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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三探花 ...

  •   华——第三部——第六章  三探花
      
      润之尚未遣人去寻江峰,他却主动来了。
      
      润之不免有些诧异,她此时已没了对江峰时的心病,只微笑道:“我以为江兄在忙罂粟谷的事。”
      
      江峰自入住仲春堂后,每日里皆不见踪影,润之也只能如此猜测。
      
      江峰朗笑颔首道:“不错!所以,我今日是来辞行的!”
      
      润之怔了怔:“辞行?”
      
      “是啊,打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润之见他爽然告辞,竟似是毫无牵挂,不禁大出意外。
      
      她意外的神情定是流露了出来,江峰见了,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难得见徐相爷有这种出乎意料的神情,江某还以为您会永远是那般不动声色的态度!”
      
      润之也笑了起来:“怎么会呢?我又不是神人!”
      
      江峰随意向外一指,语气中流露出几分率性,“但在不少人心目中,徐相爷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人吧!”
      
      润之摇头微叹,正想问问江峰对自己的观感,却听得江峰道:“其实,江某倒是一直觉得,你不是那么容易与人接近的。”
      
      润之怵然抬起头看他,他的脸上仍带着笑容,眼神却颇认真:“虽然我们一见如故,但我仍奇怪以你这种不喜与人亲近的脾气,怎么会留我住在仲春堂?”
      
      润之对江峰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多,这个朋友,她可以说是凭感觉交下的。虽说初见面时就有惺惺相惜之感,但这个看上去豪迈爽朗的男子,却是何时对她有了这么深的了解?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就是四海酒楼那一回,江某有些忘形了。”
      
      江峰说得含蓄,润之却觉得有几分赧然,一颗心里不知滚过了几多思绪,表现在面上,却只有苦笑:“徐某一念私心,本不该擅作主张。”
      
      江峰摇了摇头道:“江某并无此意。”停了停,他又道,“若说这个,徐兄何不由她自行决断?”
      
      何不由她自行决断?
      
      这句话真正击中了润之的弱处。她素来思虑缜密,惯于将一切事态控制于掌中,失了控的第一人乃是皇上,第二人就是眼前的江峰了!
      
      但他没说错。文佩的感情归属应由她自己决定,自己不能也不该一厢情愿地为她安排。
      
      尤其一点,文佩的内心与自己一样在意自由,即使是自己,也不应干涉她的心事,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润之心头交战,目光中的神色也变幻不定,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随即她轻笑出声,重绽的笑容在江峰眼中却比方才真诚了几分,“江兄提醒得是,她自有她的想法,一切当由她决定。”
      
      回复清澈的眸光与江峰了然的眼神一触,惺惺相惜的心意同时流过两人的心头,二人同时绽出了欣然的笑意。
      
      “那么,江兄是否为罂粟谷之事而来辞行?”润之的心情莫名地舒畅起来,将话题转回正事上。
      
      江峰也不禁严肃了起来,沉声答道:“是!我觉得他们最近似有异动。”
      
      润之微抿薄唇,眸色深沉起来。
      
      若她的担心不错,罂粟谷也该动了。不知二位师哥与二妹来不来得及纠集到足够的力量,去铲平……不,至少是绊住罂粟谷?
      
      “江兄!”
      
      江峰见她神色凝重,知有大事。只听得润之将卫人杰与杜刚二人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当然,她瞒去了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并道:“因为朝廷不宜涉入江湖之事,我已让二妹随同二位师哥一起去解决罂粟谷之事,不知江兄……”
      
      江峰不待她说完,就爽快地答应:“反正目的相同,江某义不容辞!”
      
      “那……我就不谢了!”
      
      江峰一怔,见润之含笑看着他,顿时恍然,这即是说:润之已将他视为自己人,不再客气了。
      
      于是,徐氏诸人,会同卫人杰、杜刚、江峰,定下了对付罂粟谷的基本策略: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联络尽可能多的门派及力量去压制、打击罂粟谷,如果有机会,就将它铲除。可喜的是,江峰曾探过罂粟谷,知道它的具体位置,不免多了几分把握。
      
      待得送走了文佩与江峰他们,润之却也并没有如卫人杰所叮嘱的那样安心静养。她人虽静着,脑中却在反复推演着华朝及周边诸国的情况。
      
      如果,罂粟谷是第一个发动的,那主要的目的应是为了吸引和拖住朝廷的部分兵力。
      
      下一个是哪里?想要调开朝廷的什么资源呢?
      
      有很多种可能在脑中反复演绎,但没有一个能成为定论。九春堂情报网毕竟是民间组织,所得的资讯有限,尚不足以据此下结论。
      
      或许,该去找找看镜如,不知朝廷的情报网中有些什么消息?只是,明宗已逝的此时,再以“布衣宰相”的身份去干政,在对朝廷制度毫无概念的人看来,是理所当然,在润之自己看来,却不免有些尴尬了。
      
      些微的犹豫之间,朝中新发下的一封邸报让润之不得不抛开种种顾虑,迅速地下了决心。
      
      文佩已不在身边,夫人的容貌实在是太过惹眼,润之并没有找文秀夫妇相伴,而是一身素白长衫,独自去了姚府。
      
      姚鉴闻报,赶忙迎了出来。眼见这多时不曾现身的座师一身便装,洒然前来,心中实是欢喜无限。
      
      润之却是挂念着邸报中的消息,没心思与他叙旧,忍着性子与他见完了礼,即开门见山地问姚鉴:“镜如,朝廷为何会将李戍将军调回?”
      
      姚鉴有些惊讶:“恩师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润之一蹙剑眉:“北疆的防务十分要紧,大李将军既已驻守北疆多年,朝廷怎么会好端端地,想起要将大李将军调回来?”
      
      姚鉴这才明了她的担心,不由叹了口气,自然也不瞒她:“邸报中只说是请李将军回来叙职受赏,实际上,朝中是打算让他统兵前往百济。”
      
      润之眸光一闪:“百济怎么了?”
      
      “恩师当还记得,百济驻军原是由金骁宗将军统率的。”
      
      “不错,”润之点头,“他有一半的百济血统,也擅长与那里的人打交道。”
      
      姚鉴续道:“前些时候,百济驻军中有个兵士,唉……酒后□□了当地的民女,听说,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润之脸色沉了下来,眸中隐现怒意。
      
      “案发后,金将军当即将他擒拿,准备明正典刑,但是,”姚鉴的声音中,显出几分难堪来,“正值新皇即位,朝廷大赦……”
      
      润之一怔,深感意外,“朝廷大赦,不及藩国,金将军难道不知?”
      
      “但是,我朝派驻藩国的兵将是否应同沐皇恩,却是没人能料到的问题!”
      
      润之怔了怔,沉吟着点了点头,“不错,这是律法有疏,怪不得金将军!”
      
      “金将军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难题,只得飞骑向长安请示,但这一来一回,耽误了时日,百济国内终于酿成了民变。”
      
      润之凝思着,缓缓道:“就算如此,只要及时处置了人犯,再加以适当解释,民变应当可平,为何会闹到要调动大李将军的地步?”
      
      “糟的是,高丽抢先一步插手,名义上是保护我天朝宗主国的兵马安全,实则变相侵入了百济国土,两国素有嫌隙,这样一来,原先的民变就引发了战事。”
      
      润之听到此,终于明白了东方三藩国内发生的事情,沉吟了一小会儿,才淡淡道:“好个李定乾!”语气中不无赞赏之意。
      
      高丽国主李宗华是个弱冠少年,国中大权皆在身为摄政王的王叔李定乾之手。当年高丽上表请改国主名为“李宗华”之时,她心中就觉得有些好笑:这李定乾,明明大权在手,却作出这副姿态来——改别人的名字以示忠心,真当大华无人了!以他的野心,会忍到这个最佳时刻来发作,确也有他的不凡之处。况且借口找得漂亮,竟是让人一时间挑不出茬来。
      
      依着情况再往下推断,“百济的国力较弱,不过新罗与之唇齿相依,早已结盟,为免唇亡齿寒之虑,新罗只能出兵相助。于是,一名小小的无行士兵,就这样引起了三国混战?还弄得我们尴尬万分?是也不是?”
      
      她最后几句的语气中带着微讽,姚鉴知道恩师此番是真的着恼了,也只能点头称是。
      
      “那调动大李将军,是三韩的情况已经无法控制了么?”高丽、新罗、百济三国皆是由马韩、辰韩和弁韩三部逐渐相融发展而来,算是源出同宗,故也总称为“三韩”。
      
      “我们在三韩的驻军,本就只是表示宗主国之意,也让他们三国间有个牵制,但是真的打起来的话,人数既少,又是分散,要平息三韩的局面,也只能另行派兵了。要调大李将军,是因他在周边各国都威名极盛,三国中任意哪个要是不服,在与我们动手之前,也不能不好好掂量掂量,如此一来,就存了个不战而定的可能。”
      
      润之沉吟着点头,算是清楚了朝廷的想法,同时在脑中理清到目前为止所了解了的情况。
      
      罂粟谷动,是想要吸引我朝的部分兵力。
      
      三韩乱,是要我们派兵,且将有德望的将领派去平息乱事,最有可能的,就是驻守北疆的李戍将军。
      
      如果我们抽走大李将军,那么下一个动手的是不是北丹了?将朝廷的注意力、大部分的边兵和战将引到北方,然后由西疆直入中原?或者,西疆先动,最后由北丹入侵中原?
      
      头隐隐有些作痛,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形,最是被动。
      
      毕竟有些日子不在朝中了,说不定还漏了许多如东方三国般的重要消息,所以还不能骤下判断。
      
      姚镜如这个人,擅长处理细务,国内政事尽数交他无妨,但他着实不擅交际,外交上头就差得远了,这件事细想起来,是可以以外交手法解决的,何至于调动大李将军?
      
      只是,脑中迅速地滤过了一遍之后,润之终于注意到,如今朝中的诸臣里,还真没有擅长外交的人才,姚鉴虽接了她左相之位,但朝中还是空了个重要的方面无人支撑。
      
      “恩师?”姚鉴原不敢打断了润之的思绪,但眼见她双眉越锁越紧,深知不妥,心中惴惴不已,忍不住唤了一声。
      
      润之惊醒过来,剑眉微扬,清湛的双眸看向姚鉴。
      
      “恩师是否以为调动大李将军有所不妥?”
      
      润之微一点头:“镜如,莫怪我多事,就我所知的情况看来,大李将军实在不宜离开北防。”她略停了停,虽然知道自己只是猜测,但还是将罂粟谷之事与自己的担心和盘托出。
      
      姚鉴呆了呆,“当真会如此?”随即省悟过来,“恩师既有此担心,那我们是宁可有备无患,不能轻举妄动了。”
      
      “而且,大李将军并不熟悉三韩的国情,真去了,也未必能迅速平息状况。”
      
      其实,姚鉴也知李戍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人选,他不由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润之。若是恩师出面,一定可以不战而定。
      
      这并非他对润之的盲目信任,而是因为他也能判断出来,收拾这种局面所最需要的,乃是一位外交高手。
      
      “需要一名外交人才!”润之也喃喃地说出了这句话。
      
      姚鉴不由为难起来:“恩师是知道的,朝中正缺这种人!您……”
      
      润之目光一转,听出了姚鉴的意思。但是,明知国中不安,她还能安心前往三韩么?心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这次东方三国之乱,目的是为了将自己调开?
      
      那就更不能由得那幕后人之意了。
      
      “缺哪种人,我们就去把哪种人找出来!诺大中华,还少了个外交之材不成!”润之终是下定了决心。若是朝中缺了她就捉襟见肘,那还是个泱泱大国么?
      
      她的决策,姚鉴一向是信服的,但他也有着疑虑:“恩师,若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怎么办?”
      
      若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润之的脸色沉了下来,面上不复见半点笑容,一字一句缓缓而言:“若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也不必再增兵三韩,且随他们打去!”
      
      随他们打去?
      
      姚鉴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就意味着三韩的无数生命会白白流失,而且,华朝作为宗主国的威信也将尽失。
      
      只听得润之淡淡然的声音继续着:“待我们平定了本国的局势,再去收拾残局!”
      
      姚鉴心头略松,恩师说出这种话,就意味着他确信能够收拾局面。然而,他没看到润之眸中深沉的光芒。
      
      所谓的收拾残局,除了回复原样外,还有一个解释,那就要看高丽摄政王李定乾、新罗国主金乔觉、百济国主温回源中,哪一个比较争气,最后来面对大华了。
      
      而现在,想要趁着此时处处调动华朝的兵马人员,又岂有那么容易?我们偏偏就不动一兵一卒,且看那幕后人再如何动手?
      
      她想至此,心定了下来,深湛的眸光投向姚鉴,毕竟她此时只是布衣身份,这些决断都要由姚鉴来作判定。
      
      令她意外的是,姚鉴面上短暂的不忍表情掠过后,只是长身一揖,道:“恩师的意思,学生明日一早就会奏明圣上,并且会尽速派飞骑去迎大李将军,让他回防北疆。”
      
      这倒像是昔日她为左相时的情形了,她吩咐,姚鉴去办具体的事情。
      
      只听姚鉴再问道:“恩师还有什么吩咐要学生去办的?”
      
      润之怔了怔,想起了要访用于外交的人才之事。
      
      老的一拨官员们,她已然十分熟悉,倒是这几年科举所选拔出来的新秀润之犹不了解,目前的捷径,应是从这些人中,去寻寻看有没有像样的外交人才吧。
      
      “镜如,能否为我调出这几年间的试卷?”
      
      姚鉴愣了一下:“恩师何不自入礼部取阅?”
      
      润之也不由怔住:“我……不便出入吧?”
      
      “恩师是先皇指定的首辅,干预朝政本是理所当然之事!”
      
      润之心中一震,她直至此时方知自己是首辅。
      
      原先她还担心过多的干涉会让姚鉴不快,没想到在姚鉴的眼中,这一切却是全属当然。想及九泉之下的明宗皇上,居然知她如此之深,为她安排得如此妥当,一颗心中泛出的滋味,竟不知是酸还是甜?
      
      -*-   -*-   -*-
      
      华朝的科举制度与其它朝代略有不同。虽然也分院、乡、会、殿四试,但文、武举又各自分为两科,因此,大比之年会出现四位状元。
      
      文举分为经世济国科与博学宏文科:经世济国科简称经济科,主考政略,一考就是三天,共写两篇命题策论,一篇自由策论;而博学宏文科简称博文科,主考文采,也是三天三场,第一天是博文广识,即知识的广博度,后两场则是一篇散文,一篇韵文。
      
      武举分作弓马科与策略科:弓马科主要考察武艺弓马,兵法方面也有简略的测试,但不计入成绩;策略科则重兵法策略,应试者只要粗通弓马即可。
      
      较为特殊的一点是,在华朝的科举中,下一级考试的资格只论前一级考试通过与否,只分文武,不论科目,因此,可以半途转换应试的科目。当然这样的人还是极少的。姚鉴就是经世济国科出身,而润之当年参加的虽是恩科,却是先考了两场博学宏文,再转经世济国的,居然场场头名,也算是一奇。
      
      另一点特殊的是,各科考试的时间皆是错开的,因此偶而也会有人同时参加两科的考试。当然,因为文、武举各自的两科之间可以任意转换,所以基本上考两文或两武的人还是很少,会考两科的人多半是文、武举各参加一科以示自己文武全才,不过这种人就更少了。
      
      然而,在三年前,也就是坤化十年的大比中,却出现了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
      
      那一年的大比之时,润之正在岭南病着,文佩刻意封锁了部分长安的消息,因此她虽然有所耳闻,却不是十分清楚具体的情况。直到这次在礼部查阅那一次的试卷,那个人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翟月,字子聂,后世所评定的华初三大名相中,最富盛名的一位。
      
      当然,此时的他还离相位远得很。他的出名是因为另一件事——在坤化十年的科举中,他一人参加了经济、博文、策略三科的考试,而且这三科都是场场不少地考了下来,并未中途转换,最后,又恰恰三科殿试都是取中了探花,他得知结果之后,不知是不忿于三科都屈居人下呢还是原本就不屑于功名,未参加琼林宴就扬长而去,并未入朝为官。因他一人独中三科的探花郎,翟月也就得了个“三探花”的绰号。
      
      “翟月,字子聂,长安人氏。”
      
      润之合拢了翟月的十二本卷子,又抽出同年那三科的状元榜眼的答卷看过,心中逐渐有数了。
      
      就能力来看,这人应该是可用的。而且,就是长安人氏,不用因远求而浪费宝贵的时间,就去看上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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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月听说有人求见,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见”。
      
      三年前因他的应试的传奇结果,弄得家中门庭若市,令他烦不胜烦,不得不搬了家,但是偏偏还是有些人不死心地陆续找来。他现在只要听说是生客,就一概不见。
      
      “不见?”润之面上流露出一抺浅笑。这人倒颇自大么!不过,她清透的眸光扫过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院,也有可能是被好奇的人烦多了才不愿见客。
      
      “那么,”润之略一沉吟后已有了主意,“不知翟先生对三韩的时局是否有兴趣呢?”
      
      看过当年的卷子,润之发现翟月的四场自由策论卷竟然全都论及周边各国各族之事,可见此人对此有着很深的兴趣,也是因此,他才得到了润之的注意。
      
      应门的小童刚刚将话传入屋中不久,只听得“吱呀”一声,门扉轻启,一个身着蓝衫的青年男子匆匆走出门来,向着润之深深一揖:“小子先前失礼了,还请先生不吝赐教三韩时局。”
      
      抬起头来,两人都是一怔。
      
      润之怔的是这名气颇大的“三探花”翟月个头竟较寻常人矮了好些,直起身来比自己也要矮上半头。不过矮虽矮了些,此人面目倒生得十分俊朗,一双眼虽小了些,却是顾盼生光,配上他一身的书卷气,气势上却并无半分低于人。
      
      翟月怔的是他适才口称先生,但来人看起来年纪竟是轻于他,若不是那一身雍容儒雅的不凡气度,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与他纵论三韩时局的那种人。
      
      润之轻声一笑,一揖还礼,朗声道:“翟先生果然有古贤遗风,深谙‘大隐隐于市’之道,让在下好找。”
      
      翟月脸皮红了一红,忙道:“在下无知之徒,哪里当得起‘先生’二字,先生直呼‘子聂’便是。”
      
      “那在下又如何当得起‘先生’二字?草字‘仲卿’!”
      
      “仲卿”本是润之早年所用之字,直至她改装应试,才改字为“润之”。日前被二位师哥提起,她此时就随口说了出来。
      
      “哦,仲卿先生,请!请进!”
      
      润之不由莞尔,“那么,子聂‘先生’也请!”
      
      翟月也不禁笑了起来,“那在下就不客气,称一声‘仲卿’了!”
      
      润之一笑,随他进到屋中。
      
      屋虽简陋,却也布置得颇具书卷气息,只一点特殊的,却是一面墙上挂着的大幅地图。显然那图是翟月自己手绘的,不只是画出了华朝的主要州郡,连三韩、北丹、西疆、南方诸国,甚至鑫与贵霜这般小国也列于图中。
      
      润之唇边笑意更深,转眸看了翟月一眼。
      
      翟月怔了怔,醒悟过来。因地图的军事意义重大,所以准确详尽的地图是只能由朝廷拥有的。他堂而皇之地将大幅地图悬于墙上,确是有些不妥。
      
      摇了摇头,他上前欲将那幅地图卷起,却被润之阻住:“子聂兄卷起图来,我们却说些什么?”
      
      翟月眸光一亮,想起眼前的“仲卿”是来与他讨论三韩局势的,顿时兴奋起来,拱手道:“仲卿兄言及三韩局势,不知有何见教?”
      
      润之打量了一下屋中摆设,自他书桌上取了支净笔,无墨的笔锋点向图中的高丽、新罗、百济三国,“子聂兄此图,是五、六年前的三国情势,已不合如今的局面了。”
      
      翟月闻言扬首,神色间更是兴奋,“不错,此图中所绘,皆是在下依据游走各地的结果,大致画下的,东方三国,在下只在五、六年前去过一次,因此全是凭当时的印象所画。”
      
      润之轻轻点头,“难怪此图不甚准确,子聂兄未经测绘,仅凭印象就能画出此图,实属不易。”
      
      “莫非仲卿兄见过经测绘的精确地图?”翟月更是讶异。
      
      润之回首看向他,眸色沉静,“坤化二年绘制《御舆全览图》时,在下曾有幸参与其中。”
      
      当时的测绘工作,就在她的主持之下。更兼她是过目不忘的记性,因此大华万里锦绣江山已然尽在她胸中。而当年那次测绘工作规模之大,惊动四方,以至作为属国的高丽、新罗、百济三国主动请求华朝遣人相助勘定国界,三韩的地形地势也因而尽在她的脑中。虽然这么些年来,三国相争,也相互牵制,国界时有变动,但凭她对当地山川地理的熟悉,对形势的判断自当比匆匆游览过一次的翟月强多了。
      
      眼看翟月似有不信,毕竟坤化二年距今已有十多年了,而润之虽一向病弱,但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使她的外貌较实际年龄要年轻些,看上去也不过二十许人,难怪翟月不能相信了。
      
      润之也不介意他的不信,只将手中的笔锋向图上虚空勾勒出三韩的实际分界,一一指点,此处何峰,此处何水,行云流水般说将下来,翟月听得出神,早将“不信”两个字尽数忘却了。
      
      “先生说的是!”翟月只听得神采焕发,忍不住又以“先生”相称,“敢请先生指点三韩当今局势!”
      
      润之掷笔微笑,终得了这个机会,将现今三国的情势娓娓道来。
      
      -*-   -*-   -*-
      
      “不知子聂兄觉得有何对策?”
      
      翟月指尖扣桌,凝思半晌,抬起头来:“若是‘布衣宰相’徐相爷在就好了!”
      
      润之微轩剑眉,笑问道:“这是为何呢?”
      
      “三韩目今的局势虽乱,但造成这局面的原因,乃是我朝驻军迟迟未处决违纪士兵而引起的百济民变。故首先,要当众处决那名士兵……”
      
      润之微笑道:“那人已被金将军处决了!不过不是当众处决。”
      
      翟月一怔,仰首向天,“那就要委屈一下驻百济的将军们了!哪一位担起责任来当众受个处分,先定百济的民心。”
      
      润之点了点头,翟月的想法与她不约而同。
      
      翟月在室中踱了几步,又接着道:“然后就要对高丽说些官话了,什么‘民心已定’‘多谢相助’之类的话,再以宗主国之名大加赏赐,只是要他们收兵回国。他们若是不肯,那就要提醒他们一下:若我大华完全站在新罗与百济一边会造成什么情况?再根据具体情况控制一下新罗与百济!我朝能有这般外交手腕的,也只有徐相爷一人,若他肯去,那三韩局面必定!”
      
      润之含笑道:“若是让子聂兄前去,不知子聂兄有没有把握将适才说的那些做好?”
      
      翟月昂首扬眉,透出的气势使得原本不算小的屋子竟显得局促了起来,“翟月这份自信还是有的!”
      
      润之也扬起眉,抚掌道:“说得好!”清眸一转,又道:“只是,听闻子聂兄于坤化十年应试,一举夺了三个探花却又弃朝而去,却不知是为何?”
      
      翟月叹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我原是不服的。想我才兼三科,竟然只能得了三个探花,着实是不愿相信。但是见了那年状元榜眼的答卷,才知他们各有一专,分科而论,确是强过了我。因此才隐居起来,想再多读些书!”
      
      润之微笑道:“以子聂兄的底子,读书不如实践!何不投身实践,以此而提高呢?就如这地图,你泛泛而看,泛泛而绘,似是什么都画全了,实际上却皆有偏差,不如到实地再好好去测上一测,不就清楚了?”
      
      翟月目中光芒大盛,长揖向润之:“仲卿兄一语惊醒梦中人!”
      
      润之轻叹一口气,受了他这一礼,终于道:“仲卿是我旧字!在下姓徐,现下的字是‘润之’……”
      
      
      附言:“三探花”翟月原先的名字不是现在这样,因为我很喜欢站在杨利伟身后微笑着挥手却终于没能成为中国航天第一人的翟志刚和聂海胜(?),但是火箭发射成功后他们就完全被遗忘,让我有些不平,所以,以这个翟子聂这个名字来纪念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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