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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立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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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恒找到他时,他正在伏案阅读,书页在他袖长的手指尖翻卷,发出哗哗的脆响,他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般的静谧,只有阳光在默默地为一切镀上淡金色。
他本想出声打个招呼,不知为何话卡在喉咙里,就是没出声,甚至他也放慢了脚步,毫无声息地接近甄殓,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师公,官府那边没有什么动静。”田恒语速飞快地通报道,“现在这案子似乎变成了一桩悬而位居的疑案。”
“我在看你师父的故事。”甄殓没有抬头,却仿佛早就知道田恒要来一般自然,“她写了很多,我还没看完。”
“她还会写故事?”田恒忍不住把头往前伸,想瞧瞧那书上的内容。
“准确来说不算故事,更像是对话。”甄殓转过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她把这本簿子当成了某种倾述对象。”
“真的吗?那也就是说……是日记?”
“你认识她以后,她不仅没时间读书,也没时间写这些。我想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日志,她只是在倾吐情绪。”
“我……能看看吗。”
“不能。”甄殓啪一声干脆果断地合上书页,若手指缓慢地抚摸着书籍的封面,“在唐门躲藏期间,她有空就拿起笔写故事,那时候还不让我看。这些可都是你师父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秘密,直到她预感自己快死了才松口,可没提到你。”
“那……”田恒顿时被这种阴测测的秀恩爱方式击败了,尴尬得不能自己。
“就是那时候。”甄殓的视线转移到了阳光明媚的窗棂上,“她告诉我她在昆仑的秘密房间,说所有的一切,我想看就看,没想到她写了这么多,从她识字起。”
“其实……这么一来感觉师父其实内心挺细腻?”
“呵呵。”甄殓笑的有些无奈。
“把本子当做倾吐对象……这也是极其寂寞的人才做得出来的事啊,可你说我师父从会写字起就这样……她那么小的时候能晓得孤独是什么概念吗?”田恒忍不住拿眼去瞟甄殓手里那本书。
“晓得啊。”甄殓把书递过去,“她生下来就是残缺的,她自己知道但是说不清楚。”
“我越发觉得你和师父之间……”田恒快速瞥了一遍书页,“真的有很多凡人不能理解的联系……并不是单纯的男女之情。”
“你好像开了点窍,不过你说得对。”甄殓用一只手撑着侧脸,“你既然是个凡人,就无需窥探太多不属于你的领域。”
“……不属于我的领域?”田恒一脸错愕,拳头也不由得握了一握。
“你自己心里清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甄殓勾起唇角笑了笑,“如今咱们见着了就把话说开了,你很在意你师父是否幸福?那我告诉你,这就是属于你不能窥探的领域。”
田恒身体不由得震了一震,好在甄殓口下留情,没把那威胁的话说出来,否则指不定能有多凶残,反正他现在是真正见识到了他这师爹能有多可怕,但奈何师爹特殊的身份和戳中他心口的话语叠在一起,反而激起了他莫名其妙一吐为快的勇气。
“我确实一直认为你俩不应该在一起,很简单,我师父受的折磨和痛苦远比她得的好要多得多。”
“她死的时候,肚子里有孩子了,我没有告诉她。”
田恒的嘴张成了O型。
甄殓侧着殓瞪着他,目光似乎有些骇人:“你说,我该告诉她吗?”
“她……怎么会……这么快……”
“怀孕的征兆确实没有这么快,我每天为她把脉,我发现了。”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她?”
“当然。”甄殓毫不避讳地直视一脸震惊的田恒,“为什么要告诉她?”
“那么你……打算等她自己发现?”
似乎有什么隐秘的光线在甄殓漆黑的眸中一闪而过熄灭了,田恒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然而甄殓只是慢慢垂下了眼睑,没有正面回答。
“等等……难道是……你害怕她会自残?”
甄殓挑了挑眉毛。
“你们到底……你恨她?还是她恨你?”
“觉得想不通?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或者换一种方式思考。”甄殓慢悠悠地甄一杯茶,作为在万花谷呆过的正牌弟子,田恒真想感叹一下他的动作真是优雅且专业。
“那……我只问你,我师父……死的时候并不痛苦吧?”
甄殓轻轻摇摇头,田恒的表情从愁云笼罩到云开雾散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然后他浅浅一笑道:“那就是了。”
“你真有意思。”甄殓半笑半嗔地瞥了他一眼。
“说了这半天,我都快忘了我来是做什么的。”田恒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于砍死唐镇的凶手,师公你有何看法?”
“不知道。”甄殓摇摇头,“没去查。”
“那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你师父临死前,托付给我件事。”
“哦?”
“让我治好她母亲的顽疾。”
“那……你……”
甄殓挪了挪身子,转向田恒。
“我需要你的帮忙。”甄殓直视着田恒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睛,一派清朗。
“当然可以!师公需要我做什么?”
“脾脏……胃……”
嗞啦——粘腻诡异的声音,田恒低头看去,雪白的破军里衣被一片散发着热气的献血染红,一只被漆黑长袖覆盖的手臂伸进那肚腹上的破口,合着鲜血平稳地退出,修长的五指间是尚且鲜活的脏器,滴滴答答的淌着粘稠的血液。
“呃……”田恒迷茫的眼神定格在了甄殓微笑的脸上,明明只是那么浅淡的一笑,看起来妖异的让人肝疼。
“你……”
田恒话未说完,甄殓将手一抽,腹中鲜血华丽地溅射出来,染在甄殓玉一般的面容上,如同雪中梅花,触目惊心,甄殓举起满手的脏器,笑不带情道:“多谢。”
一个女子清浅和煦的笑容浮现在田恒眼前,在他捂着大血崩的腹部努力爬行的时候,说实在的,摇光在他心里从来就没什么分量,他脑子里无论何时都是师父师父师父师父,但是这时候为何眷恋不舍的是摇光的模样呢?人果真是个难懂的东西啊……他心想,接着后颈一阵抽痛,他丧失了意识。
“……你个丧心病狂的。”突然出现身形的明教坐在屋梁上,双手交抱在胸前,“一手炮制了又一个寡妇。”
“少啰嗦。”甄殓瞪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拂开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白发顿时染了点点枫红。
作为一个有资历的狐妖,全程都在围观的涟韶,稍微的,对那个在地上挣扎的人类男子进行了读心术。
那家伙在面对死亡的巨大恐怖袭来时,脑中的所有恐惧都来源于他那个姿容秀雅风华绝代的表亲,——那个人是鬼,是恶鬼,是恶鬼,是恶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的悲鸣,在心中回荡。
涟韶淡定围观的时候,表示了充分的赞同。
那天萨迪一意孤行要去刺杀仇人的时候,他放手让他去,他自己也根本无法控制这种几乎吞噬理智的熊熊怒火。当然也知道此事对甄殓的影响,但那时候他认为不用把他放在心上,不管他在人间耍的如何风生水起,他终究是个“残废”,对妖怪来说,就是个彻底的废人,虽然涟韶也一心崇尚武力,但至少他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健全,不然他也得被祖宗赶出本族,流浪千年了。
萨迪杀掉那个中原商人后,立刻回到临时下榻的店里收拾包裹打算回西域,虽然一刻也没有耽搁,但是果然——为什么要说果然呢,总之没能逃过“制裁”。
下午酒家胡一个舞姬突然出了严重的情况,她秀美的长指上出现了水泡泡,奇痒无比,本来她以为只是普通的水泡,挑了就是,没想到一但挑破,手指头就开始溃烂,溃烂一发不可收拾,从手指头蔓延到整个手掌,然后是手腕,胳膊,最终在女店主爱莎丽尔的强制下砍掉了手臂,但没过多久,肩膀的断口也开始冒出水泡……
下午到晚上,本来歌舞升平热闹喧嚣的酒家胡中女人的惨叫声几乎都没断过,除了那个女人外,许多人都身上都开始出现水泡,这样一来不到晚上酒家胡就被迫停止营业,店长虽然尚还健康,但是被官府叫去问话了,作为亲弟弟萨迪是走不了了,店里暂时由他支撑着。
萨迪一丁点医术不会,这种时候他首先想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