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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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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夜色,岩铮拿黑布蒙上脸,潜入皇宫。黑色合身的衣衫为他提供了完美的遮掩,从外城墙守卫最为松散之处一跃而入后,借着树木的遮掩,他攀上琉璃屋顶,压低了身子疾行。
那重重的屋檐似乎没有尽头,他凭着脑子里的印象,却是胸有成竹,耐下心来潜行了一炷香的工夫,末了停在了一处宫殿前,一垂身倒挂于房梁之上,破开窗子翻了进去。
这宫殿不是别处,正是宫中储存珍贵药材的御药仓,一时间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肺。
官拜羽林将军,守备皇城安全是他的职责,皇上日益信任他,大小事务都免不了经他的手,因此宫中的事物他最为了如指掌。其实不用老郎中说,当初运送药材进宫时,还是他亲自安排羽林骑去看管守卫的。而且宫中的岗哨轮班,他全都一清二楚,也知道哪里存在着细小的漏洞,可以让他轻松突破,而不惊动一兵一卒。
手碰到药盒前一刻,岩铮略微有些迟疑。
此时此刻,得知景洵将死的震惊已然过去,他心中是清醒无比的。而他现在面临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抉择,是攸关生死的一步棋。
若是碰了这药,他就是监守自盗,是死罪,甚至还会连累家人。而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昏黑如棺椁般的药仓里,岩铮的衣衫渐渐被冷汗浸透了。
景洵于他,当真就这么重要吗?
当初因景洵替皇甫明求情,他三年没理会过景洵的死活。数月前为着景洵丢下他的喜宴,反同殷无迹于花园中饮酒私会一事,他又一连几个月没给过景洵好脸色。景洵只是个下人,景洵从不擅长讨他欢心,景洵在他的生命中从未占据过首要地位……
而今日他只要碰了这药,就相当于为了景洵,把一切的一切都赌上了。
正当他怔忡无为的时候,门外忽地传来侍卫巡岗的脚步声。岩铮一慌,脑子里景洵毫无生气的脸庞一闪而过,他无力多想,抖开包袱便把药材往里装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岩铮已换下黑衣,穿着寻常衣裳进屋找莟玉。
床上,景洵仍静静地阖眼躺着,茗玉和芮玉都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只莟玉一人仍守在床边,望着景洵的脸发呆,就连岩铮走近也没察觉。
“景洵怎么样了?”
莟玉听了他的话,这才忙回过头来,“血早就止住了,只是人一直没醒。药是我强灌进去的,所幸他也咽了大半……如今气息一直若有若无的,我不敢离开。”她面色虽镇定,眼睛却是一早哭肿了的,桃子似的挂在苍白的脸上。
景洵跟这几个丫头倒是处出了些感情,有人这么记挂着他,岩铮也感到几分安慰。
当下他不再犹豫,把莟玉独自叫到了厨房中。
他掏出一包包好的药材,递到莟玉手上,“这药你不要问是哪来的,更不要同任何人讲,只说是府中的旧药材便好。”又将郎中之前所教授的熬制方法、饮用时的忌讳一一讲了,“往后这熬药的事,就只能经你一人的手了。照顾景洵一事我也都交给你,旁的都叫茗玉、芮玉两个接过去吧。”
莟玉是何等聪慧之人,当下一口应了,果然不再多问,闷头熬药去了。
岩铮看着她熬了药,又看着她给景洵一勺勺喂下,这才松了口气,一时间竟两腿发软,有些天旋地转。
这一天,可真够他受的了。
眼看着天要亮了,而景洵的气息也稍稳了些,又有莟玉在一边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岩铮知道自己总在这守着既没必要,又实在不成体统,便匆匆回了正房。待脱了衣裳在顾盼盼身边躺下后,他的身子半晌还是僵的,只觉得跟做了场噩梦一般。
为救景洵,自己竟当真入宫行窃了。爹娘地下有知,会怎么想?门楣家世,身家性命,他还要不要?三纲五伦,忠孝仁义,他还顾不顾了?
可是他没得选。他不能眼看着景洵瘫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地冷下去。景洵都要死了,他当真没得选。
为什么老天要把他逼到这份上呢?
而他也不禁要重新审视自己了。景洵于他,原来竟如此重要吗?以往他只知道,他喜欢和景洵在一处,喜欢欺负景洵,喜欢让自己的一举一动牵扯着景洵的喜怒哀乐。不过一切也仅此而已。
从记事起,景洵便待他好。这好太过卑微,他无瑕也无心去顾及,就好似景洵总是追随在他身后,可他的目光却总是朝着前方似的。
他第一次将目光放到景洵身上,是因为皇甫明。
皇甫明让他意识到一些以前从未意识到的问题,比如,景洵也是讨人喜欢的,景洵除了他,也会和别人好,景洵不是他的所有物,可以随时被更强大的人夺走。
这些认知虽说不上天崩地坼,但也好似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让他猛打了个激灵。
只不过,这种关注并未持续太久。之后上了沙场,他便将这些事抛诸脑后了,与景洵一别就是数年。可如今想来,他竟也摸不透自己,到底是恨景洵连累他家破人亡多一些,还是气他在那要命的关头甩开自己的手,跪在地上为皇甫明求情多一些?
之后他曾一度以为景洵死了。
他终日若无其事,可每次寒毒发作,噩梦里都要把那战场上景洵救他性命的场景重过一次。那梦里的心境,一次痛过一次。那时的他读不懂自己的痛,甚至也不愿承认自己在痛。
后来景洵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便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一般。他虽发了通脾气,却已默认了景洵要继续留在自己身边的事实,偏这时候,出了个殷无迹,又要将景洵从他身边夺走。
时过境迁,这早已不是小孩子间过家家似的玩闹。岩铮恨景洵招惹别的男人,给他撂下狠话,说我保不住你,可背地里一夜一夜地睡不着。两国和议久久谈不下来,他终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给师义川提了出来,换来了师义川一句救景洵于危难的简单话语。
一切都看似很顺利,他将景洵带在身边,意气风发地回了京城。路过尉迟府故地,早年的宅院已是断井颓垣,荒草丛生。他告诉自己,也告诉死不瞑目的爹娘,没关系,终有一天,他会把这一切都重夺回来。
可是他心里却清楚得很,皇上为着当年之事心存芥蒂,对他毫无信任可言,七襄王又因和亲一事,必定会变着花样给他下绊子。那段日子,他如困兽一般,憋闷得简直要炸开来。他禁不住想,若是没有景洵就好了,没了景洵,就再没人能乱他心智,他也不会树下强敌,落得今日局面。
他束手无策,孤立无援,喝了酒,便将火气全撒在景洵身上。待到清醒过来,又免不了厌弃自己,所以干脆离景洵远一些,眼不见心不烦,免得伤了他又伤了自己。
再后来,与顾孜承攀上亲,将他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在成亲前,他甚至都不知道顾盼盼长什么模样,是何脾性,不过这有什么要紧,在他眼里,她只是顾尚书的千金而已。可成亲后,天天面对着这么鲜活的一个人,即便他对她谈不上心动,人非木石,他亦是用了几分真感情。
他是真的想对顾盼盼好。他是真的不想再错下去了。他就是想有个子嗣,让爹娘在地下安了心,官居四品,亦不算寒酸,往后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待到子孙满堂,便放了心闭了眼,在那黄泉路上也少几分歉疚。
可只要景洵在身边,他的心绪便是一片烦乱。自打成亲后,他和景洵见面说话的机会便少多了,更是从未有过身体上的亲热。这明明是自己的选择,可每每看到景洵淡然处之的脸,他心里就窝着火一般不痛快。而且……景洵竟背着他见殷无迹!他们见过几次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现在又发生着什么?景洵会不会受到了威胁,会不会又被殷无迹夺走?
一次同几个下人聊天,有人问,主子都成亲了,景公子的年纪与主子相仿,不知何时成亲?又劝他为景洵物色着点,也不枉景洵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
岩铮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话也不会说了。
他竟从未想过,景洵不能就这样在他身边跟一辈子,他也要成亲,过自己的生活。可是景洵与别人双宿双栖的场景,他却连想想都不能忍受!他生平头一次怀疑,究竟是景洵追着他缠着他上赶着他,还是他太过狡猾,一再用无形的绳索束在景洵的颈上,以至连喘息的机会都懒得施舍?
如此细细回想着与景洵间的点滴往事,心里似乎有种悸动呼之欲出,却又偏偏隔着层什么叫人看不分明。岩铮想寻根问底,却终是一失神,陷入了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