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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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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的工夫,景洵当真缓了过来。岩铮惦记着郎中的话,待他没了生命危险,便把那药给停了,换了剂更温和些的,慢慢养着,又嫌他之前的屋子太简陋,和下人们混在一起又晒不到太阳,安排他住进了厢房。
可即便如此,景洵还是应了郎中那句话,每日不能说不能动,只能呆呆地睁着眼睛在床上躺着。
起初岩铮是避着景洵不敢去看的,因为他看到景洵,就会只要想起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夜探皇宫偷药一事,而想起了这事,就免不了寝食难安。可后来等了几天,也不见宫里传出什么动静,他便稍稍安下心来,往景洵那边走动得也多起来。
其实景洵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睡觉,也就是睁着眼发呆而已,可岩铮能坐在床边望着他那双眼,一望就是一两个时辰。
岩铮最喜欢看他眨眼睛了。景洵的眼睛黑得透亮,浸了水似的,每次眨眼的时候,睫毛都轻柔地上下一翻飞,显得整个人都生动起来。这让岩铮觉得他还活着,还活生生地待在自己眼前。
渐渐的,景洵的目光也有了焦点。第一次发现他在望着自己的时候,岩铮心头一颤,似有什么极纤细的东西骤然绷断了,鼻根竟有些发酸。
岩铮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这世间还有药能救回景洵的命,而自己又能把那药安然地拿回来。他想起景洵从小常拜的那些菩萨,一时间竟也涌起一股冲动,想匍匐在那些佛像的脚下,也虔心地拜上一拜。
“景洵,景洵?言一?”他拉起景洵的手,试探着叫了两声,可景洵仍只望着他,并不回答。
失望过后,岩铮又笑了。他趁着莟玉不在,伸手捏了一把景洵的脸,“没关系,我知道你早晚会好起来。”又道,“你快些好吧,等你好了,我再不冷着你了,也不欺负你了。这次是我冤枉了你,可你也有好多事没跟我解释清楚呢。等你清醒了,我当着众人的面给你赔个不是,可你也得答应我,再不许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走人了……”
景洵乖乖地听他说着,除了睫毛偶尔的翕动,再没别的反应。
之前景洵被疑为下毒者一事已是人尽皆知,尽管岩铮肯相信他,别人却未必。因此如今景洵被照顾得无微不至,怎么说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顾盼盼得知此事后,更是闹了个不可开交,非要岩铮杀了景洵不可。况且自家宝贝女儿小产了,顾孜承还等着岩铮给个交代呢,怎能一句“弄错了”,就这么搪塞过去呢?
岩铮本就费心于找出府中真正的内鬼,并查出幕后的黑手,如今又得顶着巨大的压力,忙着应付这些质疑和反对,实在是有些筋疲力尽。
“岩铮,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能仅凭感觉就认定他是无辜的啊!”已不知是第多少次顾盼盼跟他这么说了,“那么多人证物证,难道还不能让你相信吗?”
想到那些证据,岩铮心里也是一沉。当初那毒药的瓶子还是他眼见着从景洵的包袱里落出来的呢。可他还是宁可相信这里定有什么问题。
“等他身子好了,我自会找他问清楚。”
“等什么?”顾盼盼不依不饶,“他伤到的分明是胸口,如今怎么就神智不清了呢?我看他分明是畏罪自尽没得逞,便装作一副痴傻模样,来骗你的同情,要你心软!依我看,只要用了刑,他准保什么都——”
“胡说什么!”岩铮不禁蹙眉,“这动用私刑可是要吃官司的。”顾盼盼一介女流之辈,竟如此轻易地说出用刑的狠话来,他听了心里便是一阵不舒服。
“不用私刑,那就把他交给官府。”顾盼盼道,“这事我们自己查能查出什么来,听官府的,总没错吧?”
岩铮很是烦躁,“不行。这样交给官府,他没几日便死在狱里了。”
末了,顾盼盼便又哭了起来,“说来说去,你就是偏袒外人!我告诉你,孩子的仇,我是报定了!一个下人,真就那么要紧?若是我一剑杀了他,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偿命啊?你宁可要我受委屈,也非得护着他!”
“……怎么会。”想到孩子的死,岩铮胸口又是一痛,“在我心里,自然是你和孩子要紧了。我信他,自有我的理由。你放心,若有一天证实了这一切果真是景洵所为,我第一个杀了他。”话说完,心却莫名有些发虚。
而就因顾盼盼的一句话,当晚岩铮竟做了噩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中秋那晚,夜风里那么冷,他拼命去堵景洵胸前的伤口,可那血却依旧无休无止地涌出来,濡湿了他的双手,浸透了他的衣袖。他一遍一遍地叫着景洵的名字,又大声地呼救,可人们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一人上来帮他。
他在梦里心痛得几乎要疯了,也抛弃了白日里的诸多顾忌。他对景洵道,你等我,你千万等着我,不管是什么药我也要拿来给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要你活下去,哪怕是要把我的命续给你,我也甘心。
后来顾盼盼出现了,手中拿着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剑。岩铮原以为那血是景洵的,却发现顾盼盼胸前同样的位置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剑伤,兀自淌着血。
她红着一双眼睛问他,我杀了他,难道你也要杀了我吗?声音之凄厉,几难入耳。
听完这一句,岩铮一身冷汗,猛地惊醒过来。
顾盼盼正安然躺在他枕边,依旧熟睡着,发出绵长舒缓的呼吸声。听着这声音,岩铮的心跳也渐渐平缓下来。
思前想后,他披衣起身,竟是非得去看看景洵不可。他也不必做什么,只在景洵床边,握了他温热的手,摸到他的脉搏,探到他的呼吸,听到他的心跳,就这么呆坐上一会儿便好。这样,他的心就能渐渐回了肚子里了。
从那日起,岩铮每每做了噩梦,都必要亲自往那厢房里走一遭,渐渐的,竟成了每夜的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