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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得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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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汪曼春回到特工总部上班,不久就接到了紧急电话,巡警在上海饭店附近的小巷子里发现了一具被人扭断了颈骨的男尸,身上的证件显示他是个日本人。汪曼春率队赶到现场,意外发现死者居然是曾经在76号工作过的李秘书,其后来调到了新政府办公大厅,在明诚的手下担任秘书,协调新政府与日本领事馆之间的文件签署工作。
汪曼春翻看了一下巡警递过来的证件,李秘书的真实身份确实是一个日本人,真名中田英树。原来南田洋子曾经在汪曼春身边放过这样一个监视者盯着她的动静,而后又安排他藏到了明楼的身边。“死了倒好。”曼春暗哼一声,转头命令行动人员封锁附近所有地区,一一详细排查。
恰好在此时,明氏也在上海饭店开发布会——明氏的长房长孙明堂,邀请了鼎鼎大名的女明星陈萱玉,前来担任明家香往后的形象代言人。
汪曼春领着一堆人闯进发布会的动静不小,宾客间刹那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明楼一回头,就看见了粉面带煞的汪曼春。他淡淡朝明诚使了个眼色,明诚嘴角轻轻一撇,施施然站起身,自觉的去充当马前卒了。
一个小时之前,新政府办公室李秘书在日本领事馆看到明台在二楼机密室前晃悠,心中起疑便悄然跟踪上了,直至明台走出日本领事馆他还是紧追不舍。而行事前习惯再三斟酌的明台呢,之前便盘算好了摆脱追踪者的路线,不动声色的把李秘书引到小巷子后,立即眼疾手快地拧断了李秘书的脖子,将尸体拖到暗处用堆放垃圾的竹篓暂时隐藏起来。
做完这一切,明台不疾不徐到达上海饭店,正好与等候的曼丽相遇,两人眼波交汇,若无其事的携手进入大堂,入坐前排贵宾席。
汪曼春进来时留神环顾着四周,她先是看见了明楼的身影,随后明诚、明镜的身影映入眼帘,稍后自然就看见了明台的身影。察觉到和明家人坐在一起的女子似乎与他们颇为亲近,而那个曼妙的背影竟然也有点眼熟,汪曼春心思如电转,回头嘱咐了下属留在大堂入口处,自己迈步走向了前排。
在距离明家众人约三排座椅时,汪曼春被明诚截住了。明诚气韵斐然又不失礼仪地低声询问曼春带人闯进发布会的缘由,接着点明了这次是明氏邀请背景强大的大明星陈萱玉代言,在场的还有上海商界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在不宜继续闹腾下去。
汪曼春眉头一掀,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伸长脖颈去看前方,明诚抬手扯住了她的袖子阻拦。就这么短短一秒钟已是足够,曼春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观察的那个女子的侧影。确认了答案,她遂回眸神色冷冷注视明诚,面上显现出一丝被/干涉的不爽。
明诚却不惧曼春甩脸色给自己看,柔和地唤了声“汪小姐”,接着又将声音压低了一度,说道:“明先生也在这里。”说完下颌轻转冲明楼的位置一点,眼波瞥了瞥紧邻着他坐着的明镜,言下之意是若大姐闹起来,明楼又会受夹板气左右为难。
曼春望望明楼,再看看明诚,闭口不言——看在明楼的情面上,她理所当然不便再发作。有了这个明面上的理由,再加上曼春实际上也从没抓捕‘凶手’的意愿,结果显而易见。望了望前面怡然自得坐着仿佛不知状况不受打扰的几个人,曼春就坡下驴,与明诚交待了几句话后,带着人手离开。
李秘书于街头被刺杀一案,最终被梁仲春归入抗日分子近来针对新政府和76号而策划的一系列新年暗杀事件当中,咬牙切齿了一番后不了了之。
……
夜色撩人,月笼轻纱。
正月十一晚间七点半,豪华的日本领事馆内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大堂的四周挂着低垂到木质地板的天鹅绒蓝色帷幔,为‘华北战场’取得的胜利而举办的酒会正在进行。
这里有上海最好的乐队,以及从海外航线运来的美国香烟,威士忌酒和香槟酒,场面花团锦簇,异常热闹,人进来一听到音乐,往往有一种恍恍惚惚纸醉金迷的感觉。从环形走廊上定睛往下看,大厅里花香鬓影,绅士名流荟萃,许多军官及侨民皆已应邀而至,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宾客翩翩起舞。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细唱,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
乐队欢快地弹奏着《夜来香》的舞曲,舞台中央独立的一位穿着锦缎旗袍、身段苗条的玉人最为抢眼,她蓬松鬈曲的头发上簪着一朵玉兰花,花底用红色丝带做的蝴蝶结衬托着,那颤巍巍的花朵跟蝴蝶使得女子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愈发显得娇柔为骨、婉约成诗,男人们只要眼神掠过她,很难不被她的美貌所吸引。这个女郎,正是时下最受青睐的女明星陈萱玉,而这一支《夜来香》,就是她的成名曲。
陈萱玉其实并不是中国人,而是日本侨民,出生于辽宁抚顺。八年前,陈萱玉的父亲因被怀疑是日共而被拘捕,事后她被父亲的中国好友陈平飞认养,改名陈萱玉,定居上海。两年前,陈萱玉的艺术天分和特殊出身被日军特务机关相中,军方动员她加入‘满洲电影协会’,将她作为中国歌星大力推出。
陈萱玉的歌声婉转动人,轻轻柔柔地撩人心弦,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很快,她便借由一曲《夜来香》而声名大噪,迅速在歌坛和影坛被大众所熟知。虽然身处乱世,陈萱玉受欢迎的程度却有增无减,成了宣传日本远东政策、麻痹国人的糖衣炮弹。
因为出身日本,陈萱玉颇受日本军方信赖,可实际上,她一直是个抗日分子。当年日本人并没有怀疑错,她的祖父酷爱汉学到了举家迁住中国的地步,她的父亲乃至她本人自幼受中国文化熏陶,对日本侵略中国的行径大为愤慨,暗地里支助抗日。
陈萱玉的养父出身陈氏,在上海是名门望族,而她少时与远房堂哥陈凤鸣的感情格外好,后来更是在陈凤鸣的招徕下秘密加入了军统,代号‘诡蝶’,利用她的双重身份套取日军的各项情报。
受上级‘惊雷’的指示,B组全力配合A组窃取第三战区兵力部署计划表。根据情报分析,最佳行动时间就是今天晚上。陈萱玉今天的任务就是搭档‘寒冰’,负责在现场策应A组完成任动,倘若自己人遭遇困境,两人须从旁协助行动人员拿到文件并顺利逃离。
‘寒冰’真名田靖,是日本特高课的外围人员,人称‘小田君’。他三十来岁,体型中等,相貌不太起眼,只有一双眼睛精光烁烁格外有神。此刻,他领口上别着朵与陈萱玉风采相似的玉兰花,就站在离舞台最近的西侧面,身体随意靠着吧台,一脸惬意的表情,眼眸余光却悄悄扫视着四周,找寻着这次行动需要配合的A组队员。
明台穿着黑色燕尾服,领口同样别着与B组相认的暗号——一朵系着红色蝴蝶结的玉兰花,西装革履的出现在酒会上。他怡然自得地环顾了一遍四周,最后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了陈萱玉和田靖的身上。
明台对田靖没有印象,对大名鼎鼎的陈萱玉倒是极为熟悉,那曾经令明台动容的《白蛇传》,便是由陈萱玉扮演的白娘娘。台上陈萱玉的一双黑瞳柔情似水,仿佛不经意的与明台对视上,随后轻轻眨了一下眼睫,眼底流露出心领神会的欢喜来。
明台心中一定,明白陈萱玉应该是自己人了。脸庞上挂着风流公子的笑容,他冲着台上的玉人儿喝了一声彩,这时候,一个男人端着一杯红酒走到了他的身边,凑趣道:“陈小姐的歌声扣人心弦,令人陶醉;看来,我们是同好。”男人一边说,一杯漫不经心的抬手轻弹了一下领口。
明台听见暗语,回眸视线跟随男人的小动作转了转,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开口邀请:“同好难得——我们喝一杯?”他一边说,一边招手,从身旁路过的侍应生的托盘里拿取了一杯威士忌,“先生怎么称呼?”
“小田。你呢?”
“小野。”
“小野君喜欢威士忌?”田靖问出今晚的第二句暗语。
“我喜欢热烈的、能够让人体会到我们坚不可摧的意志的东西。”
暗号对上了,田靖的神色变得更加的亲切,“我也喜欢美好的事物,并且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话说到这里,两人同时停顿了一下,继而显露出愉快的笑意和对彼此的认同感。
“她是我们的人吗?”明台扫了眼陈萱玉。
田靖微笑不语,望向舞台的眼神却十分亲昵。
明台便明瞭了。特殊时期,不到万不得已,特工们都更倾向于单线联系,保护自己,也保护同伴。有些事只须意会,而不是用言语落实留下把柄。毕竟,谁也不知道今日的同盟来日会不会叛变出卖自己。
“你计划好了吗?”
明台下颌一点,“是。我已经找好了领路人,如果不出意外,应能顺利通过警戒线。”
“那好。我会从旁策应。祝马到成功!”
“马到成功。”明台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由二楼拾阶而下,她环顾四周后立刻朝明台走过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明台微笑着迎上前去,仿佛迎面吹来的一阵宜人的暖风,手很不规矩地揽住了日本女人的腰,“桃子小姐。”
桃子小姐是日本大使馆里负责打印秘密文件的打字员,明台跟她是在日本海军俱乐部里认识的。海军俱乐部的建筑格局与日本领事馆一模一样,明台这段时间以来借着明诚的东风去过海军俱乐部几次,熟悉踩探了一番地形。
桃子小姐当时被上司训斥了一顿,交上去的文件也撒了一地,守株待兔的明台替她把散落的文件一一捡了起来,随后顺势跟她聊了聊天。明台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桃子小姐对他很有好感,让他轻而易举得到了领事馆舞会的邀请函。
“小野君,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既然我答应过了,又怎么肯失信于桃子小姐这样的美人呢?”
桃子小姐身子略有酥软,脸色泛着红晕,她轻轻推开明台的手,说:“我们上楼去吧。”她说完,不待明台回应,就噔噔噔几步朝前走,而后回身来,对明台回眸一笑,很具情/色的挑逗意味。
此句大妙,说到明台心窝里。他此次行动需要抵达的地点,正是领事馆二楼的机要室。双眉一展,明台大跨步地跟上,双手揽着桃子的肩膀,大摇大摆上楼去了。很快的,桃子小姐与明台就穿过了装饰极为华丽的走廊,进入了一间办公室。
桃子小姐的办公室很干净,很整洁,独独灯光很幽暗,窗帘捂得死死的,把一片大好春光全都锁在窗外。明台打量室内,红色的沙发,黑色打字机,系着蝴蝶结的相框,充满浪漫情调的小空间,最妙的是跟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
桃子小姐将门落锁,便肆无忌惮地扑过来,明台只觉得香粉落在自己的鼻尖上,痒痒的。他索性就亲密地抱紧她,做出一派心猿意马的姿态,却在她勾住他脖颈的手摸索下来之前,凌厉地扭断了她的脖子,紧接着迅速将尸体顺势推入椅中。
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清除了‘障碍’,明台脚后跟向旁边旋了半圈,两步靠近落地窗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打量了一下窗外的建筑格局。落地窗与领事馆的花园连成一体,建成一个半圆形的封闭式门廊,门廊外空无一人。
这是离开领事馆最隐蔽最便捷的一条出路。
明台反锁上门,以最快的速度走向机要室。可能因为舞会的缘故,二楼走廊上空荡荡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明台从衣袖中取出一根细铁丝,迅速地开了门锁,径直奔向密码柜蹲下。大约两分钟后,密码柜打开了,明台取出了第三战区兵力部署计划表的文件复本,掏出微型照相机一张一张有条不紊地拍摄。
此刻,廊道上传来脚步声,而后是两个日本男人的交谈声。明台皱起了眉头。
前世里,他和程锦云在离开时遭遇了敌人,在打斗中遗落了大哥送给自己的手表,结果使阿诚哥踩进了南田洋子的陷阱。虽然最后大哥设局利用毒蜂的线索引诱南田洋子上钩身殒,但为了取得南田洋子的信任,为了顺利清除南田洋子,阿诚哥曾经故意帮她挡了一枪。当时的枪伤没条件好好治疗休息,致使阿诚哥落下了病根,每到天冷寒气重的日子,那伤处就疼痛难忍。
而每逢这种时刻,明台便一遍遍为自己曾经的大意而懊悔,恨不能以身相替。重新再来一次,明台反反复复地思量,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呢?大哥针对南田洋子所设的那个局,是堪称天衣无缝的一个局,南田洋子恐怕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真正是丧命在谁的手里。
这个局的起因是一块表,没有这块表,意味着阿诚哥不会再担负此后几十年的伤痛折磨。可若想让南田洋子顺着命运的轨迹沉沦必杀局,是不是需要故意丢掉这块表呢?
明台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让阿诚哥再受那份罪了,刺杀南田洋子的计划可以重新考虑安排,他不愿拿阿诚哥的健康来做交换。打定了主意后,明台便拜托黎叔给自己弄了一块极不起眼的男士表,盘算着即使丢了也不要紧。后来接到命令得知B组会安排人手策应自己行动,明台对任务的成功就更加有了把握:怎么也会比当年自己单枪匹马偷入领事馆要好一些吧?
此时此刻,明台贴在门背后,屏住呼吸,推弹上膛。“希望不要有意外。”他想。
一秒、两秒、五秒,声音越来越近,可紧跟着就被一个柔媚的女声给打断了。明台听见女声嗔怪道:“川口君,如此良宵,你怎么还待在这儿,也不下去给我捧捧场,请我喝一杯。”那个川口连连致歉,语气中洋溢着欢喜,几人凑趣的谈笑,相携着走远了。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消失,明台马上开了门,探头一望。田靖正独自站在二楼楼梯口,目光与他相对,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明台闪身出门,猫着腰奔向桃子小姐的办公室。打开窗户后,他顺着门廊攀缘而下,动作柔韧灵活犹如空中杂技般顺利而轻巧的落了地。随即,明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消逝在花园中,不曾惊动任何人。
三四分钟后,明台顺利会和了在隔街守候的郭骑云与于曼丽,交代了一番后续要注意的工作,便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