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战 Am Himmel blieb Keiner》巴登的莉芙

3、赫伯特的肖像

　　第二天，美国人又来了。奉命拦截的大队和他们在罗马郊外上空相遇，此时B-26轰炸机编队已经炸平了意大利中部的某个地方，正在返航途中。“掠夺者”们甚至没有护航，当德国战机出现，他们就收紧编队，继续若无其事向前飞。十六架梅塞施密特分成四个方向，向五十架轰炸机进攻。我们猎人上蹿下跳，爬高俯冲，咬住美国人的尾巴，和机枪手互相扔子弹。5中队的头头Günther在无线电里叫喊：“上帝老头！这些弟兄居然没一个脱离编队！太神奇了，他们还真能吃！”
　　“先等等看。”飞在我旁边的Herbert说。“我再靠近点。出列，Peter,跟我来！”
　　“收到……”我，简柏丞（误）回答。
　　我们飞向轰炸机编队最右翼，下方1200米是严密的云层。Herbert没算好他的俯冲，我们愕然发现，离最近的“掠夺者”只剩百米距离了。枪林弹雨向我们飞来，几乎能听见它们擦过挡风玻璃的呼啸。我闭上眼，心想这回完蛋了。奇怪的是我一直活着，除了疯狂开火什么也不会做。Herbert像一道影子飞在我的左边，我知道他也在疯子般开火。
　　“该撤了。”我告诉自己。“不然我们俩就要撞上了。规避机动……还是什么……Herbert怎么不拉起来？”
　　嘭！我的引擎被击中了。我拉起机头左转，看见Herbert的飞机像一块石头向下坠去。“老天！Herbert！拉起来！拉起来啊！”
　　然而他继续下坠，消失在云层里。完了，我想，高度已经不够了。加上重力，他绝对超过了700千米时速。天啊，Herbert,Herbert……
　　我几乎忘记了自己也身处险境。我按下无线电：“黄二号呼叫！黄二号呼叫！引擎受损！必须迫降！完毕。听见了吗？”
　　没有回答。
　　……
　　（彼得潘滑翔降落，没有受伤，带着一脸汽油回到基地）
　　我推开军官食堂的门，大伙见鬼般看着我。
　　“Herbert在哪里？”（大队长）老爷子问。
　　“我看见他俯冲进云层。没有了。”我拉过一张空椅子坐下，没有人吭声。
　　“迫降的是你？”过了一会，Sigi（我的基友）问。
　　“不然呢？”
　　“我们以为是Herbert……”
　　“不……”
　　沉默。
　　他们宁可不是我，我知道。一个队长比一个没有战绩的菜鸟重要得多。新人源源不断，王牌屈指可数。我几乎能听见大伙的心声：怎么会是这只菜鸟回来报告他队长的死讯，而不是相反？
　　“妈的，”老爷子忽然开口：“究竟是谁把那架B26打下来的？Herbert还是你？”
　　“我也不知道，我们一起开火的。我都没看见它掉下去。”
　　“战果记在Herbert名下。”老爷子决定。
　　“太对了，我也不相信我能击落什么。”我走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间。Sigi跟在后面。
　　“我们都以为是你英勇捐躯了。”
　　“我知道，随便。今天不是我，明天就是。”
　　“嘿，鬼话！那是因为我们看见你的飞机浓烟滚滚。都没人看见Herbert。我们猜想你……”
　　“得，得，你们猜想我！还能想就是运气，朋友。只有可怜的赫伯特回不来了。没希望的。头部中弹，我估计。防弹玻璃被打穿——完了！他应该没什么感觉。美国机枪手真好样的，也就差那么一点打中我。哈，今天是Herbert,明天就是你或者我。”我停了片刻，继续说：“想一想，Sigi。机场尽头有个黑十字架，下面是被你击落的那个美国人。可我们的队长连个棺材都没有，他和飞机在坠毁时肯定碎成了一千块。其实他也不需要棺材，他什么都不剩了，没有一块骨头，一小块肉。他根本不存在了！”
　　“给我闭嘴吧！”
　　“好，你说得对。不该讲这种事。”

　　他们没有找到Herbert。我不得不把自己迫降的地点重复一遍又一遍，理论上，他应该就坠毁在附近。大队指挥官在下葬前不愿意通知他的父母。好几天后，在一座稀疏的小树林里，人们终于发现了烧焦的大洞，还有飞机的残骸。和那个被Sigi击落的美国人一样，Herbert被葬在坠落的原地……罗马旧城附近的一个地方。

　　（Günther的版本：几小时后我来到坠机地点。发动机插进土层大约12米深，弹坑周围散落无数金属碎片。他就被埋在他梅塞施密特的黑十字下面。我只找到我朋友戴着订婚戒指的左手无名指。当天我把戒指和致他未婚妻Erika Pfennig的信一起寄走了。
　　尽管死神无处不在，或许下一刻就能将所有人带走，这个问题依旧久久萦回在心头：为什么偏偏是这个Herbert，几小时前你还同他一起吃早餐，交谈，欢笑——为什么？ ）

　　一天，跑道尽头的坟墓装点上了纸花。一个地勤把它们放在那里，他头儿的坟离机场太远了，所以他想不如把花送给美国人的坟墓。这些花一直留在那里，直到在风吹雨打中褪色。被深渊分割的两个世界竟出奇一致。一边是托斯卡纳挂着红白花环的十字架，上面刻着一串号码；另一边，在罗马附近的树林，一个挂着钢盔的十字架立在橄榄树阴影下。当步兵发现这座坟墓埋葬了一位德国上尉时，他们把钢盔挂在十字架上。两座坟墓，两个十字，敌人与朋友，毫无区别。结局都是一样的，“死在荣誉的战场”。

　　Herbert是我们最棒的飞行员。这个沉默寡言的布雷斯劳高个年轻人，他在老兔子和菜鸟间架起了桥梁。深谋远虑，从不慌乱，永远乐于助人，一个真正的战友同志。和他在一起，你可以畅所欲言。我还记得西西里的那晚，我在首次飞行后去找他。
　　“天啊，Herbert，我真怕得不行。”
　　“永远别提害怕！我在机舱里流的汗比你一辈子还多，就算我天天都紧张，也不会表现出来。每天都得跃过最高的栏杆，得去压制自保的本能，很难，我知道。相信我，Peter，我就和你一样怕。没有例外，我们大家都一样。有几个大嘴巴会坚决反驳，他们在撒谎。还有几个唾弃懦弱的英雄好汉，他们私底下照样冷汗直流。记住这点，Peter，直面恐惧，没人会瞧不起你。另一方面，如果你在关键时刻逃跑，假装你的引擎坏了，别人绝不会原谅你。永远别当懦夫，宁可马革裹尸。你在想这太难了，我明白。可现在是战争，你我别无选择。
　　说点好的吧：下次你紧跟着我飞，我们一块吓尿裤子。我会把你们毛头小子平安带回来的，你可以依靠我。”
　　这就是Herbert，如今他再也说不了话了。他是不可替代的。他是年轻战友在空战里的保护神，是我们的朋友和精神父亲。
　　失去他，整个大队也失去了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