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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大暑·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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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微微扬起勾出一丝苦笑,将信纸置于火上烧了,化作灰烬的瞬间,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甄殓抬起眼睛,看着那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进来。
“呀,你在烧什么?”叶文海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让我猜猜,你家炮姐的徒弟给你寄的信?”
“你的监视范围真是广啊。”甄殓冷哼一声。
“那不是为了你好嘛~”叶文海往甄殓身上蹭了蹭,他身上清冽的药味真是越闻越舒服。
“那你还想知道内容吗?”甄殓转过头去问道,一边眉毛高高挑起。
“想啊!”叶文海忙不迭点头。
“田恒告诉我张老爷子那边处理得很好,老爷子每天拉着他唠嗑能有一个时辰,所以治疗进行的也很顺利,唯独唐家老太太刘氏那里,几天不见我,府中上下谣言四起,总之不太好听,让我速速回报所在位置和情况。”
“哦……所以你会怎么做呢?”
“‘我被叶文海软禁了,速来救我’。”甄殓展颜一笑,十分无辜。
两人对视片刻,开始哈哈大笑,叶文海笑地直拍桌子。
“唉,花哥你知道吗,虽然我必须与你为敌,但是真的不讨厌你,你就装作不知道,我们做好朋友吧。”叶文海手脚麻利地爬上甄殓膝头,晃着两条小腿。
“能跟您做朋友那是我的荣幸。”甄殓莞尔一笑,叶文海忍不住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真美啊。
“唉,别说这么见外的话嘛,好歹我们咱们也纠缠好几千年了那都是老熟人了对吧?啊哈哈哈哈……”
“十七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肯定清楚吧。”甄殓单刀直入直奔重点,问问题的时候炯炯有神的双眼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不,简直是逼视着叶文海,让后者感觉压力巨大。
“你怎么啥都知道呢?”
“我不是先知,你的表情暴露了。”
“嘿嘿,但是我还是更想知道你跟小澈澈……”
“你是不是叫叶八卦?”
“你要是回答到我满意为止我可以放你回长安,当然是在监视之下。”
“……那真是谢谢你。”
“所以不要大意的说出来吧!”
甄殓两手一撑扶手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叶文海打了个滚勉强软着陆,瞪着哀怨的眼神看着甄殓走到窗台边站定,两手扶着窗台,逆着光漆黑的身影几乎蜕变成了个剪影。
“你想问什么?”他望着楼外楼檐外青空中飞过的一行白鹭问。
“呃……”叶文海爬到桌子上坐下,靠在窗棂上,“你俩怎么认识的?”
“互相安排。”甄殓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他想见我我也想见她,当然就能碰见了。”
“她想见你是因为……”
“组织上任务需要,在她眼里我是最佳目标。”
“哇,这么说你也被利用了?”
甄殓只是保持着嘴角微妙僵硬的笑,生硬地说:“我回答完了,该轮到你了吧。”
“好吧,其实十七年前得事儿也没那么复杂,我和我的小伙伴为了保护这把刀呢,也是很拼的啊。但是没想到竟然还能有一个婴儿从你手下幸存,只能说你是败给了稳婆一时恻隐之心和唐老爷爱护妻子的心情啊。”
“你的意思是。”甄殓转过头来,勾勾唇角,“不是你们安排的,而是唐府的人有意隐瞒什么,至于那个稳婆……莫非……是双胞胎……”
“对啊,其实呢咱们也查过了,虽然那稳婆的如花似玉的女儿被唐府下人——一个糟老头子变态狂折磨死了她恨之又恨,但毕竟接生了半辈子呢,就算你给她金银财宝许诺她能够报仇,但是她在看到是双胞胎的时候还是手下留情了,再也无法下手毒死第二个孩子了。结果毫无作案经验的她马上就被抓了,但是当时的唐老爷勒令她马上回去继续接生,由她本人监视,然后下令死了一个孩子的事全府上下都必须保密不准说出口,原因呢,只是因为怕影响到夫人的身体和情绪出意外而已。在他的严令禁止下居然真的做到了,一直到生完之后很久很久夫人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旁人才告诉她她已经折了一个女儿,于是又把这位病弱的夫人折腾病了,不过后来被无名拐走又是另一回事啦。”
甄殓冷笑了一声,因为其笑声隐藏了太多情绪,叶文海一时半会听不出个分明,只好继续说:
“说起来如果你当时一箭双雕弄死了俩孩子,你打算怎么做呀?”
“做婴灵。”
叶文海倒吸一口冷气。要知道这世间鬼怪诸多种类,最凶最戾的乃是刚出生就死了的或者胎死腹中的婴孩魂灵,他们在即将见到阳光或者刚来到世上的时候死于非命,又因为思虑通透毫无杂质,若是被邪恶的术士弄走保存起来稍加引导就能利用他们横死的怨气炼制出一个个凶煞非常的厉鬼。这样的婴灵连净化超度的可能都没有,因为他们甚至听不懂人话,思维还停留在刚出生的时候,做婴灵是最缺德最阴毒的行当,做一个就能折十年阳寿,不过如果是甄殓的话可能压根不在乎阳寿不阳寿的吧。
“那……做出来之后呢?”叶文海颤抖着嘴唇继续问。
“给它机会,让它杀人害命,闹的动静大了,自然有高人来收服,那时候沾染了人命的唐家姐妹若是被降服,那下场只有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你好变态。”
“呵呵。”
“不过从起源上来说,唐澈能出现在世上你也是功不可没,虽然你这千年来相出了各种奇葩的方法毁掉它,然而我认为刀的灵多多少少会对她的人格有影响,甚至是非常大的影响,所以其实你早就影响了她一辈子咯。”
“她降生于世,可不是因为刀。”
“哦?那是因为什么?”
“她是为了抹杀我的存在才来到这世上的,”甄殓转过身子面对着叶文海,腮边的肌肉已经僵硬了,“和我一样。”
“可是她没有自觉,相比起你来说……这场游戏岂不是很不公平。”
“游戏?对,这就是一场游戏。”甄殓重新转过身去,叶文海总觉得他胳膊上的肌肉都绷紧了,“我已经输掉太多。”
“输不起?”叶文海贱兮兮地凑过去轻声问道。
“以灰飞烟灭作为代价,这游戏你玩得起吗?”甄殓一脸嘲讽地瞪了叶文海一眼,叶文海知道他已经不能淡定了,“更何况你早就发现我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那就是搞错了对象,到现在来真正的目标还被你们保留着,其实我已经功亏于溃!”
“对呀对呀!我们当时发现你居然没注意稳婆毒死的,其实是属于‘刃’的那一部分的时候高兴坏了,屁颠屁颠地想办法潜入唐府把唐鸢的魂魄收集保护起来了,你肯定现在都不知道本来可以出生的那个姐姐名字叫唐鸢吧?”
“这不是重点。”出乎叶文海意料的是,这次甄殓很平静,“所以我现在持有的是属于‘鞘’的唐澈的魂魄,对我来说,其实用处不大。不过,人世终究还是个令人眷恋的地方,也不枉我……走一遭吧?”
“虽然我也觉得人间挺好玩,但终究不能取代神的地界,我知道你离家出走后,你的亲戚们其实有表达过悔意和歉意,希望你能回来,你都回绝了,为什么,青丘难道比不得人间?”
“你到人间是为了公事公干。”甄殓转过身,靠在墙上,模样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可我是注定要放浪千年,万年,你以为青丘就是个可以托付一切的地方?”他摇了摇头,叶文海突然觉得看着他这么笑竟有些心痛,“我早就无处可归了 。”
“听起来……不怎么好哈……”叶文海干笑两声。
“她竟然知道。”
“哎?”对于甄殓这么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叶文海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
“这个。”甄殓从袖中抽出一张丝帕,“是她的手笔。”
“哇,她居然会这个,我都不晓得哎!”叶文海如获至宝般拿过那丝帕,展开一看,白白净净的绸面上,只有几株形销骨立的青竹,疏密恰到好处,青葱之色叫人眼前一亮,除了这几株竹子,只有角落上绣了一小行娟秀严谨的字——“愿与君共月归故里”。
“关于我的身世,除了不是人类这一点我什么也没说。”甄殓自顾自般的低声说,“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她知道我就是想要个家,她想实现这个愿望,你说,她怎么能知道?”
“她和你一样吧。”叶文海收起了调笑的口吻,语气沉重起来,“她也是有家不能回,心中千千结啊,啊对了,被主人亲手折断随手丢弃这件事,作为一个有意识的刀也算是一种悲哀吧。”
甄殓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只想活下来,所以走到今天这步,可我至今不明白,唐澈是为什么坚持到那一刻的,她本身不清楚刀和我的渊源,除了组织的命令毫无奔头,你不知道吧,她……她有很严重的自残倾向。”
“……当然。”叶文海移开眼神,盯着窗格子疏疏落落的投影,“我见过她割腕的伤疤,不难想象吧?她从生下来开始就失去了同生共命的另一半,自己都能察觉到人格不完整,有时候就会陷入狂乱状态。所以你可以想象咯,君不惑把唐笑从她身边带走是多可怕的打击,她暗地里是把唐笑当成唐鸢的替代品来对待的哎,所以从那以后她就恨花哥恨得牙痒痒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跟唐笑彻底诀别的当天晚上,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面无表情地跟我复述她俩是怎么谈崩的,我本来想陪她一起睡一晚上的,她就是不让,我走之后她就割腕了,还好后来自己又把伤口包扎起来了。”
“虽说她没什么活着的意义,”甄殓淡然一笑,“可也没有死的理由,对吧。”
“这么说吧,我觉得唐笑离开她之前她还是那种特别正常的小女孩,虽然作为一个唐门的杀手必须心狠手辣,可我见过她跟唐笑手拉手去逛街买东西,咯咯咯的笑,还跟唐笑撒娇,哎呀,那个时候的她真是可爱得很,连高冷的道长都被折服啦。”
“你什么意思?”甄殓暗淡的眼珠子突然亮了起来。
“从前有个道长追求过她啊,人长得挺俊也很上进,又是俗家弟子,每天都在成都插旗切磋,还收唐澈当他的徒弟过,两个人这么师父来徒弟去的就日久生情了呗,那道长还真是说出手就出手,还没成亲呢,就成天抱着人‘夫人夫人’地喊,我也不知道唐澈咋想的,有一天她想办法消失在他的世界中了,自觉断绝了一切联系方式,让他怎么也找不到。”
“她……并不是真心吧。”
“谁知道呢?唐澈说了,她经常自黑,说自己本就不是啥好人,别跟她讲仁义道德,她只是觉得不舒服,所以就舍弃掉,就算一开始也许真的有那么点喜欢的意思,但是被束缚的感觉很不好,她还是比较喜欢一个人。虽然我特别热心地有帮她找过情缘,什么样的看得过去的人我都试过,唐澈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就直接跟我说,别操心了,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原来她自己也察觉到自己不完整……”甄殓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她总是表现得让人相信她随时都会死掉。”
“告诉我。”叶文海冲着甄殓眨巴眨巴眼睛,“你真的有真心想过保护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