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夜话（第一部）》施闻

18、心悦君兮（五）

　　第17章心悦君兮（五）

　　三月五日，乍暖还寒。

　　赵瑞和任雪儿的婚礼过后，他们约了温子扬几人与他们一道游湖。

　　此时的赵瑞神采飞扬，身边有佳人相伴。

　　赵瑞满腹才学，任雪儿温婉可人，他们两才子佳人，表面上看来，他们真的是很般配的一对璧人。

　　一艘红绫画舫中，穆离殇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给他们端茶倒水。温子扬没想到她再次见到赵瑞竟表现得这么自若，好像他们曾经什么也没发生过。

　　画舫缓缓地漂在水面上，赵瑞在船头上提笔作画，任雪儿在一旁为他磨墨。

　　不远处，有老船夫划着船桨，唱着一首《越人歌》，歌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渐行渐远，穆离殇听到这歌，偷偷地落下了一滴眼泪，只是因为那句“心悦君兮君不知”。

　　赵瑞放下笔，指着画，问：“你们看，我画得如何啊？”

　　那是一幅山水画，山上的树木挺拔茂密，充满生机，几艘小舟在碧水之上徜徉，显得舒适畅然，山水之外皆是留白，给人留下诸多联想。温子扬笑而不语，这画展现的是赵瑞现在愉悦的心情。

　　只是这画有形却无灵，算是这画中唯一的败笔。没有用心去画的图，光有美景，并不算是幅好画。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意境更是没有做到。

　　穆离殇第一个赞叹道：“世子大人，您画得真好！”

　　赵瑞看着眼前这个十三岁丫头：“小丫头，真是这样吗？”

　　穆离殇重重地点了点头。

　　温子扬对此不置可否，不禁悲从心来，却也只能违心道：“小孩子不会说谎，她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众人皆是一笑。

　　温子扬本以为他会问到之前救了任雪儿的那个女婢，但他始终没有提及，也许他已经忘了吧！

　　待将周遭的风景看遍，赵瑞牵着任雪儿的手走进画舫内，看到莫翎轩悠闲自得地靠着栏杆，问“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无店老板莫老板，是吗？上次，走得太急，忘了打声招呼。”

　　莫翎轩懒洋洋道：“什么大名鼎鼎，我不过是个捉鬼除妖的，按中原的说法，我就是个道士。”

　　赵瑞根据传闻，了解莫翎轩的一些事，对她有些敬佩，毕竟她是白狐，可以做很多人做不到的事。赵瑞苦笑道：“哪里的话，莫老板在我眼里，就是位能人异士。”

　　“是吗？”莫翎轩没想到赵瑞也是这般喜欢说奉承话的人，不过她自然知道为何他要这么说，她问，“对了，令妹呢？”

　　赵瑞听到“令妹”二字，眉头一皱，一时无语。

　　这时，莫翎轩将手指向远处，淡淡道：“世子，你看那里。”

　　他们顺着莫翎轩的手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粉红色绣花罗衫的妙龄女子在孤山路上焦急地走来走去，好似在寻找什么。如今，孤山路上，桃红柳绿，春意盎然。

　　似乎发现了什么，她抬头看到他们的画舫，竟慌忙跑走了。

　　女子大约十七八岁，长得水灵灵的，赵瑞一眼认出，这是他的亲妹妹赵晴。

　　莫翎轩自然知道是他妹妹有事，他才会对她说出那一番奉承话的。

　　“现在她还不会有什么事，日后，我定会当门到梁王府上处理令妹一事。”

　　赵瑞听莫翎轩如此说，心上的一块石头也算放下了。

　　温子扬虽不解，却也没多问，好像有种无形的默契已经萦绕在他和莫翎轩之间。

　　但赵晴是他的未婚妻，将来也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莫翎轩看了温子扬一眼，对上他的视线，便撇过脸去，她现在不处理赵晴的事，只是因为这件事可能还会和温子扬搭上关系。

　　赵瑞坐下，端起手中的酒，小酌了一口，脸色突然大变，丢掉酒杯，冲侍女怒道：“这是什么酒？我不是让你们买全临安最好的酒吗？”

　　侍女们吓了一跳，全都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任雪儿走上来，问：“夫君，为何发这么大的气？这酒是妾身命人买的，是上等的女儿红啊！”说着，冲赵瑞微微一笑，若春花绽放。

　　出人意料的是，“啪”的一声，赵瑞竟像变了个人似的，给了任雪儿一巴掌，怒道：“女儿红？你不知道，这世上最好的酒有五种，分别是茅台、杜康、古井贡、泸州老窖、汾酒，女儿红根本不能与这些酒相比，而且你买的这酒至多才酿了三年，怎能算好酒？你要记住，这一耳光只是个警醒，你夫君我要用的东西都必须是最好的。”

　　任雪儿被侍女们扶着，揉着生疼的脸，始料未及，一脸的惊恐、疑惑，还有委屈，她没想到他的态度竟会转变得如此迅速，之前对她柔情蜜意，难道都是假的吗？

　　温子扬早料到会有如此一出，赵瑞的真实性格终有一天会完全暴露出来，或早或晚罢了，任雪儿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人是做不得尽善尽美的，可赵瑞却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过度地苛求自己，不过是害人害己。

　　不过赵瑞为何要在他们面前做这些？他打任雪儿的举止应该是故意让温子扬看的，只是为了向他炫耀，温子扬又何尝不知这点。

　　温子扬想，若他一开始接受了任雪儿，或许这一场悲剧就不会发生，但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去接纳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他之所以和女子为伴，是想找到梦中的那个白衣人，假装花心，是与父亲作对。

　　只是温子扬没想到莫翎轩竟是个男子！他多年沉溺于温柔乡竟只是为了找一个男人，实在是可笑！温子扬不禁微微自嘲。

　　画舫靠岸后，莫翎轩看到赵瑞腰间的照妖镜，不知怎的，突然说三无店有事要处理，拉着穆离殇早早地离开。

　　温子扬不解，和赵瑞他们寒暄了会儿也马上离开。赵瑞的心里对他充满了敌意，他并非不知，之所以接受赵瑞的邀请，只是碍于赵瑞的世子身份，更是念及年少时的情分。

　　他们本可以成为兄弟，却不得不成为仇敌；他们是朋友，却也是对手！

　　赵瑞看着温子扬离开，眼神中尽是狠厉，恨不得温子扬立即下地狱。他自认为他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温子扬。

　　任雪儿在一侧看着自己的夫君，又惊又怕，手心不禁有汗，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赵瑞。他对她来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男人。

　　半路，温子扬追上莫翎轩，问：“你怎么了，怎走得这么急？”

　　莫翎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给穆离殇一两银子，让她去买糖吃。待穆离殇走远，莫翎轩走到无人的湖边，才对温子扬道：“你可知道其实赵瑞一直都知道离殇的存在？”

　　“怎么会？”温子扬虽然知道赵瑞对任雪儿的爱半真半假，但他从没想过赵瑞竟然知道穆离殇的存在，赵瑞是个凡人，又怎能见到妖精？温子扬的前世是天人，所以他的情况自然特殊。

　　“你没注意到他腰间的照妖镜吗？”

　　温子扬虽知道赵瑞一直挂着照妖镜，也只是以为那是他用来辟邪的物件，赵瑞从五年前就带着那块照妖镜，这么说来，他在五年前就知道穆离殇的存在了，温子扬吃惊道：“你是说，他之前表现出对离殇的陌生都是装出来的？”

　　“没错，他的身边现在有任雪儿这个美人，他还会将穆离殇的存在说出来吗？纵然离殇对他有大恩，他自然也要撇清自己和离殇的关系。在他眼里，离殇只是个妖精，什么都不是。子扬，你以为他娶任雪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温子扬自然知道赵瑞的目的，这任雪儿是临安府内公认的最貌美的女子，赵瑞从小都要用最好的东西，要娶的女子自然也要最美的，最好的。赵瑞追求任雪儿，最终要娶她，目的很多，其一，他对任雪儿的确有一丝柔情；其二，赵瑞自认为这是打败温子扬的体现；其三，是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

　　莫翎轩又道：“其实我想赵瑞当年命在旦夕的时候，是故意向离殇表现出自己可悲的一面，他无非就是想离殇施法救他罢了。”

　　这虽是莫翎轩的猜想，但也不无道理。赵瑞这人城府极深，他想做到的事，可以采用任何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他很早以前就想除去温子扬，但温子扬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他打败。既然他可以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温子扬自然也可以。但他们有本质的区别，温子扬不会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顾一切，只会尽力为之，但赵瑞却刚刚相反。

　　表面上，温子扬和赵瑞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实际，他们之间早就隔了一道鸿沟。

　　赵瑞为了自己能够活命，竟不惜欺骗穆离殇。现在……温子扬想到离殇，不禁叹了口气。

　　莫翎轩轾笑：“你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

　　“那还不是跟你学的。”

　　莫翎轩埋怨：“好的不学，竟学这些东西。”

　　这时，穆离殇咬着糖葫芦满足地走了过来，见他们聊得正欢，好奇地问：“哥哥，你们在讲些什么？”

　　“大人们讲话，你这小丫头插什么嘴？”温子扬揉着她的头，将她的头发都给弄乱了。

　　穆离殇嘟起小嘴，不满道：“装装哥哥又开始装装了。”

　　一路上，她缠着温子扬和莫翎轩，牵着他们两人的手，心满意足地走向三无店。温暖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这画面，像极了一家人幸福地往家走。

　　夜里，温子扬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当他看见莫翎轩披散着长发，三千青丝倾泻在她的玉颈上，貌美地有些不像话，将很多女子都比了下去时，他的心里就好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可他一想到莫翎轩是个男子，又是一阵心慌，哪里还有什么睡意。

　　莫翎轩见他起身走出去，没说什么，在一张纸上写下清明节需要准备的东西，那些都是她为她那位已故的好友雪女准备的。

　　寂静的夜里，温子扬走着走着，却看见穆离殇瘦小的身影坐在秋千上，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杏花树上的花纷纷落下，众多白色的花瓣就像一场圣洁的白雪。

　　“小丫头，这么晚了，怎还不去睡觉？”温子扬不禁责备道，“晚睡对你小孩子不好。”

　　“装装哥哥……我睡不着。”秋千渐渐缓了下来，她睁着纯净的眼睛看着他。

　　“怎么睡不着，难道还在想他？”温子扬问，只是怕她还看不开。

　　穆离殇摇头道：“不是，我其实已经明白了。”

　　“明白什么？”温子扬想她就是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

　　穆离殇道：“我知道感情之事是不能勉强的，我爱他，他却不爱我，我和他，就是这么简单。”不禁啜泣了下，抬起头，突然义愤填膺，故意装成大人的语调道：“而且，他今天竟还这么对雪儿姐姐，我算是看透他了，以前我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她已经知道赵瑞喜欢白雪，只是因为任雪儿的名字中有个“雪”字，他其实根本不懂她，也根本不懂雪的含义。赵瑞的出现完全玷污了圣洁的白雪。

　　在穆离殇的心中，雪就是圣洁的。

　　说完，她从秋千上跳下来，跑到温子扬身边，问：“装装哥哥，你是不是喜欢莫老板？”是雪眼让她看见了温子扬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温子扬脸一红，过了许久，缓过来道：“你这小丫头说什么呢？”

　　莫翎轩是男子，他怎会喜欢她？他向来性取向正常，再说，他明明讨厌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喜欢她。可这些话，他自己听着，都觉得不是真心话。

　　“装装哥哥，就是爱装装，心里想着的事却不敢说。”

　　“你这臭丫头。”温子扬一把抓住穆离殇，正想教训她一顿，抬头却看见莫翎轩站在他们面前。她，玉冠束发，白衣加身，明显是男子的打扮。

　　温子扬的眼神完全落在莫翎轩的身上，情难自禁之下，避开她的眼神，不敢再往下细想，手一松，穆离殇从他的手中溜走。

　　其实，莫翎轩早就听见了穆离殇和温子扬的对话，温子扬喜欢她吗？这么短的时间，若爱，能有多爱？莫翎轩觉得这有点可笑。温子扬是个花心的男人，会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可他的这份喜欢是否能经历时间的考验呢？

　　莫翎轩对他的那份喜欢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当杏花树下只有他们两人，莫翎轩对他说：“以后你想出三无店，不必经过我的同意。”说完，拂袖离开。她这话的意思也就是不会再关着他，他以后就算是想去找他的那些旧相识，也与她无关。

　　温子扬突然有些失落，一丝淡淡的悲伤之情萦绕在心头，若莫翎轩是女子，那该多好；若她只是个普通人，那该多好；若她可以对他说些温情的话，那该多好！

　　“莫翎轩……”他在她的背后大叫，多想她可以对他翩然一笑，可她却没有停留的迹象，一直往前走，连头也没有回。

　　对啊，莫翎轩是个修炼千年的白狐，又怎会那么轻易对人动心！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不禁萦绕在他的心间，凝聚不散。

　　直到再也看不见莫翎轩的身影，他才慢慢平复下来，心里一阵苦笑。想来定是他最近看见的女子太少，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他怎会喜欢莫翎轩这个男人？看来他以后要多去诗香楼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