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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少年君王 ...

  •   华——第三部波未平——第七章少年君王
      
      翟月之事,润之交给了姚鉴去办。
      
      此时新君刚刚执政不久,很多事情都还是由辅臣们决定的。而翟月之才,确实是此时的华朝所需,因此事情办得很快。他原有探花的功名,因是先封了个翰林学士,然后以特使为名出使三韩。
      
      而润之既露了面,自然也就不可能回避她的首辅身份。虽然她自称布衣,不去上朝,却每日里入内阁去处理阁务。姚鉴得她相助,顿感轻松了许多。
      
      -*-  -*-  -*-
      
      “恩师!”
      
      听到姚鉴的声音,润之抬起头来。
      
      汇文阁中,一片紫衣绯袍,唯有她却是一袭素白长衫的平民装束。但是自她身周流露出的雍容儒雅之气,已足以让人忘却她封号中的“布衣”二字,而让每个人都心悦诚服地唤出一声“徐相爷”来。
      
      正与她商议边防的兵部尚书袁子思闻声也停了下来,看了看姚鉴,道:“姚相爷必有要事,下官还是暂且告退吧!”
      
      他六年来仍是兵部尚书,倒并非是因为他的工作不好,恰是因为他执掌兵部太出色了,明宗一时没舍得将他升离兵部尚书之位,而是破例升了他的品级,将原是三品的兵部尚书提为了二品。因此,他虽也是身着紫袍,腰中横的却是二品的金带,而非三品银带。
      
      润之看姚鉴神色间果然是有要事的样子,略一点头,将适才讨论之事匆匆写了几个要点给袁子思,就向姚鉴走去。
      
      姚鉴的神色,是十二分的郑重。
      
      “恩师,皇上召见!”
      
      “皇上?”润之眸中的光华一闪而逝,语气有些淡然,“在何处?”
      
      姚鉴有些不明白润之的冷淡是从何而来的,只是尽职地完成他传诏的使命,“皇上就在御书房等候恩师。”
      
      “知道了。”润之平静地收拾好几份奏折文书,想了想却又放下,信手一拂长衫,举步向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与汇文阁有回廊直接相连,路程并不算长。明宗李均生前惯于在御书房处理政事,明宗朝的重要政令也多半出于此处。显然新君李睿也学了他父皇的习惯,在此办公。
      
      润之荐翟月、入内阁,事实上已经担负起了首辅的职责,却至今仍没有去见过新君,确实是让众人不解。只有润之自己心中明白,她竟是为了一个近乎荒唐的理由而在意气用事:她只是不想对明宗皇帝以外的人屈膝!
      
      她自然明白,这种意气用事是毫无意义的。她所应该做的,是从新皇帝那里得到足够的信任,因为如今的她,虽称“布衣”,在朝中所拥有的权势之重,却是常人不可想像的。
      
      满朝官员中,半数以上皆出自她的门下,其余那些官员,也多半对她秉持着敬意。四大辅臣中,除她自己以外,姚镜如是她的门生,苏林泉经她一手提拔,而杜子春则一向敬重于她。就连相互间一直不睦的御林军和禁军的众将领们,也都十分爱戴于她。
      
      无论哪朝哪代,为臣者拥有如此的势力,都会让坐在龙椅上的君王寝食难安,也只有真正了解她,寄予她绝对信任的明宗李均是个例外。
      
      “二位相爷,皇上等了一会儿了!”守在御书房门口的太监轻声提醒着。
      
      二人皆是点头为谢,跨入门中去。
      
      御书房是润之十分熟悉的地方,再度踏入门来,却已然是物是人非。
      
      御案之后坐着的,是位十七岁的少年。
      
      见到李睿的那一刹那,时光猛然间倒流了回去,依稀是若干年前,坤元殿上,君与臣的初会。
      
      那一年,他二十二岁,锐气犹显,她十五岁,稚气尚存。
      
      她不顾礼仪地打量着他,没有立即行君臣大礼。而他显然对这面带稚容的俊秀状元郎生了好奇之心,也没有责怪,只是打量了回去。
      
      倒是急坏了一旁的司礼太监,忙忙地小声催促着:“状元爷,还不快下跪行礼!”
      
      润之忽然一笑,尚有些孩子气的脸上因而透出了几分俊逸洒脱来,“文英只是想看看,皇上值不值得我屈膝以事?”
      
      她声音朗朗,不是甚响,却也足以让高踞龙椅之上的人听个清清楚楚。
      
      明宗那时也不过是个青年,那一瞬间少年意气般的恼怒涌上了心头,但它迅速地被好胜心给压了下去。
      
      “好!”龙椅上传下断然的声音,“朕会等着徐状元对朕心悦诚服的那一日!”
      
      除了他二人之外,所有的人尽皆大惊失色。
      
      润之则是肃容,后退一步,恭恭谨谨地行完了三跪九叩的君臣之礼。
      
      二人心中都明白,那不是她对他的屈服,而是对一国之君坦然接受她的挑战的敬意。
      
      正因为明宗得了润之的真心敬重,所以他也回润之以绝对的信任。这亦君亦友的二人间,有着无言的默契。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失却了其中一人的世界将会怎样?
      
      “恩师?”姚鉴小声的提醒惊回了润之的思绪,她意识到自己已然有些失礼了。
      
      整衣、屈膝、下拜,润之心中知道自己的勉强,因为有个遥远的回音犹在耳边响着,“文英只是想看看,皇上值不值得我屈膝以事?”
      
      原来这些年来刻意的谦冲淡和,依然没有完全磨去自己的少年意气!
      
      眼前这个少年君王,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她真心地为之屈膝?
      
      李睿是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这位传奇人物。父皇临终前命他要始终对此人秉持敬意,太傅姚鉴一口一个恩师地叫着,就连门口的太监,也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二位相爷”的话,全忘了此时的徐润之并非正式的朝官,而他,甚至还只是一身布衣装束。
      
      这样的人物对他谨然下拜,令他的少年心性中,闪过了几分快意。然而,他很快就感到了不妥。
      
      行完礼站起身来的润之那两道冷澈的眸光在他身上转了两转又收了回去,似是谨守着君臣之分,李睿却突然间感到,在这样的人面前,反而是他显得倨傲无礼了。
      
      他忍不住站了起来,来到润之面前,长长一揖,“先生是长辈,朕怎么当得起先生的大礼相见?”
      
      润之的眸中流露出几分赞赏,适才那勉强的心境不由淡了几分。
      
      “先生早已到了长安,为何迟迟不来见朕呢?”李睿的语气似是亲热,却含着几分试探。
      
      润之淡然一笑:“徐文英布衣草民,陛下不见召,怎敢擅自来见?”轻轻几句,将责任都推回给了李睿。
      
      李睿怔了一怔,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这辈子没尝过被人软顶的滋味。面子上虽是半分不失,里子却不免有些隐痛了起来。
      
      “陛下召文英前来,不知有何要事相商?”果然新君年纪轻,阅历经验都有不足,连她轻轻几句话都难以应付。
      
      “朕只是想见一见让父皇如此重视的人物,也好恭聆先生的教诲!”李睿年少气盛,显是不惯讲客气话的,说来不免有几分生硬。
      
      “教诲二字怎么敢当?陛下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润之的语气淡淡的,没有半分失礼,只是刻意地抽出了其中的真心诚意。
      
      “先生是父皇亲封的‘布衣宰相’,又是姚太傅的恩师,朕的首辅,怎么当不得‘教诲’二字?”少年君王的语气中似有着几分咬牙的味道了。
      
      润之清亮的眸光掠了过去,又凝定下来。
      
      她自怀中取出那块“如朕亲临”的御赐银牌托在掌中。微微的温热不断地传入掌心,似是还在倾诉着明宗的心意,让她有些不舍。然而此刻,却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既然陛下提及此事,文英也正打算缴还皇上御赐的银牌!”
      
      李睿与姚鉴都没注意到她微妙的用词,而尽皆将注意力放在了那银牌之上。
      
      要知道,在这世上,这是唯一可以用来约束当今皇帝的东西,因为那上面刻着前一任皇帝的“如朕亲临”。
      
      李睿早就在烦恼父皇给他留下的这个制约,没想到润之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打算缴还了!
      
      姚鉴则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也在担心润之的权势太重,会招君王之忌。显然自己想到的,恩师也早已想到,因此主动将银牌交出。
      
      但是润之口中虽说将银牌缴还,却也只是托于掌中,并未送到李睿的面前,似是等着他主动去拿。李睿一时间不明润之的用意,怔了半晌。
      
      姚鉴也有些不明所以,上前欲接过银牌,代为交给李睿,润之却收回了手,看了他一眼,指尖抚着银牌上的一行行字迹,轻叹一声,上前去将它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御案之上。
      
      放开手的那一刻,她觉得心中一空,似是放开了明宗对她的信任、对她的情意。
      
      这一切,都是她不能忘,也忘不了的,然而,她也不得不放手了。
      
      不待李睿和姚鉴回过神来,润之淡淡道:“若陛下无事,徐文英就此告退了!”见两人都不再言语,她举手为礼,拂衣而去。
      
      -*-  -*-  -*-
      
      罂粟谷中,火光如海浪般起伏。
      
      “我们该走了!”
      
      文佩转回身来,风拂着她火红的衣裙,几乎要让人误以为她是刚自火海中走出的,一向沉静的眉宇间有着难得的怅然之色。
      
      江峰似是知道她的心意一般,开口叹道:“真没想到这位罂粟谷主竟是如此桀傲之人,一旦发现自己被人利用,连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基业也忍心付之一炬!”
      
      文佩点点头,“我要回去了!”
      
      江峰看着她的神色,已经了然了她的想法:“听他说北丹西疆要出兵,所以担心徐兄了?”
      
      文佩再次点头,见他已明了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言,向自己的爱马走去。
      
      江峰的声音还是追随在身后。不似他外表的沧桑,他的声音中总是透着一份沉定的开朗:“我陪你回长安吧?”
      
      文佩回眸看向江峰,似能穿透人心的眸光停驻在他的脸上。
      
      一路行来,江峰并没有隐藏过他的心意,文佩也不能不为之所动。她本不擅言语,踌躇了半晌之后终于开口道:“多谢你!”
      
      江峰怔了一怔之后笑了出来:“知不知道我答应来处理罂粟谷之事时,令兄怎么对我说的?”他回想着当时润之的语气,“‘那……我就不谢了!’”
      
      文佩是深知润之心意的,听他那么一说,不由也笑了。
      
      她素来冷淡,是不常笑的。这难得地一展颜,似是千年玄冰终于遇上了阳光,焕发出夺目的光彩来。看得江峰一呆,只听她低声道:“但,我还是要多谢你!”
      
      文佩的马儿见了主人,一声欢嘶,自动奔到了她面前。江峰也唿哨一声,召唤稍远处自己的爱马,沉声道:“二姑娘……”
      
      文佩翻身上马,红衣飘飞,“叫我文佩吧!”她持缰在手,没有立即前行,而是自马上回过身来,等待着江峰。
      
      这就是她表达的方式了。脱口而出那一句话时,她的心中陡然一松,知道自己心中曾想预留给那个神秘人卓风的位置,已经被眼前这个同样是来历不明的,看似沉稳沧桑,却又总含着一份开朗的人捷足先登了。
      
      眼看着江峰自惊愕中会过意来,文佩再度一笑,策马前行。
      
      -*-  -*-  -*-
      
      “先生,翟月幸不辱命,高丽撤军啦!”
      
      润之一笑,道:“先前送来的报告,在下已经看过了,子聂兄处理得十分漂亮。”
      
      “也亏得先生在东边边境作出一副调动粮草的样子,让他们疑神疑鬼,不知我们兵将安出,这才乖乖地罢手了。”
      
      润之笑了笑道:“那是兵部袁大人的主意。”
      
      翟月赞道:“好位袁大人,果然不凡!”随即自袖中取出一卷东西来,压低了声音,道:“这是这次亲历三韩之后重绘的三韩地图,还请先生指点!”
      
      润之愕了一愕,真的没想到翟月居然没有忘却重绘地图之事,不由失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嗜好,子聂兄的嗜好竟是绘制地图!”
      
      翟月不以为意,道:“这也算是与众不同了,呵呵!不过,各人也有各人的弱点,这次三韩一行,翟月可是多了个绰号了!”
      
      润之奇道:“什么绰号?”
      
      翟月故意叹了口气:“唉!那高丽的李定乾可恨透了在下这个搅局的,背转身去用高丽话大骂我‘三矮子’。他还以为我听不懂高丽话!也不想想,他都能说汉语了,我还能不懂高丽语?结果,我临走时用高丽话跟他打了个招呼,他整个人都僵在那儿了,脸色直发青,怕是到现在都还没回过色来呢!”
      
      润之被他眉飞色舞地说得忍俊不住,与他一同放声大笑了出来。
      
      止了笑,润之这才道:“三韩之事真多亏子聂了!现下的局势,子聂也当有所听闻了吧?”
      
      翟月敛了笑容,正色道:“西北两面当真出兵了?”
      
      润之点了点头,神色间似是透出一份倦意来,“接下来的事,可能还会烦劳子聂。日前你的特使身份只是暂时的,不久朝廷会正式下文任你为参政……”她转过头来,一笑,“恭喜子聂,入阁了!”
      
      翟月先是一怔,随即大喜。不知多少官员,熬了多少年也熬不到入阁的那一日,他却马上就要进入整个华朝的权力中心了。他感激地看向眼前的白衣青年,知道他虽不言,自己的入阁却定是与他相关的。
      
      润之看出了他的心意,笑道:“破例让子聂入阁,是因为朝廷此时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必看我!”
      
      翟月知道自己失态,脸上不免泛出些红意来。
      
      润之不由笑了,道:“想不想去看看兵部的沙盘?”
      
      翟月又一怔,接着,真真是大喜过望,忍不住一揖到地。
      
      兵部负责军事,拥有全国最准确的地图,而兵部的沙盘,自然也是最为精确的。但是,涉及军事,那地图与沙盘当然都是绝密,寻常人根本无缘得见。翟月痴好地图,若是始终不得一见,岂不是绝大的憾事!
      
      当下润之就引着翟月来到兵部。她的身份特殊,翟月也即将入阁成为参政,再加上兵部尚书袁子思亲自相陪,又有谁人敢加以阻拦?
      
      翟月总算是亲眼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东西。
      
      那沙盘虽叫做沙盘,实则是木制的,不知是多少巧手匠人雕就后拼合而成。只见山峦起伏,数色丝带蜿蜒其中,实在是精致无比,摆满了整个房间,就似是一座具体而微的江山。
      
      润之低声道:“绿色是林,蓝色代水,白色是路。”顿时解释清楚了沙盘中各色丝带的含义。
      
      现在的沙盘上面铺了一层细沙,插起了各色小旗,以表示不同的军队。
      
      北疆方面,一列黑旗指向华朝,标着“李”字的黄旗正严阵以待。而西方的情况则严重得多,数队白旗已经突破了西疆守军的防线,进入华朝境内了。
      
      翟月“咦”了一声,问道:“西疆来的是哪一族?”
      
      “阿乞力族!以及几个小族。”
      
      翟月不敢相信地看向润之:“带兵的是那个阿乞力汗?”
      
      润之摇头,与袁子思交换个眼色,“肯定不是!”
      
      沙盘室外传来兵部官员的声音:“徐相爷,袁大人,刚刚得到加急战报:肃州失守,卢老将军战死,副将黎海退守甘州。”
      
      室中三人的脸色都沉肃起来,袁子思一挥手,将一支黄旗钉在了甘州位置,而肃州的那一面“卢”字黄旗,却终归是要拔下了。
      
      袁子思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沉重,“肃州城是他们攻下的第一座城池!”
      
      润之与翟月也不禁心头沉重,他们都明白袁子思的意思:阿乞力族本不擅攻城,也从来不攻城,他们以前入侵的目标只是财货女人,而一旦他们开始攻城掠地,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目的已然不止是财货女人那么简单了!
      
      润之的声音打破了沙盘室内的寂静:“卢老将军战死,谁人可替?”
      
      袁子思垂首看着沙盘,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我去!”
      
      润之和翟月同时一惊,难道说兵部已然没有胜过卢老将军的战将可遣了?
      
      润之正想说话,室外再次传来声音:“徐相爷,皇上召见!”
      
      润之紧抿起薄唇,静了一静,道:“大人且三思,我去去就来!”
      
      -*-  -*-  -*-
      
      李睿再度召见润之的地方是养心殿。
      
      属于皇帝的龙椅之旁,垂着一挂珠帘,帘后端坐着一位衣饰华贵的宫装女子。
      
      润之见状不由皱起了一双剑眉,只能先躬身行礼。
      
      李睿年轻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先生不必多礼,快快平身!”
      
      润之直起身子,两道剑眉还是蹙着,看向那珠帘,“陛下,这位是……”
      
      “哦,这是长庆宫庆太妃!”
      
      长庆宫庆太妃?那就是明宗的庆妃了!原兵部侍郎之女,中书令苏林泉之妹。听说她十分贤良淑德,太子李锐自七岁丧母起就是由她抚养长大的,因此太子视她与亲母无异。
      
      润之再度躬身:“徐文英见过太妃娘娘!”
      
      帘中传来温婉动人的声音:“罢了,先生免礼!”
      
      润之只觉她语音轻柔娇嫩,似是比自己还年轻些,不知她如此的青春年华皆耗在宫廷之中,会是何等的滋味?
      
      李睿的声音自珠帘旁传来:“先生这几日皆在阁中,当已知西北的战况了?”
      
      润之转向李睿,沉声道:“刚刚在兵部听到的消息,是肃州失守,卢老将军战死,副将黎海退守甘州。”
      
      李睿“啊”了一声,显然这最新消息还没传到他耳中。
      
      庆太妃那温婉动人的声音倒自珠帘中传了出来:“先生的消息好快啊!”
      
      润之眸色深沉起来,转目看向那光华灿烂的珠帘。听她的话,竟是有着几分挑拨之意。
      
      李睿果然神色不豫,他还没得到消息,润之却已然一清二楚,让他有种自己被架空了的感觉。他尚年轻,不快的心情忍不住流露在了脸上。
      
      润之紧抿起唇,脸色一沉,道:“陛下虽然未及弱冠,却也有一十七岁了!太妃娘娘也非太后,依我大华的律法,娘娘还没那个资格垂帘吧?”
      
      她也是难得如此之怒,朝中局势如此紧张之时,庆妃居然还有闲心去挑拨皇帝与首辅之间的关系,不知是何居心?
      
      她一怒之言正说中了庆妃的心病。她虽受宠,也抚养了太子那么些年,却始终未得封后,因此,明宗逝后,她也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太后,而只能得了个“太妃”的名份。
      
      珠帘后的宫装丽人站起了身,声音依然温婉,语气却有些淡淡地:“先生责备的是,是哀家失仪了!”竟自走出了养心殿。
      
      润之一怔,看向李睿,果然少年的脸上显出更多的不忿来。看来,这庆太妃显然是深知自己这位养子的脾气的,已经成功地挑起少年君王对润之的怒气了。
      
      “长庆宫母亲无资格听政,那么,朕总有资格听政了吧!”少年的脸色也是沉沉的。
      
      润之压下了心头的怒气,笑了一笑,正欲说话,宫外却传来了报事太监的声音。
      
      “皇上,有紧急军情!”
      
      李睿看了润之一眼,吩咐道:“进来!”
      
      一名兵部官员匆匆进来,跪地禀道:“禀皇上,加急战报:肃州失守,卢老将军战死,副将黎海退守甘州,敌军已经渡过张掖河,直逼甘州城下!”
      
      润之不禁动容,西疆联军的速度竟是快得异乎寻常,可见她和袁子思的判断决然不错,那带兵之人定不会是原先那个粗暴无能的阿乞力汗。
      
      李睿却冷然问道:“如此重要的消息,为何此刻才报来?”
      
      那兵部官员一怔:“下官原以为皇上在御书房,到那里寻不着皇上,才找来养心殿的。”
      
      李睿脸色大窘,看向润之。润之却是神色不变,似是根本没听见那官员的答话。李睿再开口时,自己也觉得有几分狼狈:“知道了,退下吧!”
      
      润之看着那名官员施礼退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转回来看向李睿:“陛下不问问敌军的军势、我军的损失、替代的人选以及其它的情报么?”
      
      李睿刷地红了一张脸。这些事原本是该问的,他一时慌乱,竟然忘了。
      
      润之自知她在少年皇帝面前已显得太过强势了,这并非好事,只是看在逝去的明宗面上,她始终是忍不住想要教训一下这自负的少年君主。
      
      “陛下召文英来,究竟是有何要事?”她的声音中终是流露出了倦意。
      
      “朕想,西疆的战事,没有个统帅终是不行。”李睿说着说着,镇定下来了,“李戍将军又被北丹拖住,不能轻易调开,卢老将军刚刚战死,而朝中统军能力胜于他的人却暂时没有……”
      
      润之听至此,心中暗赞了他一下,能将刚听到的消息马上就用到话中,这少年还算不差。
      
      “因此,朕想将西疆的战事全权交给先生来指挥!”
      
      润之的眸色一沉,颇觉荒唐,“陛下,徐文英只是文臣!”
      
      李睿似是横下了心,极快地说了下去:“但是先生是出身于武将世家吧?朕曾听太傅、兵部等诸多官员言道,先生在战略战术上,眼光绝佳,他们都自愧不如。”
      
      润之怒极,唇边勾出一抺冷笑来。看来,自己真的是权高震主了!只是,他居然敢让她去西疆打仗,未免有欠考虑了。
      
      “看来,姚镜如对陛下的教导还是有所偏差!”她怒极而言,语气却显得格外谦恭有礼,“他难道没有教过陛下,为君之道,不是治国而是治人!为君王者,需当有一双慧眼识得人,还要有一颗慧心,懂得用人!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您的父皇别人不选,偏偏要任徐文英为首辅呢?看来陛下根本不识得徐文英,却这么大胆,敢用文英么?”
      
      不待李睿回答,她又道:“陛下既是疑忌徐文英,难道就没有想过,兵权外落的后果么?”
      
      李睿被她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自小被人捧惯了,哪有人会对他说如此重的话,禁不住咬牙道:“你……你居然如此说朕!”
      
      润之神色冷然:“文英说错了么?我是敬陛下身在龙座,这才以君臣之礼相待。否则的话……徐文英此生,只认定一位君主,那就是陛下的父皇!至于陛下,文英此刻的言语已是客气的!”
      
      她着实不愿再忍耐,出言也就不再客气,此时也不由得李睿不着恼了,脱口道:“既是如此,你何不跟了父皇去?”
      
      他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润之袍袖一拂,负手身后,扬首向着念陵方向,出语如霜:“蒙皇上生前所允,文英的墓早已定了!念陵之南的第一座墓,就是我的。待我死了,自然会去陪伴皇上。”
      
      她口口声声的“皇上”,竟是没将李睿放在眼里,言辞间更是如此绝决,将李睿顶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也着实有幸,见识了明宗李均也未曾见识过的润之之怒。
      
      润之也自觉得怒气有些过甚了,略忍了一忍,将声音放得平静了些:“陛下今日既出了此言,文英且从此一命!但是,陛下也说过,将西疆战事全权交我处置,徐文英希望陛下记得自己的金口玉言,不要食言!”
      
      她拂袖而去,根本不看已然呆了的李睿,也不在意会让他更是恼怒难堪。来到养心殿门口,想起来,才淡然道:“在下会让夫人为副,随同出征,望陛下下旨时不要忘了!”
      
      润之踏出宫门来,自觉得心气舒畅了些。本来她就不想对这不懂事的少年皇帝屈膝,如今索性恼了,也让他知道,明宗皇上虽逝,天下也还是有他惹不得的人。
      
      这少年,居然如此不懂事!既知道她的势力,却还用这么明显又幼稚的手段来对她,除了惹恼她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处?他是明宗皇上之子,遇事却连多想一想都没做到!
      
      润之向内阁方向走得几步,正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却有一名宫女来到她面前,屈膝行礼:“徐先生,太妃娘娘有请!”
      
      太妃?润之心中一声冷笑,她倒差点忘了,这位庆太妃显然是有着推波助澜之心的。但是她徐润之自来与后宫无涉,与庆妃之兄苏环关系也是不错,庆妃对她何来的敌意,倒当真是莫名其妙了!
      
      随着宫女转过一重宫阙,适才那珠帘后的宫装丽人正站着等她。
      
      果然是美貌温婉、秀雅动人。
      
      润之施了礼,淡然问道:“不知太妃娘娘召徐文英何事?”
      
      庆太妃看着她,似有些发怔,“皇上可曾让你出征西疆?”
      
      润之闻言一怔,随即恍然,果然是她唆使李睿让自己去战场的。她心中愠怒,面上却只是淡然一笑,问道:“太妃娘娘为何要置臣于死地?”
      
      庆太妃又是一怔,眸中诸般神色变幻,回过神来,才道:“因为,先皇何等厚待于你……你却……”她轻轻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只够她二人听见。
      
      润之怔了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一层薄怒不由染上了双眸。
      
      原来,在她的眼中,竟是将皇上对自己的心意看作了断袖之癖!显然,这位庆妃不似是寻常嫔妃的随缘度日,而是对皇上有着真心实意的,这才恨上了自己。
      
      她恨随她恨,但她怎能这样想皇上?
      
      润之轩起了眉,一字字道:“枉你们是皇上最亲近之人,竟然自毁皇上清誉!”
      
      心中的怒火燎原般燃烧起来,不愿再与她多言。润之微瞑双目,强行将心头的怒气再度忍了下来,道,“罢了,若能战胜归来,再与你们分辩吧!”
      
      对这些人,她已不想再说什么,转身拂袖而去。她面上虽只是薄怒,却再也没人敢拦着她。
      
      此时的一颗心中,既怒且痛,难得强烈的情绪不断地在心口翻搅着。
      
      等到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润之终于失却了力气,倚在走廊的雕栏之上,以袖掩口,把那忍了许久的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题外话:润之与文佩的喜好恰好相反,她喜欢冷色调的服色,在平民装束时,她也多半是着青、蓝两色的长衫或是锦袍的,但是这段时间里,润之却总是一身白衣,虽然她没说什么,实际上是在为死去的师父穿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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