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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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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音半躺半靠在一张软榻上,刚刚结束一场讲经会,让他不禁有些疲惫。
金翅王朝上到王族权贵,下到普通子民,全部从出生时起就自动成为了笃教教徒,不存在自愿加入,也不存在脱离教团。这样的状况,本该是一个宗教值得欣慰的情形,但妙音却清楚,加入笃教教团,不代表他们就有信仰。
所谓的末法时代大概就是如此吧。人们成为教徒,就像吃饭一样简单随意,口中念着经典,心中却毫无信仰……而在这一切面前,教团是个多么无力的存在。
但让他疲惫的并不是这些东西,因为他其实跟这些人一样,即使对所有的笃教文书律法无一不精,却同样不屑于天神的存在——就算存在,它也从来不曾眷顾过自己。可是他仍然得穿梭于人群中间,日复一日地履行着点化世人的工作,装作慈悲,让自己和他人相信,那个虚无缥缈的神祗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这样的演出,是多么可笑!多么荒诞!
唉,真累啊……他仰了仰脖子,整个躺在了软榻上,闭上了眼睛。世界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一下子进入了黑暗而无声的境界中,而唯有在这里,妙音才能获得一些平静。
忽然,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来人力度适中地帮他揉捏肩膀,似乎还有几缕发丝若有若无地扫到他的脸上。
“师兄……”妙音重新睁开了眼睛,果然看见曼殊跪在软榻的一头,正低着头看着自己。
“累了吗?”曼殊微微一笑,他有着与妙音截然相反的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珠,正是那天森波看见的“执首大人”。
所谓执首,即是天执之首。在教团漫长的发展历史中,它不可避免地与世俗世界相互影响,并形成了一套类似世俗世界的权利机构。如果一个信徒愿意脱离家庭与俗世生活,成为专门的笃教修者,那么他会从最底层的侍天开始,依次经过奉天、守天两个阶段,最后成为高阶层的天执。当然前三个阶段之内还有细分,不过总的来说,一个奉天就可以担当小寺院的寺尊;一个守天可以管理一个教区;至于天执,他们只居住在琉璃院中,人数不过十数人,负责统辖王朝十几个大教区的所有教务,且拥有选举和被选举为法王的权利。而曼殊——上任法王最得意的学生,正是这个天执团的负责人,替法王处理琉璃院和各个教区的管理事务。
“是有点累,昨晚又没睡好,今天一早讲到现在,讲的我口干舌燥。”妙音微笑着坐了起来,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才焕发出几分属于年轻人的精神。
可曼殊看了看他的脸色,知道他又犯了失眠的老毛病,无奈地叹了口气。“没见过你这种类型的水土不服,我们年年都来鹰泉城,再水土不服也该习惯了。”他倒了一杯水递给妙音,“趁着白天睡一下吧,晚上还有羽帝陛下的邀请。”
妙音接过水,浅浅喝了一口,说得无甚所谓,“大概我跟这个地方犯克吧,每次看到那些喧哗的人群就觉得头疼,这个时候我会无比庆幸自己是个聋子。”
“那么就干脆卸掉法王的职位,我们去做云游修士好了,到时候你再也不用来看这么多人。”配合着妙音的抱怨,曼殊调侃地说道,不过两人都知道这只是个玩笑。
法王是终身制的,只有在犯下重大过错时才可能被除籍罢免,可那之后等待着你的绝不会是清闲的日子,因为一旦被除去教籍,就表示你不再是这个世界承认的一份子,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伤害你,而完全没有责任。
不光如此……妙音看了曼殊一眼。不光如此,师兄,我跟你是不一样的。你是一个真正的信奉者,全身全心地爱着教团、天神,还有他的子民,即使只做一个云游修士,你也能活得高尚且充实;而我除了法王的头衔外一无所有,我只能守着它,哪怕是为了它所带来的能让你留在我身边的那一点点微薄的权利。
这么想着,妙音重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进入真正无意识的沉眠中去。
“唉,真累啊!”与法王所下榻的殿室隔得颇远的另一个房间中,一个男人也由衷地发出着上述不满。
森波大刺刺地倒在床上,正在对因比武赛而一炮而红的自己所受到的众多款待抱怨,“这些贵族们果然是穷极无聊了,才发明出了这么多礼仪!还有这么多废话!”
“那么今天晚上的宴请……”
“通通推掉!”不待纳襄说完,森波就厌恶地一挥胳膊,“今天晚上可有正事,别忘了我们来鹰泉是干什么的。”
是的,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他才懒得大老远从齐哈巴姆舟车劳动地跑来这里,观赏一群酒囊饭袋。
他到这里,是为了解决两个人——也是他的两个老邻居,加多玛的丹东氏和色齐拉的密施氏。这两个城邦原本一左一右夹着齐哈巴姆,在森波父亲的时代,他们对齐哈巴姆可以说是为所欲为,可到了森波这代,眼看着齐哈巴姆渐渐势大,两个老家伙坐不住了,然而他们却不敢在自家密谋,便趁着羽帝诞辰的日子,远远跑到鹰泉城来商议对付齐哈巴姆的办法,借此躲开森波的眼睛。
“只是这两个老家伙没想到你也会来。”纳襄已从对主君遭遇的幸灾乐祸状快速恢复到干练的模样,“也没想到你通过参加比武得到了羽帝的关注,如今再想在王都的权贵面前告你的恶状,估计是不太好使了。”
“呵呵,所以现在,轮到我们去找他们的麻烦了。” 森波蹬掉了两只鞋,往床的正中央挪了挪。
确实,他去参加比武,除了抒发下自己心中郁结的闷气,也有在羽帝面前介绍自己的意思。毕竟齐哈巴姆疏离于王都的圈子外太久了,他虽然不屑,但这个时候,并不是肆无忌惮地彰显自己不屑的好时机。只不过……那一场比武,也让他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想起法王对他最后一句话所压抑不住的惊讶和愠怒的表情,森波的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那个像百姓家里供奉的圣象似的人,生气或尖刻的表情可比一成不变的和煦微笑适合他。
纳襄看到自己的主人没有任何意义地忽然微笑出来,不知道他素来异于常人的脑子又神游到哪个世界中了,不得不咳咳两声,“殿下,我们的人已探查到那两个人的行踪,最近他们大概会在东布林寺那片的某所殿内私会,只是……那里常作为经会场,羽帝也时常驾临,所以防卫十分严密,我们没法绘制出详细的地图,也没查出他们的具体位置。”
“不着急。”将自己的思绪从那愉快的接触拉回来,森波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那两个老东西不会谈个一次两次就完事了,要是他们这么亲密有效率,也不会被我逼得只敢跑到鹰泉城会面了。至于东布林寺……” 森波目光闪了闪,忽然有了些玩味,“我们可以白天先去踩个点,晚上再说。”
“踩点?”纳襄皱了皱眉,对森波仿佛去野游狩猎般的口吻略不苟同,可她年轻的主君已经眉开眼笑起来,“正是,去听听法王陛下的讲经会,熏陶下咱们穷乡僻壤没法培养的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