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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今夕往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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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杨澄心现在还在她身边的话,一定会这样比喻道:“俞子乔的生活就像在炫耀一件高仿的LV包,尽管表面光鲜颜色艳丽,在人前拉了不少仇恨值,但是包包里面却是挟带着异味跟爆线,若将包包内里反出来暴露在阳光底下则真伪立辨。”
刚回公司总部的个把月的时间,她基本上就没干过什么实事,只要努力摸清楚公司高层之间势力斗争的情况,然后努力站好队伍,确保自己暂时不会再被派去其他陌生的国家开荒市场,拓展业务。
为了迎接她回归总部,职位高升,人事部门特地跟她打了商量,向她咨询助理的要求和条件。人事部门本来已经内定了一位资深的助理,此人熟悉公司各种业务流程、性格沉稳内敛,吃苦耐劳,不为公司高层的站队斗争所折腰——这样的人要是分派给自己,她觉得自己的仇恨值只会愈拉愈高。
俞子乔即以“公司内部需要创新思想旧业务旧流程需要拓展全新思路”为由,向人事部门要求重新聘请毕业生为实习助理。至于其他人只会以为她是嫌弃那位资深女助理年纪太大这个问题,则不在俞子乔考虑范围之内。
新助理的职业气质基本上满足俞子乔的招聘条件:高挑漂亮,踌躇满志,心有城府。
除了交代一些必要的工作流程之外,俞子乔并不打算亲自教给这个人太多的东西,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没将这个人当作以后长久的工作伙伴。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有些心理缺憾。
新助理入职一个月来勤勤恳恳,准点上班,自愿加班,在处理工作、应付人际关系的时候的确是少见的老练。然后有一回,这位助理向上司俞总提出当天下班时间希望早退两个小时,俞子乔初时也没放在心上,自是大方批准。但是就在临近下午四点的时候,俞子乔偷听到了自己那助理的手机通话内容。
大概就是助理的一位很要好的女同学今天生日,两人约好晚上六点吃那桌预订好烧烤,八点去看那场新上映的电影。
俞子乔得知此事后,几乎是出于本能得将桌面上几份没关紧要的文件拾掇出来,然后将助理喊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先是温柔地肯定了新助理的工作能力与业绩成果,继而以一副严肃端正的神情将那几份文件全部堆到对方面前,不容抗拒地命令道:
“这些文件必须今天之内全部处理完。”
新助理毕竟是阅历毕竟浅,抓着文件再三说了诸如能不能明天再处理、说好让我早下班之类苦苦挣扎的诉求;对方剧烈的心理波动对于俞子乔来说只是无关痛痒的情绪,她以从未有过的耐心听完新助理一连串的哀求,最后依然不改初衷:
“必须在今天之内全部处理完。”这句话说完她觉得还不够狠,便在后面又撒了一把盐:“吃饭、看电影可以推迟再做,但是工作的机遇错过就不会再有了。明天吧,明天再让你下午四点下班,不算早退。放心吧,今晚我会陪着你一起加班的。”
新助理被她噎得险些走岔了气,最后只得悻悻然地抱着那堆文件快步回到座位上;隔着窗玻璃,可以看见那个人拨打手机,苦苦解释的模样,俞子乔心里竟然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她也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清除障碍,爬上高位的好处,这种扭曲的、肆意妄为的作风,真爽。
新助理处理文书、联系各部门协调办公的效率当真是不容小觑,明明是五个小时的工作量,那个人竟在晚上七点的时候全部处理完。当她将文件送返上司的办公桌前,俞子乔状似惊喜地表示高兴,而后逐页逐页地翻看文件,在各种细节、各种无关紧要的地方为难对方。
新助理虚心接纳意见,又一次恳求上司让自己明天再改正,并且再三保证不会再有漏洞。
俞子乔摇了摇头,叹息一句:“你这只是想着怎样去完成工作,目标只是做完;但对于像你这样正需要学习进步的人来说,怎样将工作做得更好,这才是你站在我面前应该思考。”
新助理被她磨得面无表情,这回取走了文件,一声不哼地返回座位上继续干活。
俞子乔的目的只是让她今晚走不成,无法跟同学过生日而已,至于那几份文件改与不改,其实并不重要。
新助理却被她一直从晚上七点开始,各种检讨挑毛病磨得十点多,俞子乔才终于觉得自己目标基本达成,心满意足地松口让新助理下班去。
两人下班的时间相近,离开办公室时搭乘的是同一辆电梯,直至到达一楼,电梯门开启——那个女孩扎着长长的马尾辫子,穿着一袭白花缀边蓝布连身裙,等得似乎有些无聊了,便用鞋尖往地板一下一下地跺着节拍,那双高跟的凉鞋鞋面缠着黑色印花布,鞋带扣儿的地方还挂了一枚圆形的金色吊牌。
俞子乔几乎忍不住就要跨出电梯,然而她的助理比她快了一步,抢先地走出电梯,欢喜地拉着那个女孩的臂膀,说道:
“抱歉抱歉,你等了好久对吧,我不是故意的,明天我能早退,明天再请你吃饭看电影。”
那女孩转过脸,俞子乔看得清楚、女孩容貌秀丽,却并不是她记忆里面那张脸。
“没关系哈,你现在还刚开始工作、哪里能一天到晚跟我混在一起。我刚订了十一点的特价票……”
电梯门缓缓关上,盖住门外两人的谈话声,隔绝电梯里面俞子乔掩上面庞的失态——曾经是多久呢,是几年前的事情吧,她也像那个实习生一样满脸歉意地跑到另一个女孩子的面前说“抱歉我来晚了错过你的生日”。
那个女孩子转过那张未语先笑的脸,轻声的说道:“没关系,只要你愿意陪我过完生日,我就很高兴了。”
俞子乔掩住口唇,在车子的驾驶座上蜷缩身子,她甚至不敢直起身,只要一动她就怕伪装的一切尽数粉碎,将自己的伤口全部暴露出来,每一处伤痕都刻骨铭心,却是无处呼救,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痛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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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村子的前一天,张先生对她实在不放心,除了详细地问了她城里是否找好了旧日的同事,安排好了工作,又将她打包的行李大致地查看了一下,末了张先生更是提议让她去找隔壁村里的神之剪老王理个头发。澄心听闻神之剪威名已旧,却始终未曾拜访这位疑似神之手传人的理发师。
张先生倒也不怕路程远,拄着拐杖、陪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隔壁村里,寻找断发吹毫神之剪。
神之剪老王今年已经快上六十了,却依然是身体硬朗,精神矍烁,出手迅捷利落,剪刀一出、横扫杂草。他在自家门前放了一把带靠背的椅子,椅子前面放了个小马扎,马扎上搁了一面小圆镜子;他的工具也非常简单,左边的裤兜搁剪刀,右边的裤兜搁剃发刨,靠近屁股的那个左口袋里面搁细齿长梳子,屁股右边的口袋塞今天的劳动收入——充分将一条普通的西装裤的作用发挥至极限。
据一个刚刚从椅子上站来的中学女生哭道:
“我再也不要找个大叔剪头发了!”
澄心听完这句话后撒腿就跑,然而跑了几步又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不应该辜负张先生的一片好意,遂自动自觉地往回跑,顺便还吆喝了神之剪老王给自己剪头发。
神之剪从业三十余载,阅人无数,专业技术过硬,几乎一眼就看出去了顾客的真正需求:
“小姐你这是想要给自己换个新形象,从重新开始,脱胎换骨吗?”
澄心惊呼:“好准,王老不愧是神之手的传人,竟然还会看相。”
老王从右边的裤兜掏出剪刀,侃侃而谈:“当然,只需一眼我就能看出来找我的顾客背后发生的故事。就像刚刚那位,头发长得跟厉鬼似的,一看就知道是被学校赶过来剪头发,不剪短不给上课的那种。”
澄心深觉佩服,然后问道:“那王老能就我头发的长度与及发梢开叉的情况看出我妈叫什么名字吗?”
“哈哈哈,你真调皮,我们来聊些让人高兴点的话题……你想要什么样的造型?”
“长碎吧,最好发尾有些些翘翘的,这样会让我开起来比较活泼开朗。”
“行,没问题,我会让你在我的剪刀下重获新生的!”
然后,老王一剪刀下去,犹如野狗撒欢狂奔,洗剪吹的春风席卷小村,哀怨的碎发铺满一地,如曾经那个困囿于过去停滞不前的自己依依惜别。
澄心凝望着镜子里面的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好碎,好丑,好短,不愧为神之剪,孜孜不倦地引导村里的潮流倒退五十年,王老也是蛮拼的!
澄心转念一想:要不她还是等头发长出来之后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