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出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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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七，汪芙蕖出殡。按照明楼的建议，汪曼春没有搭千里篷来办丧宴，也没有用传统的吹打鼓乐，而是请了很正规的西洋乐队，演奏着悲伤的哀乐，就像是西洋人在办丧事。
街面上很肃静，明楼事先派人清理了街道，汪曼春对明楼的安排很满意。她没有炫耀富贵或者权势的意思，何况她内心也感到为一个汉奸国贼的丧事大操大办有些不合适。如今这种仪式隆重又从简，即顺遂了汪氏家族的颜面，又符合她自己的私心。
由于汪芙蕖没有子女，曼春这个侄女便成了他唯一的“孝子”。不过她并没有披麻戴孝，出席丧礼时依旧穿着一身含着杀气的海军军装。
明楼全程陪伴在曼春的身边，送了汪芙蕖最后一程。
在明楼的心里，实际上对这个曾经做过自己经济课导师的人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从他第一天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死于汪芙蕖精心设计的经济圈套，他就把这个人踢出了尊敬的范围之外；从他第一天知道汪芙蕖附逆为奸，曾经阴毒谋划暗杀自己姐弟二人，他就把这个人当成了一个暂时还在喘气的死人。汪芙蕖死了，实在大快人心！
安葬了汪芙蕖以后，一行亲友去了佛家寺庙里，这是汪氏家族的意思，汪芙蕖是横死，他们希望佛家能给他超度超度。
明楼站在了一个清静处，听着梵音绵绵，幽深的双眼凝望着汪曼春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曼春，则垂手立于明楼下方的栏杆下，凝望着放生池中的清水，默默无语。雨雪初晴的天空泛着天蓝色的暧意，他们一高一低地站着，远远望去，很安静的一幅画面。
明诚在远处候着，表面上很平静，实际上心情却十分复杂。他觉得，刚刚结束的那个漫长的葬礼，不是某一个人的葬礼，更像是两颗曾经相爱过的心的“葬礼”，同时也是自己渴望得到母爱的那颗心的“葬礼”。而在他视野里的这幅画面，远望虽安静平和，实则沉重冷寂，犹如寺间的那一潭死水般陈腐，荡不起丝毫波澜。
——清晨时分，明诚借着给南田洋子送文件到特高课去探听讯息，趁着自己独自待在南田办公室内的机会，搜寻到了日谍孤狼写给南田洋子的密信，使得他进一步确信了这个间谍已经潜伏在明氏。
由于‘月色血案’，让梁仲春的外室的弟弟死了。明诚装作不经意的将梁仲春在外面包养女人的事情透露给梁太太，闹得梁仲春家宅不宁。明诚趁势渗入到梁仲春的家事中，给焦头烂额的梁仲春想办法出主意，表示自己可以帮忙把梁太太和孩子送回梁仲春的老家武汉。梁仲春心里感谢明诚帮他解决了大难题，两人的关系自然更近了一步。
梁仲春本是从中统转过来的老油条，千里当官只为财，他这个人不仅不傻，相反很有心机。事实上，他从来不曾相信明楼和明诚会真心为新政府办事。在他的心里，他更倾向于明楼和明诚是重庆方面的人。
梁仲春一直心知肚明日本人不能倚靠。就如同他曾经直言告诫汪曼春的那样，他梁仲春从来没有要跟着日本人一条路走到黑的想法。他想得很通透，现在日本人是强大，但它再强也不可能吞下整个中国，等哪天日本人被赶出去了，这天下还不是蒋公的？
正是出于这种私心，梁仲春没有将自己对明氏兄弟的怀疑上报给南田洋子，而是悄悄按下了这桩事情。再加上76号一直都在跟重庆高层做生意，明楼如今位高权重，明诚不仅在海关走私上帮衬着他，又有意向他示好，于是梁仲春也就乐意装聋作哑、得过且过，甚至不介意在情报上漏漏口风，不着痕迹的帮明诚一把，算是彼此互惠互利、心照不宣。
对于梁仲春猜测的自己是重庆方面派来的人，明诚拒不承认，却又暧昧言道：“我若是重庆的，万一有一天日本人败了，我怎么也得保住你这条小命吧。”梁仲春心领神会，声称自己交定了阿诚这个朋友。时下蓝色党内部派系倾轧厉害，他一个由中统投靠到汪伪政府的特务小头目，日后如果没有好的靠山，肯定会遭遇军统的秋后算账；如此一想，他便决定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打定了主意，梁仲春便投桃报李，告知了明诚关于孤狼的消息。
明诚在梁仲春那里进一步证实了孤狼的存在，结合多方线索两相印证，终于完全相信孤狼就是自己的养母桂姨。这促使明诚对桂姨深恶痛绝，原本残余的孺慕之情成为了他心底里更深刻的创伤。而在这种敌人已经登堂入室住在了自己家的严峻形势下，要如何不动声色的保护好几乎没有对敌斗争经验的大姐呢？一时之间，明诚竟感到忧心如焚。
再一件让明诚忧心的事情，就是他意外从高木那里听说特高课掌握了一个红色党的叛变者的消息。据说，这名叛变者名叫徐鹤，掌握着上海红色党的重要情报。一名隐藏在特高课里的日共想要阻止徐鹤招供，谁知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亦只是令徐鹤重伤入院。
明氏两兄弟表面上为汪伪新政府做事，暗地里又是重庆政府潜伏在上海的高级情报人员，实际上更深一重的身份是来自延安的中央特派员。徐鹤的被捕变节，肯定会让红色党的地下组织遭到重创，他们绝不能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这次清除叛徒徐鹤的计划要严密，行动要快速、准确、利落，安排哪一队人去执行比较好呢？是黎叔那一组人方便，还是明台那一组人更合适？或者，试着跟惊雷那一组人协同作战一回？
葬礼结束之后，汪曼春没有回汪公馆，而是径直乘坐高木的车，去特高课见南田洋子。
一路上，高木饶有兴趣地打量外面，几乎没有与汪曼春说话。经过闹中取静的静安寺路时，前方骤地响起了枪声，紧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从巷道里冲了出来！
汪曼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高木，他居然十分好心情地摇下了车窗，面带微笑紧盯着外面，然后兴高采烈地赞叹了一声：“哟西！可以打靶了啊。”
汪曼春闻言心中一动，急忙想阻止，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汽车已经呼啸着接近了那群拼命沿公路奔跑的百姓，高木突然掏出手/枪向窗外射击，枪声清脆，百姓哀鸣！
汪曼春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的同胞一个个倒下，仿佛看见自己的心脏上布满枪眼。她抿着嘴咬着牙，按捺住心头暴起的怒火，紧紧握着口袋里的手/枪，像大理石雕像一般纹丝不动。
“五个！枪枪命中！”高木吹了吹枪口，迅速抽出空弹夹看了看，又掏出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夹填回去。不过，此时汽车已经驶远。高木恋恋不舍地回望着后面，无奈关好保险后把枪收起来，重新正襟危坐，不无得意地问汪曼春：“汪处长喜欢枪吗？”
汪曼春沉住气，淡淡道：“喜欢。”
高木似乎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颇不甘心地说：“太久没有玩枪，一时技痒。啊，汪处长，如果影响到你的心情，抱歉。”
汪曼春微微转头，目光与高木对接，脸庞上挂起一缕轻盈的浅笑，语气平静中又带着一点亲近地说道：“高木君没有影响我的心情。但是，容我提醒你，你刚才轰轰烈烈的行为，影响了大日本帝国的形象。要想在上海滩站稳脚跟，帝国除了要铲除抗日分子，更要赢得民心与国际承认。我们的座车挂着皇军特种牌照，你这样做除了促成更多的民众成为抗日分子以外，没有丝毫正面成效。试想一下，如果刚才被西方记者拍下照片，帝国负面形象的新闻一旦见报，恐怕高木先生也无法轻易交代。”
高木轻轻皱眉，而后眼神变幻，不再言语。
日本特高课，南田洋子的办公室，高木对南田附耳低语了几句，便退出了办公室，将空间留给了南田和汪曼春二人。
南田洋子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曼春，语气怪异地说道：“汪处长，我一直相信你是我们帝国忠诚的朋友，你说，我对你的看法正确吗？”
南田洋子最后的这句疑问，落在汪曼春耳朵里，犹如一株爆竹迅速在她心田炸响。为什么南田洋子会问出这句话，其是否掌握了什么？今天这个紧急会议看起来索然无味，但似乎……不，不是似乎，而是决不简单。难道自己有什么地方疏漏了吗？
霎时间，汪曼春的心尖一阵发颤。
她迅速整理思路并且作出判断：假如南田洋子已经在怀疑自己，那么今天高木当街杀人，这有没有可能就是秀给自己看的？否则，一个资深特务忽地举动如此轻狂，他是疯了还是傻了？高木肯定是个杀人狂，但绝对不是白痴，可叹自己先前还以为高木只是丧心病狂。现在细细一想，那个看法恐怕是错误的。或许，是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南田洋子对自己隐约产生了一丝不信任，才会暗中布局，让高木故意在她眼前射杀老百姓，以此来窥探自己的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汪曼春迅速又仔细地回忆了一番前情，确认自己当时的应对没有丝毫问题，近期除了跟明楼来往渐密，也不曾有什么破绽不慎落在敌人眼底，方才暗自呼了一口气，同时警醒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同南田洋子周旋。
“南田课长，怎么，我不再值得你信任吗？”汪曼春适时地露出了些许悲愤和委屈，“我是汪氏的人，我家对帝国和新政府一向忠心耿耿，现在我叔父刚刚被杀害，我们正该同仇敌忾，帝国反而不信任我了吗？”
此时此刻，汪曼春暗暗庆幸汪芙蕖被刺事件的发生，现在看来A组也算是歪打正着。即使南田洋子原本真的对她有过疑惑，在经过汪芙蕖被刺杀身亡的事件后，与抗日分子有着‘血海深仇’的汪曼春也会首先被解除内鬼的嫌疑吧。
南田洋子闻言，果然缓和了表情。她显得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要是不信任汪处长，对你心存一丝半点的猜疑，你有可能到现在仍身居情报处长的重要职位吗？你对帝国的耿耿忠心，我完全了解，没有半点疑惑。所以，这么久以来，我对你是全然信得过的，哪怕樱花号专列出了事故后，我依然没有减弱丝毫对你的信赖。”
南田洋子吐露的是实话，她确实颇为信任汪曼春，毕竟论起干系来，汪曼春与她同出于藤田门下，也算是她的‘小师妹’——重点是，南田洋子信赖自己老师藤田芳政的眼光。
想到这里，南田洋子决定继续对汪曼春实行恩威并施的策略。
她清了清喉咙，肃然说道：“从1月至今，新政府损失了新任官员七十二名。七十二条人命，几乎每天都在死人，实际抓到的真正有价值的抗日分子却寥寥无几。甚至，76号情报处至今未曾成功破译出一套敌方密码来。汪处长，我信任你，但我更需要尽快看到你的能力和效率。”
汪曼春立刻表情诚挚地保证：“我一直在努力，南田课长，请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想抓到那些人来慰藉我叔父的在天之灵！”她清楚，南田洋子此时最想要听见的，便是她的保证。
果然，曼春的这句保证话音一落地，南田洋子就满意地微微颌首，重新露出了笑容。
“两天前，76号接到新政府治安军的报告，初四晚在烟花间有三人被杀，其中一具尸体丢失了头颅。老板娘虽然及时报了警，可法国巡捕房的警察派人过去看了看，拍了几张照片就草草了事。偏巧新政府的军需官陈炳这几天没了踪影，事情呈报到了我这里；因为你在休假，这件事我便交给了梁仲春处长。今晨梁处长回报，有人认出了烟花间另外两人的身份，说是陈炳的的贴身保镖。根据梁处长的猜测，那具无头男尸极有可能就是陈炳。我已经着令他发出协查令仔细搜寻，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南田洋子一口气陈述了经过，微蹙着眉头，冷然道：“这些抗日分子的行径越来越猖獗了，新政府里的人员如今是人人自危，76号必须展开雷霆之势扑灭他们的气焰，给于狠狠地打击！还有那些混淆视听的报纸，你们也务必清理清理了！因此，我不能继续让你休假了——汪处长，于公于私，都请你打起精神来——最迟后天，我希望你能出现在76号总部。”
汪曼春通过加密线路，早已从下属袁青那里知晓陈炳记录在A组的锄奸名单上，只不过听南田说陈炳是初四晚死在烟花间还丢了头颅，曼春不知怎的蓦然就回想起了那次在楼梯上，她不期而遇留神的那一双‘味道’可疑的男女：她想起了那男子手中拎着的刚好可以装下一个人头的大小的皮箱，想起了那女子和自己下属诡蝶极为近似的奇异的韵味，更想起了那惊鸿一瞥却又仿佛镌刻在心田的熟悉的身影。
曼春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一个大胆的几乎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脑海：或许、有可能、她那天遇上的人，就是……A组的人？那么，明台呢？那个人是不是明台？他是恰逢其会，还是有备而来？他还是她记忆中的明台吗？明台他——究竟是什么人？？？
曼春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不过表面上她仍旧十分冷静。她依照南田洋子希望的那样，再次神色肃然的许下了保证，表示自己一定尽快整理好心情回归岗位，务求将那些破坏新政府秩序及和平建设的抗日分子抓捕归案，还上海滩一个朗朗青天。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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