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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雨水·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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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开口,只能听到笤帚扫地的沙沙声,马儿打响鼻的喷气声,得得得的马蹄声,偶尔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甄殓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了,事实上唐澈所能查找到的痕迹到这里就完全消失了,地上只有凌乱的大片水渍,虽然她不像甄殓能“闻”出方位,不过稍加推测,这里还是很有可能的。
院子里扫地的少女警惕地看着他们,光是这样的眼神就已经将事实暴露的差不多了。
不多时一对老人也从屋内走了出来,很明显他们看着唐澈和甄殓的眼神不甚友好,生硬地开口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甄殓从马上跨下,走向少女,少女看起来颇害怕,但眼神中越来越清晰的甄殓的身影反映了他此刻渐渐占了上风的情绪。
她微微张开嘴巴看着甄殓,甄殓浅浅一笑,她眼神中凝聚的某些东西顷刻间涣散了。
“小姑娘,你见过一个白袍的道长吗?”
对方呆呆地点点图,唐澈顿时无语。
“阿元!”老人喝道,把小姑娘立刻拉倒身后,然后对甄殓怒目而视,“你有什么冲我来,她还是个孩子!”
“噗……”唐澈差点失声大笑,她实在很想看看背对着他的甄殓此刻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我们只是来找一个朋友。”甄殓继续保持微笑,“他受了重伤,需要立刻治疗。”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可以离开了。”老人用手一指门口的官道,毫不客气。
“你们刚刚在洒水清扫血迹吧?”唐澈回头瞥了一眼门外说道。
“胡说!好好的哪来什么血迹!”老人显然有些情绪激动,“你们再胡搅蛮缠,我们叫管家来了?”
“管家?”甄殓摇了摇头,“如果你是指这里势力最大的浩气盟,那你可以省省了。”
“……我们不管什么盟!快从我家里离开!”老人重重地跺了跺脚,同时把老板和孙女护在身后。
唐澈二话不说绕开一家三人朝屋里走去,老人立刻伸出一只胳膊一只腿试图拦截,唐澈轻而易举躲了过去,直奔大门。
推开木门的一瞬,剑影迎面而来,唐澈一个后翻躲开了这一剑,退至甄殓身边。
片刻,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青年出现在门口,身上的雁虞血迹斑斑,连白发上都沾染了些许嫣红。
“多谢老乡庇护。”他首先向一边呆立着的一家微微鞠躬,然后朝向唐澈等人,“别为难他们,是我威胁他们不准透露我的行踪。”
“……道长!”老人急的跳脚,年轻的道人神色淡然走向唐澈,一副做好引颈受戮绝望的模样。
甄殓苦笑着摇摇头:“这位道长,我们不是来为难你的,只是来向你打听一件事。”
“如果是关于司徒念的事儿,我说过了,我真的不太清楚。”
“你的伤口裂开了,失血过多你会休克的。”甄殓执着地盯着道长侧腹的血迹。
白发的道长先是看了看紧抿薄唇的唐澈,又看了看把玩狼毫的甄殓,大概是因为毕竟甄殓确实救过他,于是默许了。
唐澈不耐烦的呼了口气,不知所措或者说,完全没搞清状况的一家人听甄殓的吩咐准备好热水毛巾等物给那个白发道长处理伤口,唐澈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其他事情做,于是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看甄殓娴熟飞快地处理伤口,甄殓似乎总是能从身上的各种地方随时随地取出可以用的药品,难道这就是破军花哥穿上十二单层层叠叠好似竹笋的奥秘吗?
甄殓处理完道长的伤口,提出要借用这家人的厨房,似乎是为了对采到的药材作风干脱水之类的保持处理,唐澈干脆放出信鸽通知叶文海和简煜靳在龙隐村会和,当晚他们两人就飞鸽传书告知一切平安,明日应该就能抵达,之后很简单,等甄殓把一切该处理的处理干净,所有人出发去成都就行了。
于是当晚无事可做的唐澈在龙隐村的场子里找了个木桩开始各种虐,打木桩是唐澈唯一的消遣,若是在唐家堡,她还藏有一柄从前从父亲那里求来的东瀛长刀可以耍着玩,出门在外的话,她只要找到一个长得像木桩而且看起来挺耐打的玩意就可以在那耗上一天。
只不过等她来到场子上的时候,在哪儿打木桩的还有一个白发白衣的身影。
她看着他读四象拍两仪补气场卡凝神,就这么站着许久,道长明显有些体力不支,喘了口气把剑收起来,唐澈注意了一下,道长用的那把剑明明是亥雨剑,属于及其平民的武器。
道长一个转身看见唐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突然脸就红了,唐澈很庆幸刚才自己没有站在旁边一起打木桩,否则这会儿道长是不是该钻进地里去了。
对方一言不发地坐到一边石凳上,唐澈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架起重弩,对着木桩卡兹卡兹地轰起来。
村里的村民很早就去睡了,虽然时间不早,龙隐村万籁俱寂,只能听见重弩的噪音和蚀肌弹孔雀翎暴雨梨花之类技能的声音,唐澈本打算就这样忙到半夜再去睡觉,结果在一片机关的嘈杂声中,道长突然开口了。
“唐姑娘。”
唐澈立刻让重弩停止攻击,转回头看他:“嗯?”
“唐姑娘,那个姓甄的大夫什么来历?”
“我在瞿塘峡认识的一大夫,其他的我也不晓得,咋?”
“没什么,我在想我以前是否见过他。”
“原来你们是老熟人?”
“显然他不记得我了。”
“大概你变得太多了。”
“他似乎是一点没有变化。”道长抬起黑亮的眸子注视着唐澈,“十年过去了。”
唐澈忍不住开始脑补这位道长和甄殓的各种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她觉得可以把这个小故事告诉远在七秀坊的好朋友林梦晓,这姑娘一定能写出一大本可歌可泣的断袖篇章。
“唐姑娘难道没有觉得……”道长摸着下巴缓缓道,“你直视过他的眼睛么?”
“当然,每天都。”
“………………………………”这位道长显然受到了很深重的打击。
“咋了?”
“……没有,我先回去了,唐姑娘自己小心。”
“哎,道长。”唐澈叫住了抬步欲走的道长,“我该咋个喊你嘛?”
“……是我疏忽,失礼。”道长尴尬地笑笑,“叫我琴心吧。”
对于像这种一看就是假名,比甄殓这种名字还要假的多的临时名字唐澈真是不知该如何吐槽,只能点点头表示了解,回过身专心打她的木桩。
到了半夜唐澈才摸回屋里爬上床睡觉,因为在白龙口的任务基本结束,所以她妥妥的赖了一个上午的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日正当午,刚出门还顶着一头乱发的唐澈突然被一声气吞山河的吼声“小澈澈~~~~”震惊到半天不能行动,接着就被某个白灿灿的生物扑倒视线变成了天花板。
“……压死我了!”唐澈躺在地上哀嚎。
“嘤嘤嘤伦家回来了有木有想伦家啊!”说着说着叶文海闪亮亮的大眼睛还真的泛起了泪花。
“想个锤子,像你作甚。”唐澈很果断。
“你个见色忘义的混蛋!”
“赶快给老子爬起来!”
叶文海扁着嘴爬起来,唐澈这才觉得胸中一口闷气长舒,顿时活络起来。
“你们俩完事了?”唐澈一边站起来一边问。
“对啊,满满两个箩筐的药啊!每天为了采草小煜子都要补好几次的妆啊!”
“你不黑我会死吗?”简煜靳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唐姑娘,甄大夫呢?”
“不知道,我睡到现在才起来。”唐澈揉了揉头发,“怎么,你没看到他?”
“我绕着院子走了两三圈了,就连这家主人都说不清楚甄大夫去哪了。”
唐澈仔细回想片刻后说:“昨晚他还在家厨房里捣鼓药材,我从外面回来后就再没见过他。”
“哎,他能有什么事。”叶文海摇了摇手指头,“他一个人能撂倒我们十个,害怕他被绑架了不成?”
“害怕他出事儿?惊抓抓的。”唐澈盘起腿道。
“我好饿啊,有吃的没?”叶文海一边嚼手指头一边左顾右盼,“小澈澈你给我弄个棒棒□□?”
“棒棒鸡?很多年前去唐家堡的时候吃过一次,至今都无法忘怀啊。”简煜靳搓着双手跃跃欲试,“真要做的话?我来打下手吧?”
“……有我的份儿吗?”某个白花花的脑袋小心翼翼的从门框后面伸出来弱弱问道。
叶文海和简煜靳同事回过头去,齐刷刷地用盯人的视线对琴心进行注目礼。
“想有份儿,打工切!”唐澈一边说一边爬起来,“都切厨房!”
于是唐澈一行四人厚着脸皮跟这家主人接了厨房用,这几天被这几个年轻的陌生人闹得反应迟钝的一家三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由着他们去。
于是片刻后厨房里就传来乒乒乓乓噼里啪啦各种声音以及人的咆哮声。
“唐澈你敢不敢不要放那么多辣椒?你吃完了人家吃什么??”
“道长……!那是油不是水!艾玛这是传说中的呆萌么!”
“叶大小姐你能把重剑先卸下来吗??打破多少碗筷了这是??你有钱你赔啊!”
“简大妈你靠近一点会死啊??油溅起来不会毁你容的好吗??”
“唐澈!添柴添柴!我擦道长白毛着火了!快扑掉!”
“澈澈啊我被柴火敲到头了QAQ!”
“老子看你这么瓜还是找阿远耍去吧……”
“你说的这是油啊!为什么还会溅起来啊!”
“道长哟你的剑快滑进锅里去了……”
“起锅了起锅了!!让开让……妈蛋!”
“澈澈别激动啊!这里太挤了重弩都放不下啊!”
……
于是一番折腾,他们横竖是端出来几样勉强还能看的菜肴,以唐澈的说法,本该就她一个人下厨就好,多了几个只会碍事的笨蛋,差点拆了人家的厨房,简煜靳打翻她的棒棒鸡的时候她差点就把简煜靳推进锅里做棒棒人肉了。
“这菜的味道……真微妙啊……”琴心一边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诡异气息一边小心发表自己的看法,果然唐澈就飞来一记白眼。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采药搬上桌子,因为突然多出四个人,所以这家主人不得不把压箱底多年的八仙桌搬出来,摆在院子里,在一群家禽嘎嘎嘎的嘈杂声中开始了晚饭。
“秀爷,跳个舞给咱助兴呗~”叶文海翘着二郎腿道。
“好啊!给你瞧瞧我的大扇子!”正打算亮出扇子的简煜靳被唐澈猛一推:“先去拿碗筷!”
“这女人……”简煜靳恨恨等了一眼唐澈摇曳的背影,“谁娶她谁倒霉八辈子。”
很快饭菜碗筷都齐了上桌,阿元在桌子边上上蹿下跳,叶文海一看,也跟着上蹿下跳,被唐澈拎起来摁在凳子上就老实了。
“老身这儿好久没这么热闹了……”阿元的爷爷摸一把微湿的眼睛,“自我儿子儿媳去后……”“这么热闹的嘶吼,老头子你就别败兴了!”奶奶重重拍了一下爷爷的肩膀,把碗筷推到他面前。
出现面前这种情景,老实说完全出乎唐澈的预料,常年独行的她也不太适应这种热闹的场面,叶文海干脆一屁股坐在她大腿上,唐澈被双重体重压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棒棒鸡!棒棒鸡!”叶文海挥舞着筷子冲向棒棒鸡。
“慢着点没人跟你抢。”唐澈夹过一大块鸡块塞进叶文海嘴里,对方总算只剩吭叽吭叽的咀嚼声。
“可惜大夫不在啊。”简煜甄耸耸肩,“我赌他一定想尝尝唐姑娘的手艺。”
“我只会做棒棒鸡啊。”唐澈耸了耸肩。
“嘘——”琴心突然举起手指放在唇边,顿时院子里安静下来,这样所有人都能听到渐渐接近的马蹄声。
几人一同朝着龙隐村门口望去,高头大马的天策队伍,一眼就能看到,为首的军爷不知为何看起来特别眼熟。
一时没有人动筷子,每个人都不安地看着军爷军娘们策马前行,显然就是冲着他们这个院子来的。
唐澈走下八仙桌,面向院子门口的方向放下重弩。
简煜靳让两个老人以及他们的孙女先进屋去了,琴心凑近唐澈低声道:“恶人天策的巡山队伍,小心。”
这回唐澈总算想起那个为首的军爷为何如此眼熟了,他不就是在白龙口边界官道茶铺被唐澈叶文海甄殓几人轮到爬不起来的恶人军爷么?
唐澈深吸一口气,低头瞥了一眼叶文海,强作镇定的小姑娘明显很是不安。
等到天策的巡山队伍近了,似乎为了表明自己是带着和平目的来的,军爷很早就下了马,牵着马渐渐走进院子。
“我们在白龙口官道路边见过吧?”军爷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轮流看着唐澈和叶文海。
“是啊,传说中的手下败将嘛!怎么,叫了一群恶狗来咬我们啊!”叶文海尖尖的嗓门在院子里格外清晰。
“这次你们恐怕必须要好好感谢我了。”军爷显然一直在皮笑肉不笑,“你们该感谢我没有让你们那位温柔风骚的花哥曝尸荒野。”
“……什么?”唐澈微微张开嘴。
军爷侧开身让开,好让唐澈看到他身后被几个小将抬着的蒙着白布的担板。有眼的人都能看出那白布下十有八九是具尸体。
唐澈走出院子,几个小兵放下担板,唐澈咬着嘴唇低头看着脚下片刻,半跪下来,掀开蒙着头部的白布。
如墨般的长发蜿蜒流淌在色惨惨淡的裹尸布上,除了面色有些苍白,甄殓的面容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唐澈从未见过他安睡的模样,长睫紧闭,秀眉微蹙,肤色透白到几乎可以看到皮下蔓延的青色血管,好似一朵悄无声息安静绽放的矢车菊,只是陷入了永劫的沉眠。
唐澈使劲炸了眨眼,视线开始模糊了,她将颤抖的手缓缓触过他挺翘的鼻尖,略过毫无血色的柔软双唇,停留在层层叠叠的衣领边缘。
白衣上渲染开的血迹是无法擦干净的,唐澈微微扒开衣领,果然看到了脖颈上细如银丝的伤痕,正是这道红色的细线,将甄殓的头部和身体彻底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