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金唐

13、香车美人

　　到了三更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几道闷雷，晏辛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半睁着眼睛看了眼睡在地上的顾意。他也正醒了，起身去倒了被水喝，锦衣小童睡得安稳，并没有被外面的声响惊动了。
　　“怎么都响了春雷了？”晏辛嘟囔了一句。
　　顾意轻声回道：“今年天气有些反常，江南那边又下了几场大雪，田地都冰封了。”他说了半句，又转而说道：“快睡吧，晚上我画了写画像，明日去城里就问问有谁认识这小童的……”
　　晏辛困极，闭着双眼哼哼了两声就再没声响了。

　　等她再次想来，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她转头一看，那锦衣小童正双手抱着她的手臂睡得正香。圆滚滚的脸颊上透着红晕，呼吸绵长。
　　过了会，晏辛悄声起了身，推门而出才知道外面到底落了一场雨，庭前还是湿漉漉的。
　　她想起了昨晚上所见，便下意识的朝着对面那屋子看去。那屋子仍然如之前一样，紧闭着双门，并看不出有丝毫的异样。她这时才终于明白为何这婆婆每日白天不出门了。
　　一想到那日那婆婆赶在白日给自己做了一双棉靴，晏辛不免有些歉意。
　　只是眼下，时辰尚早，并不宜去打搅。晏辛看了一眼隔壁屋，顾宵不知什么时辰也已经出去了。

　　晏辛折回自己屋中，那锦衣小童已经醒了过来，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听见响动，才抬起头来，稚声稚气的喃道：“娘……”
　　晏辛只好勉强一笑，生生受了他这一声娘。只是这小童，白白嫩嫩，也长相喜人。晏辛见他语气委屈，心中便也柔软了几分。“左右没什么事情，你就在床上多睡睡。”
　　小童摇头，“娘……我好像记得我家住在哪里了。”
　　晏辛诧异，便凑到了他的面前，神色端正的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记得了？”

　　小童怔愣的点了点头，“方才一醒过来，脑子里头就闪过了那座大宅子。”
　　“大宅子？哪里的大宅子？”晏辛顺势坐在了床沿上，又仔细追问道：“是京都里的大宅子么？”
　　小童子懵懂，大约也记得不清楚，情急之下眼眶有些发红。“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晏辛忽然想起昨晚上，顾意曾经提过这小童脚上穿的小皮靴是官宦子弟常用的样式。她心中一算计，大约也只能是家在京都里头了。
　　她才刚抬起头，小童子就眼泪滚落了下来。他一头扑倒了晏辛的怀中，“娘……你带我回家吧……呜呜……”

　　晏辛为难，只怕自己一个人并不能将这事情做好，下意识的想和顾意讨论一番。可是……顾意这才到大学士府做事，也并没有说几日的才歇。
　　想了几番，晏辛才下定了主意。“好，咱们去京都，送你回家。”她暗暗想着，至多没主意的时候，就在回观的必经之路上候着返回的顾意，再和他另想打算。
　　小童子闻言，这才破涕为笑。

　　二人收拾妥当了，便沿着山路而下。
　　当日上山并不觉得有多难，这会下去又逢了下雨，山石湿滑，一路走得战战兢兢。等到了京都，已经花了那日一倍有余的时间。
　　晏辛牵着小童子的手入了城，京都繁华，不乏南来北往的商客。宽敞的大街上人潮熙攘，晏辛只觉得今日比那日她出来时见到的京都更加热闹。
　　“你对这条街道有没有印象？”
　　小童子摇头，苦着一张小脸，他左右张望，面上越发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晏辛拍了拍他的肩，“京都这么大，可能你都没有来过这地方呢。”的确，京都这么大，他们走一日都不能处处走到。晏辛深吸了口气，朝着远处看去。

　　他们沿着一条街转入了另外一条街，比之前更显得热闹，而且流淌着的空气中都好像有着股甜腻的香味。
　　临着街道两侧阁楼的雕梁画栋都是精美奢华。
　　晏辛路过，便闻见微掩着的窗户中涌出了股香风，她忍不住禁足深嗅了口。只见前面不远处来了一架马车，那车马并不寻常。而是四面都是镂空的，悬着绯红的纱幔，又在四角系了金玲。
　　马车摇晃前行，纱幔迎风飘展，而铃声清越。四周拥了满了人，仔细一看，却都是男子，有老有少，都是翘首踮足张望着马车里面。
　　晏辛凝眸看去，才勉强能看见里头坐了个身姿曼妙的女子。

　　没过了几步，那辆香车就在晏辛面前不远处的一座楼阁前停了下来，楼阁里面已经出来许多小厮。“啊呀，我家红玉姑娘可算是回来了……”一个摇着扇子的女子笑着出来，她见外面盛况却浑然不惊，只是用自己扇子指了几人道：“你们几个，还不请诸位官人让开条道，好让我们红玉姑娘下车。”
　　果然，几个小厮上前，却不如那女子这样客气，蛮横撞开了一条道到了车前。
　　踏凳摆好，坐在车前的小侍女跳了下来才对着里头道：“小姐，到了。”

　　里头那女子终于起了身，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了帘子，她弯腰从里头出来，手中还抱了一柄琵琶在胸前。她的那一身衣裳新奇的很，晏辛并没有见有人穿和她一样的款式。
　　嫣红的齐胸襦裙，外面罩了一层同色的纱衣，衬得里头两段白玉似的手臂若隐若现，愈发让人心猿意马。她的乌发高高盘起，露出光洁的脖颈，长睫下含情的目光稍稍一瞥，便叫那人心神激荡。

　　“娘……你看她美不美？”
　　晏辛只觉得这人……这人面熟得很，但她认识的人统共就这么几个，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
　　而那人目光一扫，似乎也在她身上稍有一顿。
　　不过转瞬功夫，那几乎可以艳绝天下的女子便入了阁楼，大门轰然紧闭，直叫人觉得连着人间春色都一道入了里头。

　　“娘……”小童子摇着她的的手臂低声唤了几声，晏辛才恍然回过神来。
　　“啊？怎么了？”
　　“那姐姐都走了，娘怎么还盯着那地方看……”小童子面带不解的问道。
　　晏辛含糊的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道：“这地方你有印象吗？”
　　“不认得，但……”小童子松开了她的手，左右走了两步，眼眸中终于闪过一点光亮，“我记得这香味。”

　　晏辛听他这样说，以为总有些眉目，不觉也心头一喜，“那我们就在的这周围找找看。”说着当先朝着最靠近自己小巷中走去。这街，却也比之前寻常的街道特别些。沿街更生出了许多小巷来。
　　小童子见她入内，脸上古怪一笑，才跟了上来，转瞬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纯澈，“娘真是好，等找到了家，娘再不要回去了，和我住在一起吧！”他将晏辛轻笑不语，便上前握着她的手，哀声求道。

　　晏辛只当他是撒娇的胡话，委婉回道：“那还要看你家的屋子多不多。”
　　“多！不过……我还要和娘睡在一张床。”小童子神色认真的说道。
　　二人走走停停，不觉已经到了巷子深处，前头再没有一处人家。晏辛不免有些失望，刹那又温言道：“咱们再找找，肯定就在这附近了。”
　　谁知道，小童子却在这个地方停了下来。
　　晏辛驻足回头，奇道：“怎么？”

　　“我想问问娘……刚才那姐姐漂亮吗？”
　　晏辛些微撇了撇嘴，只觉这小童子口中说出的话有些厚此薄彼，原本她们二人差不多年岁，却一个是娘，一个是姐姐。“自然漂亮。”
　　小童子得了她这话，满意一笑。
　　“那娘，想不想和那姐姐一样？”
　　晏辛刚要张嘴，细细一琢磨，就觉得这话中意味古怪得很。她略微皱了眉头，不答，而那小童子却是咧着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娘，你说到底好不好嘛！”
　　这样的神情，早已经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晏辛下意思的后退一步，却只觉得脚下一软，一个踉跄退了数步，直到背后撞到了一物才堪堪站稳。
　　“娘，你想不想被这么多男人惦记着？”那小童子话音一遍，早已不是之前的稚声，而是成了一个沙哑乖张的男声。
　　随着他说话口气变化，他那眉宇间也镀上了几分阴历之气。

　　晏辛听得他的话，只觉得心中发疹，她怒极反笑，“你是什么人？”她一回头，只见自己撞上的正是一个高大男子的胸膛。这男子三十有余，高得异于常人，足有九尺。
　　“阿兜，你跟她废什么话！”那高大男子口中带着不满嚷道，下手便将晏辛的双手扭在背后擒住了。
　　那装作小童蒙混旁人的阿兜听了他的话，眉目间飞过一道不悦，竟是全然不将那人的话放在心上。“我……？你昨晚不是还说我叫得意吗？”
　　晏辛一想到这几日竟然和这么恶心的人睡在一起，脸色一白。一时间，只觉得胃里翻搅，要将里头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呸！
　　她还没和顾意睡过一床，倒先和这样的东西同塌而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