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峰的等候》傅克心

6、六

　　六.

　　“为什么要登山？” “因为山在那里。”

　　“山在那里，路在脚下。”

　　尤熙舟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图书馆的报刊阅览室里翻看一些诸如〈山野〉之类的户外杂志，假如在图书馆瞥见某些看书名就知道是讲攀登雪山的纪实文学之类书籍，也会顺手借回去看看。似乎满有意思的，虽然自己没想过要去，但是了解了解也没什么坏处……吧。她觉得会想去登山的人果然是疯狂而毫无理由的，那些能条条框框分析出N条要登山的动机的人，却没有哪条动机真的解释得起那份发自内心百折不挠的狂热与义无反顾的坚定。说是青春与生命本能的躁动或许更为贴切，虽然她不了解，但她就这么理解。

　　另一方面，她确实欣赏那份毫无理由的执着和狂热。那些人必然了解旁人对他们不懈追求的事业的不理解，必然个个都思考过“为什么要登山”这个问题，却有很多人放弃给出自己的答案，或是随同马洛里爵士一样说出个敷衍了事不算答案的答案：“因为山在那里。”年轻人喜欢那种宿命感，尤熙舟如是猜测——马洛里爵士大人最终就长眠在那里，与山相伴。

　　这是个分明没有标准答案却仍然不停被追寻的问题。很久之后的一天，他们被风雪困在某座雪山海拔6800米的C2（2号高山营地）狭矮的高山帐篷里仍然怀抱希望等待天气放晴后建C3或是冲顶的可能；侧躺在学长身边因咽喉受到冷空气刺激数天咳嗽未愈且上升过快高反症状较重的尤熙舟在咳嗽间隙淡淡问起岳华源这个问题。学长温柔地轻拍着学妹的背，沉吟片刻道：“在我看来，为了雪山这个目标而能够放弃其他与之冲突的事务，与这种执念、决心与行动力相比起来，言辞上的任何理由再怎样华丽响亮都显得苍白而无意义。”

　　华源学长的回答其实不算回答，有点躲避的嫌疑，但是尤熙舟还是很高兴他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理由来说服自己、抑或说服旁人。咳嗽着的尤熙舟偷偷欣喜，英雄所见略同。

　　而此刻的尤熙舟坐在操场看台的老位子上，原本是浮生无聊，大下午的不想待在阴冷的宿舍里浪费时间于是就跑到操场看台来偷看山队的队员训练打发时间，手里拿了本书做样子；而这用来做样子的书本却最终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天气本就明媚，洒满全身的阳光更是温暖，她却脸色苍白，手脚冰凉。深深吸了口气，她把〈十年山难纪实〉一书倒扣在身边的座位上，伸出自己的双手仔细瞧着。刚看到冻伤、失温一章，图片上手指被全部锯掉的手、脚趾被全部锯掉的脚、四肢被截去的身体，被锯去鼻尖的脸蛋，令人触目惊心。明知这样的后果还会执迷不悟？那是疯子，可我不正是疯子么？尤熙舟盯着操场上跑圈的山队队员，他们当中有男有女，彼此擦肩而过时会交换一句响亮而有力的“加油！”，气氛活跃而热烈，充满青春积极向上的热情活力。

　　尤熙舟忍不住想知道，这群充满激情与活力的年轻人们，他们是否都已经看到了滑坠后尸骨无存的后果，冻伤保不住自己宝贵肢体的后果，被雪崩永远埋藏于冰雪之中的后果，肺/脑水肿得不到及时救治丧命高山的后果，在冰裂缝中失温冻死的后果，……抑或是，他们分明已经清晰看到，但在强烈的亲近雪山的渴望面前让那些危险的可能性都成为了过眼云烟？这是为了梦想而将生命作为赌注的一群疯狂的青年人。

　　她凝视着操场上一圈又一圈挥汗如雨的同龄男女，突然涌上了满心的羡慕。刘静袖说的没错，宁愿“死成这般轰轰烈烈”！这么想着，浑身都温暖起来，仿佛充满了力量。

　　然而，呃……这毕竟是假象。尤熙舟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揉眼睛。再度睁开眼的时候，面前如魔术般多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光站着，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尤熙舟如做梦般吓得再伸手揉眼睛，这时那人扑哧笑出声来：“你干嘛？表情活像见鬼了一样。”

　　尤熙舟心说不是像不像的问题好不好分明根本就是、不过懒得说出口。把他当空气，继续极目四望四处花花世界。

　　“听他们说你在这里看练习看了很多天了。我就知道你会动心的，我代表大家欢迎你加入屹云的大家庭！”这个，叫什么来着的，队长同学一点不客气地紧挨着尤熙舟一屁股坐下来，照旧边自说自话边笑得阳光灿烂，麦色光滑肌肤衬出齿列闪耀。尤熙舟盯着他一口好牙看了半天，最后认为他虽然人是二了点，做个海狸先生的人类形象代言还是有资质的。

　　“不要自作多情自说自话，”尤熙舟木着脸不给面子，冷冷道，“谁是来看你们训练的？谁又动心了？你梦游哪！”

　　队长同学睁大眼睛“咦”了一声，笑容渐渐消退，直直地凝视着尤熙舟，那毫不避讳的眼神赤裸裸地想从她面部表情中挖出什么似的。这样的他，在尤熙舟眼中突然变得高傲而盛气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