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七十三、碎片之都会过去的 ...
-
流川枫也没能信守自己的承诺。
仙道不在的日子，打开了他的日记本。第二本日记。
手指抚摸着纸张上的文字，某种热度沿着指尖流经全身，那个人是用心来书写的，这些文字始终洋溢着温暖。
几乎每一篇都有他的名字，描述的仍是令人面红耳赤的热辣内容。此时看着这些，内心深处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十七年来首次沉浸在有如深潭的悲伤中。因为他恐惧，害怕这些美好永远成为过去，害怕再不能见到那个人。
这些天他一直没有去学校，差不多整日待在这间狭小的公寓。
现在的他一点都不像自己。自己怎么表现得如此软弱无助？而镜中呈现的那张脸却无疑是自己的面孔。
依赖。他讨厌的字眼，讨厌的感觉。妈妈也是如此，即便遭遇爸爸过世的打击也不曾向谁诉苦，寻求帮助和庇护，反而比过去更加乐观地迎接每一天。受到妈妈的感染，他也不喜欢依靠。
性格开朗是一方面原因，但是，妈妈心中是有信仰的吧？那并非什么神明，而是其他的更具有现实感的东西，比如对子女的感情和责任，对去世的父亲的承诺，她是依靠这些使自己坚强起来，得以达观地继续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人是不能没有追求的。他从小就有所体悟。正因为心中有理想，有目标，他才能坚持不懈地完成令旁人惊叹的训练量。对于篮球的追求，也可以视为他的信仰，他正是靠着这个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信仰之于人是一种支撑，但也是种依赖吧，只是不同于字面上的浅层次的意义。
那么，人与人之间是否也有类似信仰的依赖关系？就像他和仙道。
诚然喜欢那个人，他明白喜欢的概念，也强烈地感受到心境的变化和感情波澜的起伏，但对“喜欢”的内涵仍有迷惑不清的地方。的确是莫名地被那个人吸引了，可还是自己愿意接纳他才渐渐觉察到他的好，关系得以慢慢拉近，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的选择。他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仍隐隐认为是自己主观选择了那个人才会喜欢上的，开始或结束都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也该如此。但是，为何觉得不对劲了，越来越失控了。
那个人的一切都在牵动着他，为了那个人愿意去做自己从不相信的事，甚至可以忽略自身这一存在，如果失去那个人，世界会轰然倒塌一大半。是依赖，是依赖……在一起的时候，各自做什么都好，不会有太多的干涉，一旦分开就茫然不已，痛失自我般的无奈，终日惶惑不安。他似乎认识到了，这份关系在最初或许的确是由自己的选择促成的，一旦开始深入了便不再由他的意志主宰，相反的，他的意志反而被这份关系牵绊、拖曳，无法摆脱也不愿脱身。这就是喜欢的极致内涵吗？相当于信仰的依存关系。
他很认真的，一直是个十分认真的人，不懂得戏谑或是游戏人间。这才会陷得如此之深。
怎么办呢？究竟该怎么办呢？
他没有盲目地到处寻找仙道。迟钝且涉世未深的他都能明显感到这回那个人绝对不是去到处闲逛，而是要为他的遭遇做些什么。
他不需要他这么做！他不在乎什么讨不讨回公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行了，什么难关早晚都会闯过去的，不是吗？
什么啊，那个人看起来挺冷静，其实比他还冲动，还沉不住气。真是太教人放心不下了，哪敢留下他，独自一人跑到美国去。
等那个人回来，只要他能平安回来……他就告诉他，自己哪儿都不去，再也不去了。
今天，他还是要去长谷寺祈愿。
大概是神明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吧。
仙道回来了。在升学考试的前一天晚上。
这个人的面容比上一次遭受家庭变故时更显憔悴，尤为疲累不堪。而他忘记了自己的面容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个疲惫憔悴的人相视对望。
仙道忽然笑了。“差点就来不及了，胜败在此一举喽。”
的确是没有时间，或是其实他一点也不想问，将近半个月的光景这个人究竟都干了什么。
仙道去参加考试，流川枫一直守在考场外，望着路旁栽种的银杏树。
待他走出来，流川枫马上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给他戴上。
“考得怎么样……哎呀，后来一直没念书啊，落榜了也没办法，那就去工作呗。我看自由职业就挺好，反正只要一直都有活干也不会饿死啦。就是，嗯，你可不能嫌弃我哦。”
“蠢材。”
“话说回来，你多少天没去学校了？停课处分结束了吧？喂，小心因为态度不端什么的被开除啊……我知道，实在抵触不想去就干脆先休学吧，休整一段时间再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年还不都有人休学，退学么。”
“行了，别啰嗦了，我知道。”
考试刚一结束，仙道就病倒了。今年的情人节和第十八个生日就在病床上过去了。之前一直强撑着，靠着紧绷的精神完成的，一旦松弛下来身体的种种不适都显现出来了。
起初是发烧感冒，吃过药烧退了，感冒症状也有所减轻，却止不住咳嗽，一咳起来简直像犯了哮喘病似的，也没有痰，就是咳个不停。可他自己却偏说什么只是嗓子的毛病，吃点喉片什么的就行了。
没办法了，流川枫只得硬拽他去医院检查。医生看过检查报告说不是肺出了问题，咳喘是由身体虚弱引起的，长期得不到良好的休息，精神紧张焦虑，都会引起这种毛病，回去静养就是，一定要好好休息，多补充营养，不宜劳累，最多一个月就会自然痊愈，继而又开了些治咳嗽的药物。
流川枫是恨不得搬过来住，但是自己惹那么大麻烦，又被停学，妈妈都没数落他什么，不好再惹她不高兴。反正他目前也被禁止参加训练了，放学后时间富裕，每天都赶来给仙道做饭。
“好不容易彻底轻松了，却还是哪儿都不能去，唉。”说完，仙道又咳嗽起来。
流川枫瞪了他一眼，还惦记怎么折腾，外面那么冷，老实躺着吧！让他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舀了勺碗里能吃出幸福味道的黄油汤送到他嘴边。
“流川。”仙道叫了他一声，抿起的嘴唇拉成一条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怎么，不好吃？”
仙道轻轻摇了摇头。“你很好奇吧。你要是想知道，让我说的话，我就告诉你，我做了什么全部都告诉你。嗯，你说有权利过问的。”
“不。”流川枫暂且放下汤碗。
“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提。”
仙道笑起来。“你早晚会知道的。也就就在报纸上，啊，估计不是什么稀奇的新闻，毕竟……顶多占一豆腐块大小的版面吧，哈。”
“流川，会讨厌我么？”
流川枫哼笑一声。“傻瓜！”
“我的底线在于我自己，对错善恶的标准只在我自己的判断，我只会做我自己认为对的事，至于其他人怎样想，又会因为我的行为变成怎样，我半点感觉都没有，也不会产生任何负罪。喏，其实我就是个这样的家伙。但是我会考虑到你，只要想到你，我就多少有所动摇，我怕失去和你在一起的机会。”仙道摆了摆头，“唉，动摇……之前就是怪我太犹豫了。”
“别说了。”
“嗯？”
“躺在床上这些天啊，我在想关于坦诚的问题，觉得有必要让你了解下我的本质，其实我也是慢慢才认识到的。”
“你是想说，你是个坏家伙，其实很可怕？”
仙道凝视着他，静静地挑起嘴角。
流川枫同样注视着他的眼睛，在这个人眼睛的深处，放佛看到了一片幽暗的深海，又像是望不见底的古井深潭，更好似栖息着一块迷雾重重的原始丛林，不管是哪个，都同样的危险。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不怕，正是这危险性的东西将他深深攫住了，是莫名吸引他的原因，简直令他止不住战栗般的兴奋，想要闯入其中一探究竟。
他忍不住伸出胳膊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哪儿也会不去，留在你身边。”他们命运的齿轮不是早就咬合在一起了么。
“真的呀？”仙道的声音透着几分惊喜。
他趴在他身上，用力地点头。
“可是——嗳，其实我真的希望你实现梦想，就算暂别，你最后会回来的吧。就算你不会来，如果那是你的决定我也——”
“别说这些了。”流川枫放开他，重新端起汤碗，“再不喝完就凉了。”
“嗯，嗯，我自己来就行啦。”
“对了，你学校那边怎么样？风头多少过去些了吧，可以正常上课了？还是那句话，实在觉得痛苦就别勉强，直接休学算了。”
流川枫迟疑片刻，点点头。“我没觉得怎样，都挺正常的。”
和白痴樱木分到同一个班倒也不是没有好处，他要么是和自己找碴动动手，要么一下课就坐在桌上大声胡侃还强行拉周围的同学当听众，他们都没什么机会议论自己那些事了。至于已经流传开的风言风语，校方是没有公开，也没对同性恋一事做过分的细节盘问，这毕竟是个人隐私，又没给谁造成麻烦，至于那人瞎说的稍微调查就会发现纯属造谣，再说打人那事的检讨书也交上去了，通宵达旦翻着字典写了好几页纸，还想怎样？不过小道消息总是不胫而走，不管信不信，就是有人喜欢讨论，当然他从来不对这些上心，形象受损什么的更是没在意过，要是因此少些人围着他转倒也清净了，未尝不是件好事，所以他不觉得去学校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那，还打球么？”仙道小心地试探着问道。“你自己还在练？”
“嗯。”
不能参加集训训练，又不表示就得放弃。他按照自己平时的训练量到小公园练习，晨跑什么的也从来没落下。
“太好了。”仙道安心似的长长出了口气。
“我们，一切都在慢慢复原呢。”
流川枫再次点头。
“等你放春假了，我也差不多好了，还是去哪儿透透气吧，换换心情，噢不，是换换气场。”仙道笑着说。
“呀！我忘了！”仙道忽然捂了下嘴。
“告诉你一件不好的事哦。那个，我没钱了，存折上的生活费差不多都花完了。所以，大概不能去旅行了……”
“白痴。”这事也没什么吧，害他虚惊一场。
“该发榜了吧？”流川枫问。
仙道马上捂住脸。“我不想去了，不敢看啊。”
白了他一眼。
“还是算了吧，那个，我就等着录取通知书好了，再过些天如果不寄来就死心啦。”
“不行。必须去看。我跟你一起。”
“哇，这也太残酷了吧！”
这样又过了几天，越野来了，又带来些活跃的新空气。他一是来找仙道玩，二是提前辞行。他已经接到录取通知书了，四月份就要去东京了。
“不错嘛，恭喜你啊。”
“嗨，没什么啦。”越野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多有名的学校，校舍在台东那边，有空来找我玩啊！”
“诶，你呢？看这意思……”真是落榜了啊。如果当初报私立校不就好了，公立学校少啊，水准又高，那个横滨国立大学那是随便能考上的！
“我在等通知书呢，横滨市立大学的。”
“啊？”
“干吗这么吃惊啊，低空飞过而已啦，专业根本没得选，说不定读到一半我就没兴趣了然后就直接退学了哦。”
“可、可是，那、那个——”
“安啦，国立大学那边就是落榜了啊。横滨市立大学和你那所学校也差不了多少吧。”
“那，准备搬家？”
“不搬啊，横滨离镰仓又不远，凑合住这儿啦。”
越野正准备说点别的，流川枫走进了卧室，他马上闭上了嘴。
“没上课？”
“傻瓜，今天是星期天嘛。”仙道说。
“噢，噢！”越野拍拍脑袋，“这些天在家待的都糊涂了。本来惦记找你去打保龄球，现在啊，看你这憔悴的样子还是老实养病吧！”
“哪有这么严重，小感冒而已，就是一直咳嗽，喏，现在也好多了。”
见流川枫又走了出去，越野凑近他，压低声音说：“你可真沉得住气。那件事，真的没什么影响？我可是听说了啊，好像闹得挺严重的。”
仙道当然明白他说什么。“这么说，我们学校那边也传开了？”
“啊！”越野匆匆点头。“连我这局外人整天忙着考试的都听说了，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晓得啊！你可是传闻的主角之一呀！呃，其实吧，我也是才刚刚得知，之前都关在家里看书与世隔绝了，没想到一考完就听到这事，真是……这回真瞒不过去了，不过幸好已经毕业了，怎么……怎么就给抖出来了啊？”
“嗨，别提了。”仙道双手往脑后一垫，耸了耸肩。“被人偷拍了照片。”
“谁、谁干的啊？太不地道了！喂，该不会是，你还是他，得罪谁了吧？”
“我还好，像你说的，我们都毕业了，流言的影响微乎其微了。倒霉的是流川，球也不能打了，今年的比赛还不知让不让参加，唉。”
“嗯……我这么听说的，是那小子打了人吧，还不是在学校体育馆，结果人家告状了，闹到学校这边被处分了。说这话可能不太好，就算是有原因的，可那小子的确是有点暴力吧，看不顺眼的人谁身边都有啊，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是。”
“就说嘛！我的流川可不是个冷漠的家伙，相当热血哩！”
“嘿，你还夸他啊？在咱们这儿，他好歹小有点名气，还不知杂志会不会八卦呢。”
“呃，这个我倒没想到啊……”
流川枫又走了进来，抛给越野一个苹果。
“噢，谢了。”红通通的苹果咬起来又脆又甜，看来是高级那种。
流川枫拿着水果刀，坐在床边给另一个苹果削皮。
“不用刮啦，你不是说果皮有营养吗，再说你又刮不好。”
“啰嗦。”
见仙道执意要咬那苹果，他只好从中间切开，给他一半，剩一半留给自己。
“嘿嘿，活动的人体沙发。”仙道靠在流川枫背上，蹭来蹭去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哎，最近咪咪可辛苦了，宏明你看他都‘细’了，是不是？我的流川都累着了。”
好像是比过去更瘦了一点啊，不过仙道这家伙自己也瘦了些，念书念得太辛苦导致的？越野想起一件事。
“流川，这家伙那天跑哪儿玩去了？”
“？”
“大半个月之前，你不是打电话到我家找他吗，后来在哪儿找着的啊？”
“啊，我去东京了。”仙道抢着说。
“有事回家一趟？”
“嗯，嗯。”
说谎的，流川枫知道，仙道根本不可能回家，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说，”仙道又开口道，“你都来了，就一起出去转转吧。整天窝在屋里看杂志我都烦死了啊。”
“行啊，我本来就是来玩的。”
“流川，今天到外面吃一顿呗。噢，想起来了，我今年都没吃上情人节巧克力，我想吃巧克力了，马上就想吃！咪咪买给我吧。”仙道捏着他的脸调笑道。
“你等着。”流川枫站了起来，“你先别出去。”
“哎，我就一说——”
“呵呵，他太认真了嘛。”
“这还不好？”越野扭头看着他走出去穿上外衣，“你说什么他都听，说什么是什么。”
“他只是不愿意我出门啦，外面冷怕我冻着病情加重。其实根本没关系啊，我这是精神太紧张了造成的。”
“噢，那还是不要出去了。”外面是不暖和，每年立春后至少得再过一个多月才能回暖。
“说起来你也够听话的啊。这些天他不在时，你也没出门？”
“不算去个便利店之类的话。哎呀，主要是没什么钱了嘛，只好在屋里待着喽。”
仙道站起来，舒展双臂，活动下肩膀。
“接下来，怎办？”越野问。
“参加毕业典礼，吃散伙饭，和大家一一道别，嗯，就这些吧。”
“噢，你问吃点什么？那就……买份便当，炒面什么的好啦。”
“不是！我是问你们怎办——切，搞得好像很多余似的。本来挺担心的，都打听清楚了就赶紧跑过来看看，谁知道你俩跟没事人似的！”
“该做的都做完了，静等呗。”仙道拿起书籍堆最上面的漫画杂志。“昨天刚买的，你看了没？”
“唉！”越野叹了口气。“说真的，我马上就要走了，以后也不能给你出主意了什么的，你呀好自为之吧。”
“什么嘛！我就是那么不教人放心的家伙啊？”
越野点点头，“还真是哩。”
“你这家伙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就朋友而言吧，也说不出你哪点特别好，不过能认识你真是件快乐的事，我想可能以后……很难交到像你这样的朋友了吧。”
“哎呀呀，怎么忽然间就这么煽情了？喂，好感动哦，我听得快哭了哦。”
“呸，少来了。切，我说的是真的。”
“唔，好吧，既然你这么信赖我，我就请你吃个饭作为答谢好了。”仙道歪头笑笑。
“不是没钱了？”
“炒面和饭团还是买的起嘛。”
“哎呦！友情还真是廉价啊！”越野仰面倒在床上。
“改天再请你吃顿好的呗。我先下去了，等等呦，一会儿就回来。”
越野望着天花板角落的污渍，即将离开故乡……不过是去离神奈川很近的东京，说什么远赴他乡未免严重了吧，想回家的时候，坐上车一转眼的工夫就到了，还是别扯什么离愁别怨之类的，怪肉麻的不是。
记得以前有啊，难道都情理掉了，还是拿去卖了？他翻着那堆书籍，一本口口漫画也没发现，啧啧，交了男朋友就连这也不看了？诶，这什么书，封面还挺高级的。他发现了日记本，噢，写着不少秘密吧，这样做可不太好……嗨，反正时间不多，就偷瞄几眼，就看一下下也不会怎样啦。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切，这么快就上来了，掐得还真是时候啊！他只得悻悻合上日记本，算啦，毕竟偷看不太好，出去瞧瞧究竟是其中哪位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七十三、碎片之都会过去的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