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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清明·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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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咬手指甲。”甄殓一把抓过她的手,“这么大了都。”
“我在想。”唐澈频率极快地眨了两下眼睛,“最近——最近——你们有打听过沿海港口的情况么?”
“……沿海港口?”
“……嗯。”
“怎么,风闻到什么了?”
“我的其中一个伯伯说,我哥哥有……叛国嫌疑。”唐澈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表达都不合适,“倭寇。”
“倭寇都盘踞在寇岛。”甄殓一边收拾桌上的绷带药罐一边说,“朝廷已经设了严防。”
“你不知道。”唐澈继续咬指甲,“过去我们家做的生意一直都不只是限于大唐国土,大食,吐火罗,天竺,南诏,真腊……当然还有东瀛,甚至,与东瀛的生意往来最为频繁,我父亲……格外喜欢东瀛人,我也不知为何。我那把刀……就是我父亲从一个遣唐使那里讨要来的。”
“……你是说。”甄殓咽了口唾沫,“你兄长有可能利用实业之便,为倭寇提供便利?”
“如果是我哥从中作梗,倭寇想要登陆中原就不仅仅是寇岛了。”
“别想太多。”甄殓拍了拍她的肩膀,“倭寇根本无法对大唐构成威胁,顶多只是骚扰,日本年年派遣唐使来唐,政府的态度可见一斑,寇岛和扬州那点倭寇也呆不久的。”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唐澈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光秃秃一片。
“不过有些别的消息,你想听江湖流传的还是庙堂之上的?”
“都听。”
“我在苗疆那些天,正好遇上五毒教有了新教主,上任五毒使之一魔刹罗。另外,温王又该封襄王。”
“李重茂?”
甄殓皱皱眉:“是的。”
“都是我管不着的事儿,甄殓,我想起来活动活动。”
甄殓挑了挑眉:“当然没问题。”说完弯下腰,将唐澈从床上扶起来,然后支撑着她一半以上的体重,让她站立起来。
“迄今为止你摔断腿多少次还记得吗?”甄殓忍不住想调侃两句。
“十几次吧,好在唐家堡没什么医术可言治断腿恐怕是你们这些万花都比不上的。”
“这我信,其实三星望月下面也摔死过不少人,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是吗,这不是挺好,都是尸体啊。”
“那是摔的四分五裂的人,缝不起来的。”
“……”
两人走出小屋,唐澈深深吸了口气。
“很久没呼吸过外面的气息了吧?清明时节闻起来也不寻常。”甄殓微笑着眯起眼。
“闻起来?节日也有味道的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清明时节是活人祭拜死者,逝者看望故人的好时节,也是阴阳两界界限模糊的时刻。你只是人类,大概没有知觉,我可是能嗅到空气中满是泥土苔藓气味的灵魂。”
“哦。反正会来看我的都不是善类。”
“……此话何意?”事实上,甄殓只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表达方式,问唐澈这些年都取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杀了太多人,反正动手的时候从不管是不是真的无辜,只要能确保拿到赏金,什么样的对象都能下手。”
言下之意是老弱妇孺手无缚鸡之力的猎杀对象,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甄殓想到这一层,莫名觉得心口堵得慌。
“你杀过人吗大夫?”唐澈回过头问道。
“……杀过,”甄殓吞了口唾沫,“行走江湖,谁没有个失手的时候。”
“是吗,我是以此为生,还是不一样。”唐澈摊了摊手。
“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走走吧。”甄殓说着又扶着唐澈往前走。
“可是我的腿……”
“你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了,恢复能力比我想的要强大的多,本来到了适当的时机也应该活动腿脚,这样有助康复。你不希望终于能走路的时候发现自己大腿或者小腿变形僵硬关节不听使唤吧,这么漂亮的腿。”
“……”
“要散步方式很多,不一定非要用脚走啊。”
“……”
“不过,我们还是不要从妓院正门出去比较好。”
“嗯。”
“我把你的赤蛇拴在那边墙下面了。”甄殓指了指对面白墙。
“……”
“对了出发之前……”甄殓突然将话锋一顿,转身去瞧那枝桠延伸到他头顶的杏花,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枝桠上来回逡巡几番,咔擦一声,折下一枝,那沾于柔嫩花瓣和细瘦枝干上玲珑透彻的露水随着脆响抖得甄殓满头都是,他根本不以为意。
“如何?”他把那花枝往唐澈跟前一递。
“沾衣带雨的杏花果真是极美的好景致。”见甄殓这般好兴致,唐澈内心默默地劝自己稍微满足一下文艺青年的兴致,不知为何今天的甄殓看起来略兴奋啊。
“若这般……”甄殓抬手将花枝举过唐澈耳畔,“沾衣带雨之美也不能类其万分之一。”
“谢谢。”唐澈手疾眼快地抓住甄殓拿着花枝的手,彻底断了他想把花枝簪在他头上的念想。
尴尬只是一瞬间,甄殓只是淡淡一笑,又道:“既然你不方便爬墙,我搭把手吧。”
“啊?”
突然眼前的景物就颠了个个,等唐澈反应过来,已经被甄殓两手托着抱了起来,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被简秀爷公主抱的大师澄怀,忍不住噗了一声。
“怎么,很好笑?”
“不是不是,跟你没关系。”唐澈摆摆手。
甄殓走到墙根下,一个扶摇带着唐澈越出墙头,落地时唐澈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坐骑。
于是,好像是理所当然的,所为的散步变成唐澈坐前面甄殓坐后边(抱着)骑马的局面。
唐澈不言语,甄殓也不言语,只是唐澈心里窝得很,也许甄殓可以很淡定地忍受这种生硬的沉默,可是唐澈心里不止一次产生跳马的冲动,她对这位大夫真心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天生的讨厌被异性贴这么近的靠着。
他身上淡淡清幽的中药味儿一丝一丝钻进她的鼻孔,他微凉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沾染她的发梢耳畔,唐澈一边克制这些过敏反应一边劝自己,经过这么几次这甄先生也该晓得她是多么奇葩的脾性了吧,像他这样青年才俊的花哥,多少小姑娘排着队求抱抱呢,何必在她这么个臭石头上耗着?花哥瞧着多聪明啊,肯定很快就不爱搭理她了。
于是接下来只能听到马蹄与马鞍摩擦的声响,偶尔有风穿林而过飒飒作响。
“……太安静了。”唐澈的嘟哝钻进甄殓的耳朵。
“噗……”
“你笑什么?!”
“我没笑啊。”
唐澈举起手,甄殓勒马站住。
“确实太安静了。”甄殓抬起头左右看看。
“而且……我们是早上出来的,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吗?好暗。”
“嘛,无论如何,继续走下去吧。”甄殓拉了拉缰绳,催马前行。
两人策马在空无一人的林荫道上走着,甄殓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这里……”唐澈的声音隐隐颤抖。
“怎么了?”
“我……你不觉得吗?”
“觉得什么?”
“冷……很冷啊……”说着唐澈就缩起肩膀,甄殓清楚地看到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甄殓干脆放开缰绳把唐澈拥进臂膀,这才清楚地感受到她抖得多厉害。
“离……离开这。”
“恐怕……暂时走不了。”甄殓扭过头去,唐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个人,你认识吗?”
唐澈倒抽一口凉气,立马绷直身子头顶差点撞到甄殓的下巴。
树后那人从浓雾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乍一看是个正当芳年的少女,只是她脖颈上一道血淋淋的疤痕十分显眼,献血仿佛刚刚凝固一般沾染她洁白的衣领。
唐澈放眼望去,林子里,明明都是人影,仅仅是人的影子罢了。
而且这些半灰半白的影子不约而同地慢慢接近,好似一团团越来越浓的雾云,从四面八方聚拢来。
“鬼门被人打开了啊……”甄殓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说道,“这些孤魂野鬼倒是很有组织性嘛。”
“甄殓,下来。”
“嗯?”
“我让你下来,我要下马。”
“下马干什么?”
“你下不下??”
甄殓叹了口气,从马背上跨下来,向着唐澈伸出手。
“甄殓,我跟你说。”唐澈俯视着甄殓露出微笑,“这些‘人’,我都认识。”
“……什么?”
“你不是说这个时候是死者探望生者的时候吗,他们全来了,甚至时间太久我不记得的都来了。”
“……等等,你是说……”
“他们是来找我的。”唐澈深吸一口气说,“离我远点。”
皮鞭狠狠抽上马肚,赤蛇长嘶一声,扬起尘土绝尘而去。
忘了我有轻功吗?甄殓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甩起轻功紧紧跟上。
骑马狂奔一阵,唐澈勒住马,背后听不到那人甩轻功的声音,大概差不多了。
“不管你是什么玩意,速速现身。”唐澈把马鞍上挂着的千机匣取了下来。
“真有意思啊,难道你要靠那个杀我?”一个略显尖利听不明白性别的声音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哎呀哎呀,还是杀气腾腾啊,小澈澈~”
听到这种熟悉的叫声,唐澈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看清来人后,她至少能确定自己想多了。
远处那两人,一个一身黑,一个一身白,唐澈也不算陌生。
“又是你们两个瓜娃子撒,今儿个又是来做啥子嘛。”唐澈淡定地策马走上前。
“抱歉啊,以前我们总是在围观,如今怕是不行了。”黑无常绕到唐澈的马右边,“今日真的要带你走啦~”
“那憨包儿阎罗王终于批准啦?”唐澈扯了扯缰绳。
“其实也不是。”白无常绕道另一边,“本来你阳寿未尽,只是杀业太重,又是清明出生,身为女体,碰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你想被这漫山遍野的冤魂撕碎还是乖乖跟我们俩走,自己选一个吧。”
“晓得了,搭便车呗。”唐澈拉开千机匣,一箭射出,弩箭刺穿了白无常的脑袋,没有任何血液的痕迹,白无常微笑着把眉心的弩箭拔出来道:“唐姑娘,百步穿杨啊。”
“撇脱。”唐澈转头看了看周围越聚越拢的魂魄,“额说你们两个瓜娃子,是不是老干这锤子事,改动生死簿?”
“不好意思啊姑娘,你也是以杀为生,可以理解吧,我们是以死灵为生,多带走一个多一比业绩,更何况。”黑无常挥了挥手,“你看着漫山遍野的恶灵,他们扰人多时,清都清不完,多亏了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带走你,他们都能安息,何止是一笔业绩啊,再强的道士恐怕都做不到一眨眼收服这么多野鬼。”
“再说,你不是一直都想死吗?”白无常接话道,“你死了,那个狐狸变的医生就能自由,过他原来闲云野鹤的生活,何必像现在这样陪着你出生入死呢。”
“他不是都死过一次了?你以为他真有那么强,因为是个妖怪?”黑无常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爆给你一点内幕吧,那个狐狸啊,虽然血统很高贵很纯正,但是和可惜啊,他连狐火都使不出来,换句话说,他只能欺负人类,随便一只野猫都能把他收拾了,你信不信?”
“这个对头,可是饿烦球得很。”唐澈扭头看了看后面优哉游哉走过来的甄殓,“你做啥子追过来?”
“特地来告诉你一件事啊。”甄殓不紧不慢地甩着笔,“你可以下来走路了。”
“真的?”唐澈动了动自己的双腿,发现果然一丁点痛觉都没有,顿时喜出望外,都忘了继续说川话:“你怎么做到的?”
“太素九针。”甄殓手中的毛笔一边转动一边云淡风轻地说,“我确实没什么特殊的能力,我也根本不需要针对两位无常,只要肉身还在这,我就不能让你破一点皮。”
“呵呵,肉身?我们俩是做什么的,你也忘了?”黑无常一边笑着一边摇头晃脑地拉长了脖子。
“你要勾魂?那也成。”甄殓最后一次把笔抛起来再完美地接住,“策其身而锋其末,缝针一挤,正是还魂之针,你俩非要勾魂,你信不信我瞬发个缝针?你要把她拉走,我自然会将她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