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目（GL）》牙疼

4、耳机

　　俞子乔这次回国与之前几次短暂的假期不同，公司审视业绩、论功行赏，她在海外拓展了四年的市场，名列首功，这次将她调回总部高层之中，虽有几分明升暗降的意味，然而作为补偿，房子车子之类的或实或虚的安抚则是一样不少。
　　若是换了几年前，她还未必能噎下这口气；但她今年已经二十八了、快奔三的人，即使气量再小，人前表面都是都必须得练成八面玲珑沉稳如水。只要她能拿到自己应得的，虚衔薄名就当被狗吃了。
　　公司给她整整一周的假期，她在办理好各种证件、将住所拾掇妥当之后，就开始了拜访亲友、活动人情。
　　一日父亲突然来电让她去参加远房表亲的婚礼，其实也不算是表亲，说白了就是她母亲那边的同村老乡——她父亲解释了一通，还是没将那种复杂的远亲关系解释清楚，总之最后的结论就是希望她也能跟着回去一趟。

　　俞子乔其实并不排斥自己的继母，只是对方可能有些过于年轻了，才让她们每次见面都颇为别扭。
　　她父亲俞铭恩现时都两鬓斑白，尽管外表也没显出老态，但与她的那位继母站一起，俞子乔除了礼貌地表示她自己不介意，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表情面对这对父母。
　　说是回村子参加喜宴，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凡是与前妻有关的事，俞铭恩都总是以各种理由、借口让林霁语无暇同行；既然父亲不带继母过去，自己也没必要让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出现。
　　父女俩坐在同一辆车子里面，交谈的次数不但少得可怜，对话的内容还都是短语——她看着路上的景色变迁，从沥青公路慢慢转变成长着杂草的荒地，而后荒草变成蕉田、菜田、稻田，绿油油的连成片，向她愉悦招手——她忽然觉得心情出奇的好，仅仅是因为眼前的景象抑或是她不用勉强自己跟父亲交谈。
　　看来地域的隔阂与时间的流逝并没有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反而比她刚离开时更让人难以忍受。
　　到达村子的时候还没到饭点，父亲跟她拜访了村中一位颇有名望的长辈，有陆续地见了一些远房叔伯，好不容易挨到了饭点——俞子乔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便随着他们成群结队地往那举行婚礼的饭馆那儿走。
　　沿路经过XXX水泥厂的大名漆在整片整片的土墙上，另一边又有诸如建华厦千万留美景人间的特色标语，不禁油然而生出一股被四个现代化的的灿烂光辉所普照烧焦之感。
　　办婚宴的饭馆从门面栏杆到桌椅蓬架一溜儿都用那种特结实的粗壮木头，饭馆里紧紧挨着二十多桌，单就饭桌上的人数密度与现场嘈音交织而言真是热闹又喜庆。
　　俞子乔本欲与父亲同桌，后来发现这在座的尽是男性长辈，她只得撤了碗筷、与远处的一些同辈的姐姐妹妹坐在一起。
　　等不多时便开了席，奇怪的是也不见新郎新娘过来敬酒。同桌的姐姐妹妹此时已私下里小声的说开了——
　　她们谈论的内容离不开新郎新娘先上车后补票，而补票的过程又过于冗长，新娘腹中的熊孩子已经迫不急待地拥抱和谐社会，致使喜宴之日新娘在医院待产、而新郎在医院陪产，两人共同度过一个难忘新婚。
　　听罢前因后果，俞子乔不由感叹她们这一辈不仅被解放了思想与思路，连身心也被解放得□□。
　　喜宴上的大锅饭大盘菜陆续上桌，生菜扒冬菇、芋头扣烧肉，酸梅焖肥鹅，在缭绕的香气中口水与酱汁齐飞。
　　俞子乔那一桌紧挨在过道上，她又是后到、因而背对走道看得格外清楚——明明已经开席却还是有几个特顽皮的孩子在走道上追逐打闹，间中还夹杂着大姨大妈粗声硬气的吆喝声。
　　其时，有个年轻的女孩子手端两盘清蒸桂鱼，恰逢熊孩子横冲而至、左手的一尾蒸鱼顿作暗器横飞天外，右手那尾蒸鱼不甘示弱，挟带着热情如火的体温扑腾到那女孩身上——
　　俞子乔看不过眼，丢下筷子、站起身来拉了那人一把，那女孩才不至于一脚踩到姜葱酱油上。
　　这时候，刚刚那个撞到人的孩子已经吓得蹲下身来哇哇大哭。
　　俞子乔径自将那女的往自己身后推，并未细瞅——她站在原地，瞧见地上那熊孩子只有哭声没有泪水，她上前一步，冷声说道：
　　“站起来。”
　　那孩子偷偷瞥了一眼——只觉得目光一对上这个阿姨身上就禁不住的发寒发冷，吓得他紧紧的捂住眼睛，再不敢偷瞧。
　　“我说站起来，难道你没听见吗？”
　　俞子乔话音里少了刚才的冷硬，却多了一种不容拒绝坚决。
　　那孩子哆哆嗦嗦地立起身子，这时孩子的妈才从饭馆的公厕匆忙地赶上前来，二话不说先将孩子往怀里搂：
　　“哎哟，算了算了，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你别……”
　　俞子乔只当那女的透明了一般，厉声道：
　　“来，看着我，你看着我说、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乱撞吗？”
　　身边有人低声议论说这女的真恨心、肯定还没小孩子诸如此冷言冷语。
　　俞子乔依然故我，不为所动。
　　那孩子的妈见对方无惧唇枪舌剑，转而望向站在身后的女孩：
　　“这…算了吧啊我这娃真的知错了。”
　　俞子乔还是那句话：“说吧，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乱撞。”
　　熊孩子都吓蔫了，缩着头：
　　“不、不敢了……”
　　俞子乔这才看向那母亲，说了一句：
　　“他并不是因为年纪小而不懂分辨是非对错，而是你不让他知道。”
　　那孩子最终还是没忍住，软在母亲怀里，哇地一声嚎啕大哭。那女的霎时慌了手脚，虽然现场并没有新郎新娘，但是在人家的喜宴上哭个没完始终不吉利，只得牵了小孩子往屋外面走。
　　俞子乔也不管旁人怎么议论这件事，她转过身去、刚才端不稳盘子的女孩正背转脸去、给两个同龄姐妹帮忙扫去地上的蒸鱼与葱油。
　　她直到此时才终于看清楚那女孩的背影，那是一种化了灰她都认得的轮廓。
　　她怔了怔，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女孩旋身过来，朝她礼貌地笑了：
　　“刚才谢谢你啊，但是那毕竟是个孩子，我也没什么事，我们将这里打扫干净、再让厨房补两盘蒸鱼就行了。”
　　那个人一如记忆，娥眉弯弯，笑眸弯弯，柔唇弯弯，就算在她伤心的时候看上去竟也像一直很开心地笑着。
　　“你……”
　　“——啊，对了，要是你嫌这个位置脏的话也可以调一下的，我过去给你找下空位……”
　　那个人一点都没变，就算是声音也是带着笑的，从来说不出狠话，就算是语气也是平淡轻柔——
　　她对她笑了，笑得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笑得就像彼此初时见面。
　　俞子乔伸出手去，想碰一下她，那个人连忙张开沾了酱油的手摊在两人面前，不着痕迹地拒绝她。
　　“你……怎么在这儿，端盘子？”
　　那个人皱着眉头，等了会儿，才侧耳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能再说一次吗？”
　　俞子乔脸上透出薄红，也不知是为自己主动打破沉默还是因为羞赧，声量不自然地上扬：
　　“你为什么在这儿端盘子。”
　　“哦，我表舅公家在办喜事呢，因为饭馆里面的人忙不过来了，我跟我几个小表妹都在帮忙啊。”
　　俞子乔细细打量过去，一双利眼扫过她脸上的神色、她侧首的轮廓，这才发现对方左耳竟还戴着一个类似是耳机的小物件，那耳机的电线还服帖地夹在她的衣领上。
　　明知事实可能不是这样，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完全不受她自己控制，甚至格外地刻薄：
　　“——我还当是那孩子撞到你，像你这样一边戴着耳机，一边干活，难怪听不清旁边的声音。”
　　澄心的唇就算不笑也是带着一些上扬的弧度，她像是笑了，只是捂住左耳，轻声地说：
　　“我要进去帮忙了，你……”
　　俞子乔看着她的唇在动，但是后面的语句也不知是对方说得太小声，抑或是那人根本就什么都没说——她急了，想要走上前去抓住澄心的手，那人却是猛地转过身去，三转两转转进了饭馆内里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