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公子爱财》只留给我天空

6、请君入瓮

　　黄昏，黄昏后。这正是龙翔客栈最热闹的时候，楼下的饭厅里每张桌上都有客人，跑堂的伙计小北京忙得满头大汗，连嗓子都有点哑了。

　　楼上是四六二十四间客房，也已全都客满。

　　客人们大多数都是佩刀挂剑的江湖好汉，谁也不懂这平时很冷落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原铮就坐在靠门的一张桌子上喝酒，这壶酒他已经喝了足足两个时辰，却还没有喝下去一半。他坐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等人。他等的人是陆小凤，因为他已经答应同上官丹凤做一笔买卖，要替她说服陆小凤帮忙，还要替她找一些别的帮手。

　　原铮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每个人一生中总要做些不情愿的事情，特别是这个人的性命堪忧的时候。他侧过头看了眼柳余恨，上官丹凤手下能够用的人并不多，她自己已经启程去找花满楼，独孤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萧秋雨又有些别的心思，她就只好派柳余恨来监视自己。

　　柳余恨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站在门外漆黑的夜色里，就像是来自于九幽地府的厉鬼。原铮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他已经习惯了黑暗，却依然讨厌这样挥之不去的恐惧和孤寂，但是笑容很快又出现少年的眼睛里，“我刚刚要人沏了一壶龙井来，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喝一杯热茶？”

　　浅碧的茶水在杯子里蒸腾出朦胧的水汽，柳余恨迟疑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陆小凤没有来。”

　　少年伸手替他斟满了杯子，思索了片刻才慢慢的开口，“这家客栈平日里的生意并不好，每天都要赔进去十两银子。可是掌柜始终没有关门歇业的打算，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柳余恨摇了摇，原铮低低的笑了一声，“因为这家客栈是我家开的，我就是这里的大掌柜。”

　　“我不仅是这家客栈的大掌柜，今天中午的时候，我也已经是同福客栈的大掌柜，也是安泰客栈的大掌柜。今天这两家客栈都已经关门歇业，所以无论是谁在这条官道上想要打尖住店，就只能来这里。”原铮低低的笑了一声，“你至少应该相信我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所以你们才要我替你们办事。我早该料到，你并不是为了蝙蝠岛来找我，你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试探我的身份，好确定我是真正的原铮。如果不是西门吹雪的那一剑，我差一点就能够识破你们的轨迹——”

　　柳余恨低头看着杯子，杯子里映出一张扭曲丑陋的面孔，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狰狞的伤疤突然抽搐起来，滋生出灼烧般的疼痛，他艰难的张了张嘴，听到了另一个陌生嘶哑的声音响起来，“你不该救我。”

　　“可我并不后悔当初救你。”原铮沉默的看着柳余恨，他认识很多人，但这种认识只是别人口中，从字里行间的认识，而非像现在这样，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去探究一个人。他从柳余恨的眼睛里看犹豫，也从他的嗓音里听出了愧疚，这并不是他原本认识的柳余恨，因为一个心之将死的男人本不应该有这些多余的心绪。

　　这十多年来，他很少出门，也很少见人，所以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鲜而奇特。原铮迟疑了片刻，慢慢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腕，“我出门之前，萧秋雨和独孤方都来找过我，他们都说你是一个见色忘义，背信弃义的小人，劝我想办法在路上杀了你。我才刚刚认识萧秋雨，也才第一次见到孤独方，但我们相处的时间却已经不短。这世上总有许多人宁愿相信别人的话，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我并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是一个温柔的人，你这样做不过是有自己的苦衷，即使这一路上我戏弄过你许多次，你却并有真正想要伤害我的意思。”

　　少年的手指很凉，冰凉的温度碰触在皮肤上，仿佛能够缓解这样的灼痛。柳余恨像是受到了惊吓，突然站起来，躲开了少年的安慰。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杀手该有的做派，原铮轻轻的勾了下唇角，他的调子更加低沉柔和，就像是情人耳边的呢喃，“你一定经历了许多痛苦的事情，无论是谁遭受了这样的苦难都会变得恨世嫉俗，很多人承受不了这样的苦难，就只好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这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需要一条麻绳，一柄匕首就能够做到的事情，但你却并没有这样去做。”

　　他伸手扯着柳余恨的衣袖，后者僵硬了片刻，顺从的坐回了椅子上，“只有最强韧，最勇敢的人才能够忍受这样的痛苦，这样的人绝不会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已经忍受了十年，我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你屈服，让你害怕。你现在愿不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柳余恨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已经习惯了世人的恐惧和诋毁，从没有奢求过这样的安慰。这些温柔的调子就像是一种可怕的毒药，一点点的渗透到他的胸膛里，滋生出一种细密的酸痛。他害怕这种感觉，柳余恨突然站起来，他站起来的时候，陆小凤正从大门外走进来。

　　陆小凤的运气实在不好，他已经赶了一天的路，直到天黑的时候还没有找到投宿的客栈。今天这条官道上的客栈都像是特意商量好了一般，竟然一起关门歇业，好不容易找到这家龙翔客栈，却又已经客满，就连一张吃饭的桌子都腾不出来。他走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了这张桌子，这并不是因为桌子就在门边，也并非是因为桌子上还有一个空位，而是因为桌子上的两个人。陆小凤不认识原铮，却认识柳余恨，他还从没有见过柳余恨能够这样心平气和的同旁人聊天喝茶，他简直好奇的要命，恨不能冲过去问一问，这个少年会不会就是柳余恨早年间的私生子？

　　如果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几乎就要冲过去问个究竟，但他现在却已经不必再问了。陆小凤看着客栈里的客人，他们的桌上原本都摆着韭菜，手中原本也都拿着碗筷，但现在他们的手指都已经握在了兵器上，他们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忙碌热情的小二已经一溜烟的跑了出去，顺手还从外头关上了大门。陆小凤叹了口气，他自认为聪明的摆脱了萧秋雨的纠缠，却又自作聪明的跳进了旁人的圈套里。

　　陆小凤大步的走过去，在那张空闲的位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到了一杯酒，看着对面的少年，“我自认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却有个坏毛病。算命先生说我脑后有反骨，但凡别人叫我干什么，我偏偏就不如他所愿，别人不叫我干什么，就算是龙潭虎穴，我倒是也要去闯上一闯。”

　　陆小凤是个豪爽乐观的人，他这样明明白白拒绝别人求助的时候也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原铮笑起来，又给他的杯子里斟满了酒水，“所以我也并没有什么事情要你去办。我在这里等你，不过是因为有人要我帮忙，有一句话要我问你。他问，如果花满楼已经在他家做客，你愿不愿意也去喝一杯水酒？”

　　陆小凤的筷子顿在手里，抬头看着这个少年，“花满楼为什么要去他家里做客？”

　　原铮没有回答，陆小凤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答案，因为也有人问了花满楼同样的问题。问花满楼，如果陆小凤已经在别人家做客，他愿不愿意去喝一杯水酒？他已经认识了花满楼很多年，深知这个挚友的真挚和善良，他总是愿意相信这世上的一切都是真善美的，总是愿意对旁人伸出援手，所以就绝不会拒绝这样的邀约。

　　所以他现在就只能坐在马车里，只能答应去赴这场鸿门宴。马车里原本有三个人，陆小凤，原铮，柳余恨，现在却又多了一条狗，一条半人高的黑狗。这原本是狗肉店准备宰杀卖肉的狗，他们路过市集的时候看到屠刀已经割破了黑狗的皮毛。少年扯着柳余恨的衣袖，要他买下这条狗，所以现在这条狗就已经趴在了马车上。

　　陆小凤狐疑的审视着这两个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柳余恨，“你真的没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柳余恨没有开口，这句话陆小凤一路上已经问了好几遍，他既不能杀了陆小凤，也不愿意回答这样无稽的调侃，就只能够出去和马夫一起受冻。陆小凤就只好去看车厢里剩下的那个人，“你已经知道了我叫陆小凤，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这可不像是请人做客的规矩。即便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至少也应该告诉我主家的来历，告诉我是谁要请我去喝酒吃饭。”

　　少年对他笑了笑，“别人都说陆小凤是天底下第一聪明人，我看也不过是名不副实。你难道竟没有看出来，我同你一样，也并不想要管这桩闲事，更不想去喝这杯水酒，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东道主是谁。不过我到可以告诉你，我姓原，单名一个铮字，是太原原家，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想必你现在也已经相信，我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坐在这里。”

　　“可是，柳余恨——”陆小凤罕见的词不达意，实在是因为无争山庄少庄主这个身份太过出人意料，他已经明白了少年的意思。无争山庄虽然已经与世无争，却并不能够任人鱼肉，原铮虽不像原随云那样风华绝代，文武双全，却也不必为人谋划，听人调遣。原铮之所以坐在这里，自然也是受人所迫，同自己一样有不得已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