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嫁】(六)
天黑请闭眼。
天亮请睁眼。
苏折在和白浅在玩一个游戏,苏折说睁眼,闭眼,指鼻子,捂耳朵,指嘴巴的时候,白浅就不能睁眼,闭眼,指鼻子,捂耳朵,指嘴巴。苏折说睁眼的时候,白浅就不可以把眼睁着,苏折说指鼻子的时候,白浅只要不指着鼻子干什么都行。再换白浅说着,苏折来玩睁眼,闭眼,指鼻子,捂耳朵,指嘴巴的游戏。
白浅说闭眼,苏折就睁开了眼睛,白浅说睁眼,苏折就闭上了眼睛。
白浅盘坐在破道馆里一尊三清雕像的后面,伸手去摸苏折的眼睛。白浅说道,“黑乎乎的,不好看。”
苏折指着自己的眼睛,笑着问道:“吓人吗?”
白浅摇了摇头。
苏折道:“很多人都觉得我的眼睛很吓人。”
白浅说:“很多人也觉得大哥很吓人,他的脸很吓人。”
“可我不觉得大哥他很吓人。”白浅眨了眨眼,道,“我喜欢他。”
苏折又道:“你与慕容飞缘何来此?”
白浅道:“你要成亲了,你请我们来,我们自然是要来的。”
白浅挨着苏折又坐近了一些,白浅的眼睛本就很大,认真看人的时候显得更大更圆了,猫样的一对眼仁,平日里白浅这么看着慕容飞的时候,只管说了如何如何,慕容飞也都只得心软的应下,奈何白浅现下这么看着的这个人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瞎子,实在是白费了一番的功夫。白浅道:“狐狸娘娘是谁?这里很多人都说,你要和狐狸娘娘成亲了。”
苏折道:“并不是很多人的话都是该听的,很多人说的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大实话。”
白浅看上去有些沮丧的说道:“我本来是不信的,可是爹爹信了,大哥也信了,所以我也信了,信你快要成家了。”
白浅解下了腰间系着的一只蓝白色的青瓷小瓶,握住了苏折的一只手掌,掰开了五指慢慢地摊开,将微凉的瓷质小瓶放在了苏折的手掌心上,便笑嘻嘻地说道:“瞧,爹爹许你大婚之日的大礼。”
苏折问道:“这是何物?”
白浅道:“忘川水。”
“慕容晋已是个死人,他便不能更像一个死人一样地活着吗?”苏折叹了叹,又道,“错了,他既然已经是个死人,又怎会再像一个死人一样的活着呢。”
白浅说:“爹爹说,他本来原也是不信的,只是月老儿却道是你今生的缘分已到,此卦解罢,人间便听闻了你要成家的信息,所以他又信了。”
白浅又说:“大哥原也是不信的,奈何途径凉州,寻到了一个算卦的道士,那道士央着要与大哥算上一卦,大哥应下了,那道士也说苏大哥今生缘分已到,他次日也将登门造访,备上一份薄礼聊表心意,算是庆贺你新婚之喜。那道士算卦是一等一的灵验,是凉州附近有名的神算子,一日三卦,一卦一人,凉州城人唤他做了老神仙。大哥经了今生事,本是个不信神佛之人,而至今朝却是由不得他不信那鬼怪之事,因而那道士一概说了什么胡话,他竟是都信了。”
苏折叹了口气,只说道:“你可知我平生最看不得那些说来天定命理之人,那些个没本事的算卦道士尽都是些讹人的,有本事的算卦道士信口一说便都是天理不可违之说,细问其中个数,又只是摆手,尽说些不愿让人听懂的时也,命也的胡话,那道士若是说的是好事倒还好说,他要是信口一说什么天煞孤星,家宅不宁之类的大凶之话,还是一副摇头晃脑的只道了一些命数之说,那算卦人还不是叫那道士吓个痛快。”
“这天下的道士大多都是一个样的德性。”
白浅转了转眼珠子,却是说道:“说来,这妖界都在盛传,那狐狸娘娘是个天上人间的少见美人坯子,这美人都甘心放弃成仙的机缘要与你成亲欢好了,偏偏你怎么就不愿了呢。”
“你瞧你现在都已经是人了,人这一辈子该干的事,娶个貌美如花的漂亮妻子,然后再生一个白嫩嫩的大胖儿子,这不就是人该干的事吗?再言之,你瞧你的年纪都已经比寻常人大上那么一大轮了,也总该想想成家的事了吧,现在就有现成的机会落在你眼前了,你竟是又不愿了呢?”白浅一边说着,一边也觉得自己好似说得挺有道理的,便继续摇头晃脑的说道,“这狐狸娘娘虽然是只狐狸,可也是一只要成仙的狐狸,狐狸一旦成仙了,褪去了那层妖皮,自然也就没了那阵狐狸骚味儿,你瞧你怎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不甚满意的地儿……自然是有的,可多了去了。”苏折可抽着嘴角说道,“你喂过马喝水吗?”
“喂马喝水的适合人不能强按着马儿的头到水槽里,让它喝水,纵使是琼浆玉液,它也是不屑一顾的。”苏折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你瞧,我现在就是那匹被强按着马头进水槽里喝水的马儿,你觉得我是该满意呢还是不满意?”
白浅正要又说话,转了转眼珠子,只好又闭住了嘴,破道馆门口悉悉索索传来了一阵声响,像是有人已经来了,白浅翻了翻眼珠子盯着自己身下坐的那蒲团,一惯的发起呆来。
破道观外面的动静响了一会儿又不不见了影子。
白浅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喃喃地说道:“倒是没闻见那狐狸狠劲的骚味儿。”
“嘶嘶”只见一约莫两指宽的青色小蛇从苏折的袖口钻了出来,半直起了身子,吊着一双黑漆漆的豆眼,嘶嘶的往门外吐着猩红的蛇信子。平日里见着的青蛇白蛇黑蛇无一不是吊着一双三角眼,阴森森的看人的时候格外让人觉得心里发颤,而绕着大半个身子圈在苏折手腕上的那小青蛇却是天生的一双圆滚滚黑漆漆的豆豆眼,去了几分邪气,看着倒是觉得几分灵气十足。
半晌,从那破道观的门口竟是钻出了个小姑娘,尽管作了一副丫鬟打扮,却是细皮嫩肉,端的一副娇美可爱的好相貌。
白浅只管扯住了苏折一边的衣角,却是低声在对方耳边道了一声,“莫要出去。”
白浅凝神自那三清雕像身后探出了小半个身子看去,只见那小姑娘平素趾高气扬的一副小女儿姿态此刻竟是已经全然不见,虽行动仍如往常一般,然而目中无神,神色呆愣,眉心似有一道邪气直直地顶上了脑门,恍惚间甚至似乎看见这小姑娘的脑门上顶着一圈的黑烟,久久而不散去,反而竟像是有一番更加凝实的姿态。
“她现在已经不是温离了。”白浅叹了口气,与苏折低声说道。
“我与慕容大哥在外见过这般姿态的男女,一副神智全无,混混沌沌,被夺了心智的模样。寻常中了这咒法之人,本人却是浑然不知,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每隔上一段时日,心智便会被夺去,片刻后又回神,之后再入此咒法,反复多次,期间间隔越发短促,心智越发溃散,以至于最后终生落入这浑浑噩噩的心智尽失的状态中去,再回天无数。”
“你与慕容可曾调查出此事因果?”苏折便问。
白浅便道:“可不正是你那未过门的妻子惹出来的那档子事。”
“此些中过术法之人都曾往那狐仙娘娘庙里求取过姻缘。”
白浅叹了口气,说道:“那狐狸都是快要成仙的狐仙了,在人间生生搞出这档子事,也不怕遭了上面的天罚,废了她大好的仙骨。那可是寻常妖物求都求不得来的大好机缘。都说狐狸天性狡诈,是这世间灵根极好的聪明动物,我却是半点都瞧不出这蠢狐狸的聪明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