日倒也精神些,宛若灯尽油枯时灯芯的那一‘爆’,顷刻便陷入无限黑暗。自御花园突然失声,太医们联手诊断便已知天命,勉强用千年老参吊着最后一丝气息。挨了不过两个时辰光景,牙关便已经紧了,脸色发红,满头虚汗,唬得太子、明王并两个小皇子齐齐聚到龙床跟前,又不敢放声大悲,只得目不转睛的盯着。不多时,只听见隆庆帝喉间略一响动,双目圆睁,竟是驾崩仙逝了。
众皇子悲上心来,齐唰唰的跪着,放声举哀。
外头各位娘娘公主等,听得里头信儿一传出来,便哭得泪人一般,更有几个瘦弱的娘娘,一时悲火攻心,竟晕了过去,使得各位近身宫人内侍一阵慌乱。
兰琦随着皇后跪在外头,只是不语。与皇帝公公不十分亲近,也不觉得过份悲伤。心中伤楚与平日里熟识的旁房长辈逝去无异。皇帝陛下驾崩了,我该怎么办?太子怎么办?……明王呢?有它想没?
皇后的表情也让兰琦觉得意外。本就略显老态的人,加上茫然、空洞的眼神,些许蹒跚的步伐,不过几个时辰光景功夫,竟似苍老了十几岁。太子伤心欲绝,根本无暇顾及母后、爱妻,兰琦便陪着皇后回到坤宁宫,只见昔日巍峨华丽的宫殿一色净白,宫人内侍身着孝服,神色慌张,各守其职,鸦雀无声。
沉默的宫人,沉默的主人,让兰琦觉得遍体森寒,凄凉无限。
兰琦低头:皇后以自己的尊严、家族的骄傲与隆庆皇帝斗了大半辈子,其中的爱恨情仇、瓜葛恩怨全因死亡而落下帷幕,一时难以适应是很正常的。
或许,自己才是最无情的人吧!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局外人,或许悲伤,却丝毫没有肝肠寸断的感觉。
隆庆三十五年九月初十,帝崩,年四十三,无遗诏。群臣尊太子戬为帝,改元贞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