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金唐

43、监视

　　接下来几日，顾意索性呆在了家中。他原本找了太常观的那位厨子带信去请几日假，然那厨子却说已经被辞了工，观中那位老爷也离开了。
　　晏辛躺多了觉得浑身酸疼，斜侧着拖了腮道：“那观中住的什么人，怎么忽的就不在了？”
　　顾意手中正拿着一本线装的小册子翻，封面写了《经纬杂报》四字。听见她百无聊赖的声音便搁了下来，他转过身道：“是京中大官。”也并不言明，睨了一眼晏辛，“还要不要听那杂报上的杂闻？”
　　“要要要！”晏辛见他将手中小册子都扔了下，急忙催促，“快些，快些。”

　　春风微动，从敞开的门窗中涌入，暖融融的催得人昏昏欲睡。屋外的小巷中不时有犬吠人声传入，屋内只有顾意翻动小册子的声响。
　　“……江南首富之女有孕、泉州鬼事，这几篇你要听哪个？”顾意坐在窗前，正背着身，一连念了几个，等了许久都身后都没有的声响，便回过头去看。晏辛已经躺在床侧睡着了，一段臂悬在床沿。她手臂上方涂了药粉，衣袖挽起到了手肘之上。臂腕纤细，只是的、雪白的肌肤上被割划出了一道道大小不一的口子。如今上了药，乍眼看过去，也是让人心惊。
　　顾意站起转到了床前，俯下身，将那悬空的手臂放置了回去。只见她黑发铺散，映得那张微拧着眉宇的脸如烟如雾，并不真切。顾意看得心疼，指尖从她眉尾抚过，一路眷念似得流连到了鬓边。他神情翻转，眼眸如水般从她面上拂过。
　　坐了会，他才起身去了外面屋子。

　　顾意招呼了隔壁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客栈里打零工唤作黄嫂，每日到了这个时候也就能下工了。顾意将今日要买的东西理了一下，通通报与了她，又给足了几贯钱，让她跑一趟。那妇人自然乐得，也并非是什么难事，给的钱又给多。得了这好差事，她这几日与旁人又是说上了许多邻家顾相公心疼娘子、日日夜夜病榻前伺候如此的话。一时，将顾意的名讳在这方圆之内抬得颇高。
　　反复将顾意要他买的东西念叨了几遍，黄嫂唯恐记错了。她手中攥着钱，满脸堆笑着道：“我说这条巷子，哪个读书人都不如顾相公你好！”她拿眼斜了斜巷子里头方向，压低了声音道：“要说那宋公子原先也是挺好的人，可一旦做了官，也是避着我们这些不见了！哎……这当了官，可不就是同我们是两种人了么？”
　　顾意听她口气似乎是在抱怨宋青，他这几日也并未顾得上他，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该有委任公文下来了。“是吗？宋公子的公文下来了？”

　　那妇人斜了一眼，“可不是，可自从有官差来了之后，这门也是紧闭着，乡里乡亲拿了东西去恭贺，他也都是闭了门不见客，可不是……”她一番话一气呵成，可又猛地醒悟了过来，讪讪的笑着住了口，拿手佯装拍打着自己的嘴道：“瞧我这是说的什么！呸呸呸！顾相公比和我计较。”
　　“怎么会，大嫂是为人豪爽。”
　　黄嫂听得他这样说，心内又将此人赞了一遍，想着若不是自己没生闺女非要让他做自己女婿不成。只是，他家小娘子虽然极少出门，也是标致人。“小娘子这几日怎么样了？”
　　顾意轻笑着回道：“好了许多。”他回的慢条斯理，并没有丝毫厌烦之意。

　　“哎，伤得这样重，真是可怜，亏得你照顾。”妇人想了想，又悄声道：“这几日巷子里老是有陌生的人转来转去，顾相公你们在家也锁好了门窗。指不定是哪里来的市偷。”
　　“你可不知道，前些天那崔大爷家生生丢了好几样腌制的咸货，咱这十几年都没丢过东西，指不定就是那些陌生面孔做的。”
　　妇人嘀咕不休，又扯了两句，才离开去采买东西。
　　——这几日巷子里老是有陌生的人转来转去。
　　这话都是提醒了顾意，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曲着，指腹轻轻碾磨。面上更是连神情变化都没有半分，默然回身进了屋。

　　灶台前放着煨着药的陶土小灶，里头没有加足炭火，如今只是细细文火，慢慢煎着上头搁着的药罐。顾意蹲下身子去看，见火势小了不少，又拿了不远处的蒲扇对着灶口扇了两下。从药壶嘴里头冒出的白气猛然蹭的一下。药味浓烈，即便是没有亲口一尝，光是鼻端嗅一嗅，都会觉得这药酸涩得难以下口。
　　顾意蹲着，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其实他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个上头，而是在想着旁的事情。那日去学士府，的的确确是有人进了他们屋子。虽然屋内东西一应归整在原位，但他出门时就是事先留意了的，回来只一眼便发觉了。那日屋顶瓦片轻击，并非是什么野猫，而是的确有人在屋顶上头。只是，他并不能断定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竟在白天也这般旁若无人的监视。
　　方才，那妇人的话倒又是提醒了他。
　　顾意深吸了口气，站起了身子。他时刻守着晏辛一方面是因为她受了伤，另一方面却也有那顾虑。既然是监视，他又不知是谁指使，那就算是搬家避让也根本是无济于事。顾意略有些烦，为今之计，恐怕也只有一条了。

　　“嗯？顾意？”
　　里屋，晏辛声音中还带着几分茫然睡意，她睁开眼，见窗口闭合了，以为是他出去了。不见人应，又闭了眼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顾意推门而入，见方才喊了自己一声的人又倒头在睡，便轻声道：“先将这药喝了再睡，放在火上煨了不长时间，等你这一觉再醒过来恐怕盛不出小半碗了。”他坐在床边，轻轻推了推晏辛的肩头。
　　晏辛睡得并不久，却不知道为何口干舌燥，看见顾意端了个碗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顾意一手抹了下她的额头，微皱着眉头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不知道。”晏辛半掀开眼皮，撑起了身接过那碗药小饮了口。舌头瞬时被酸苦味占据，她整张脸都几乎要拧在了一起，可怜巴巴的抬头看了眼面前那人。不知为何，这药的味道实在难以下口，不过她被逼了这几日，想来今日也不可能例外了。晏辛一闭眼，横着心将剩余的都大口吞了下去。等她咽了下去，口舌之间全是那股药味，眼中也湿润了几分。“这药还得吃几日？”

　　顾意接过碗，又递了块干净的帕子过去给她擦拭。“还有两日的份，等吃完了再请大夫来看看。”
　　“不好不好，这是什么破大夫，药苦死了！还不如那个吕大夫！”晏辛皱着眉，嘟嘟囔囔，恨不得此刻能猛灌几口清水。
　　“吕大夫？”顾意微微挑眉，“什么吕大夫？”
　　晏辛方才不过是脱口而出，现如今被反问才倏然一愣。“啊……？”
　　顾意盯着她看，面上一如既往带着润物细无声的笑意。

　　“就是巷口的馄饨摊主吕姑娘的爹！”晏辛一个激灵已经转过了弯，“我上次去吃馄饨听她说的，她爹会医术……”
　　顾意看着她笑得盈盈，收回目光再没有多追问，将碗送了出去。
　　宋青的事情晏辛应了他不说，便就不会同顾意说。然而她向来是什么事情都不瞒着他，此人在他面前遮掩扯谎，实在是心虚不已。晏辛忍不住长舒了口气，一只手揪着胸口的衣襟，丝毫没有讶异顾意送回东西又折返了回来。
　　“怎么，心口不舒服？”顾意将声音压低了几分询问。
　　晏辛不曾想到他的声音会陡然炸起，心中一惊，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没——没有，有些困。”

　　“那倚着枕头坐会，整日里睡着晚上恐怕又要睡不着了。”顾意将几个软枕都塞到了她的后背，也顺势在床榻上做了下来。“我听黄嫂说，宋青的公文下来了。”他开口说道，又抬头看了眼面前之人，“也不知是留在京都还是外放出去了。”
　　“……”晏辛不敢轻易接话，静默的听着，时不时点头。
　　“我回家几日也没得空去恭贺他。”
　　晏辛声音低弱蚊声，“你想去就去……”在顾意面底气都弱了几分。
　　顾意并未立即回她，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扫了几眼，才道了一声“恩”。

　　只是他面上神情如同往日，声调也便一点波折，实在是难以让人揣测他此时心内所想是何。然而，顾意总是发觉了些不同寻常的端倪。凭他这段日子对宋青的认识，也大约了解了此人的脾气秉性，并非是一朝得道就立即六亲不认的人。所以，他闭门谢客，总归是有缘故在里头。何况，巷口王小哥前几日在屋外见了他也是匆忙跑没了影。再加上，他方才故意言语试探，一试之下已经是发觉了晏辛有事隐瞒。且这事情同宋青有关……
　　顾意心内思付，明白晏辛如此隐瞒应当是宋青嘱咐了的，既然刻意隐瞒，他也并非一定要晓得。如此一想，便也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