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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逾墙(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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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心很早之前就清楚地知道,如果俞子乔有心并执意要待在一个位子上——不管是职场的高位、还是恋人的身份,抑或仅仅只为博取一个老人的好感——那不管必须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俞子乔亦在所不惜。
故而她亲眼看见那个人坐在自家门口诓着外婆、有意无意地讨好对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躲不过去。
澄心安抚了外婆,而后笑着走过去帮忙晾晒芥菜,对她来说、芥菜干与面前的这个人相比,前者肯定比后者重要得多。
芥菜干可好吃了,但是眼前的这个人还能与她怎么样呢。
就像对待一位普通的客人,澄心客气地给她倒了茶水,拿出待客的糖饼,就连晚饭也是在外婆家的院落里吃的——外婆,大舅、舅母还有几个姑婶围坐在一起,对面只不过是多添了一副碗筷,对面的那个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客人而已。
按理说待客到这个地步上也应该够了,然而俞子乔却似是在试探她的底线,甚至还提出要在外婆家留宿。
这时候其实大家已经知道彼此是祖宗同村、不多不少有些亲戚关系,但是留宿的要求还是让澄心颇为难受。那种感觉就像是要跟自己最讨厌的蟑螂苍蝇躺在一个被窝里面,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心。
外婆家里只有她们俩同辈,俞子乔掩饰得简直完美,言行举止规矩有礼,表相容色低眉顺目,装得还真像一位刚毕业出来实习的教师。
如此,大家都默认了她们俩睡一个房间再正常不过了。
村子里也没啥消遣,基本到了九点,大家早早地洗了澡,就各自回房。
房门一关上,那位自称是实习教师的俞子乔已经反客为主,掀了她的被子,安安稳稳地坐在床上。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那些所谓谦和拘谨、文雅气质早被狗吃了。
俞子乔看着她走进来,敲了敲身子底下的木板:
“这床真硬,你睡多久了?”
“三年……”
澄心背转身子,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摘下左耳的助听器。然后她才理直气壮地直视俞子乔,她看见那个人嘴唇一直在动,她侧过左耳去倾听、她终于可以跟自己说:我一句都没听见,既然听不见就可以不回答了。
俞子乔一个人说了半天,讨了个没趣,终于哼了一声,掀被子背过身去,也不知是生谁的气。
关了电灯,澄心跟她躺在一张床上——四年之前的那些日子,她们几乎每一天晚上都像现在这样同床共枕,她那时候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她会一辈子不挪窝地在这个人身边。
现在,她们又在一起了。
四年之前,澄心负责的项目正值推广期,流水收入都是同行标杆;子乔是公司的中层骨干,努力突破自身的能力与升迁问题。
现在,她只不过是一个窝在小村子里、总是忙于相亲,又总是以各种原因让自己相亲失败的、没用的人;子乔呢,她穿的、用的还是最好的。
密闭的房间里,黑暗里似乎还糅杂了悲伤,她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那种感觉——然而此刻,她竟痛得直不起身来。
澄心无办法再跟身旁的人在一起,她咬紧下唇、逼迫着控制自己动作举止不能过大。她掀了被子,下了床铺,快步走出房间,走下二楼,一直走到围墙下,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她好不容易筑造起一座理性的山,现在就快要被自己亲手推到,成为一处崩溃的坟,坟里面活埋的正是她自己。
澄心好想对着天空大声嘶喊出来,她好想一拳捶打在坚实的墙壁上,她好想再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她装不下去,她无法装作从来没有认识过那个人,她无法不去回想自己跟她的一切。
她想,自己真的好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