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心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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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正在换衣服的曼春，突然听到汪芙蕖被刺杀的消息，曼春的脸色唰的变白——汪芙蕖死了？
叔父死了？汪芙蕖居然死了！？
坦白地说，曼春对汪芙蕖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虽然叔父对她一直慈眉善目，但曼春终究不是真正的汪曼春，实在无法把汪芙蕖当作自己的亲人来敬爱，故而他的死亡，并不会令她真的痛不欲生、怆然泪下。
可问题在于，曼春正是因为拥有了汪精卫和汪芙蕖这两把实力保护/伞，才能牢牢把持住76号情报处处长的位置，甚至隐隐压制住了行动处长梁仲春的权威。
所以，自曼春悄悄加入军统以来，重庆方面每一次布置锄奸行动，都会默契的在刺杀名单上避开汪芙蕖的名字；即便有时候需要为曼春增添砝码，使她更加取信于日本人，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烟雾/弹，目的只为扰乱日本人的视线，不会真正取其性命。
得到消息，曼春心思电转：究竟是谁动了汪芙蕖？中统？红色地下党？
曼丽心头莫名涌现出一丝慌乱，因担心自己人身安全而引起的心情慌乱。她此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想到，这次刺杀行动只经过了上海情报站处长毒蛇的单方面同意，由行动A组的组长毒蝎独立策划并执行，并没有经过重庆方面的审核。
曼春眼皮突突地直跳，却依旧下意识地摸上了枪套，“啊！混蛋！我要杀了你们！”
——为了保持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孝顺形象，痛失亲眷的戏份，曼春还是得做足了。掀掉桌上的电话座机、茶杯、文件，拔枪对空射击，尖叫、谩骂、恸哭。
门外传来明楼关心的询问声，曼春打空了弹夹，歪倒在桌椅旁。直至听见大动静后的明楼闯进来，办公室门口围上了一堆人，曼春方才从‘晕厥’中缓过神。
“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朝我开枪？为什么？”曼春表情呆滞地望向明楼，她有气无力，声音里满是迷茫及恐惧，“为什么？为什么？”
汪曼春心中确实非常迷茫，亦真真切切地感到恐惧。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好像今夜这样，使曼春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或许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她真的在恐惧，很可能某一天，她就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没有人认识真正的‘汪曼春’，也没有了会知道她的爱国心，最后最后的结局，她只能背负着血腥污臭的名声，烂在了黑暗的淤泥底。
曼春的真实身份，除了局座戴笠及个别高层，再没有人知道——她隐藏着自己的真性情，伪装着自己的卖国贼身份，自从掣电牺牲后，她甚至没有亲自出面约见过内部人，就连行动B组，曼春都没有十足把握敢说他们认得出自己的声音。
‘我会以什么样的下场做为终结，我最后在世人的眼里会是什么模样？’
“没事了，曼春，没事了……”明楼注视着曼春的泪眼，轻轻抱住了她。他没有过多地说安慰的话，不知为什么，他找不到一句适当的安慰话，只有麻木的付诸行动，伸出手臂用怀抱去安抚她。
汪曼春温顺地依偎进明楼的怀抱，她嚎啕大哭起来，痛苦得仿佛撕心裂肺，泪水像是决堤的口子横冲下来，浸湿明楼的大衣，从肩膀到胸口，无一不被她的泪水给‘洗劫’了一场。
明楼沉默着，一只手轻拍曼春的背脊，心底闪过一念：谁人不是父母所生，爹娘所养？多么讽刺啊，就在不久以前，他看见曼春流泪，还会难受揪心，想到她会痛失亲人，就忍不住要赶来照顾她，可此时此刻，他看见曼春的眼泪，听着她声嘶力竭的哭声，却已经没有任何心疼的反应了。
不过前后五分钟，改变了她与他的一切。
现在只剩下机械的动作。
因为他的脑海里，闪现的是刑讯室里那具饱受凌虐的尸体，是76号的黑墙上所遗留的那一个个渗透了鲜血的枪眼。他的心里，已经不再有‘爱她’或‘不爱她’的挣扎，取而代之的是有或者没有‘利用价值’了。
明楼想着，这才是他与汪曼春的真正关系，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任是再深刻的爱情，也不值得他继续为她而动摇自己的信念了。
汪曼春哭累了，打起精神坚持要去凶杀现场，明楼只好吩咐阿诚来接他们过去。明诚把车停在院子门口，上楼去汪曼春办公室接两人。
明楼一直拥着曼春，阿诚想接过曼春让明楼换换手，怎奈曼春紧紧拽着明楼的袖子，摆明了拒绝明诚的碰触。明楼明暸曼春的意思，示意阿诚去开车门，他自己抱着曼春穿过小院，上了车。
他们一路上开车直奔霞飞路，偏偏这一地段是最繁华和热闹的，加上除夕夜出门看烟花的人越来越多，路上的交通几乎瘫痪了，他们的车子几乎以爬行的速度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越过繁华的长街。
汪曼春一直躺在明楼的怀抱里，安安静静。
明楼的眼睛一直盯着车窗外的行人和半空中散落的烟花，默默不语。
阿诚一直想开快一点，因为处理完这里的事情，他还得赶在十二点钟以前和明楼一起回家——如果赶不回去，大姐指不定要怎样发脾气。
等到了凶案现场后，汪曼春仿佛才恢复了一点力气，面容肃杀。明楼陪着她穿过法国巡捕房的警戒线进入万国饭店。
汪芙蕖的尸体就倒在地面上，头上一个血洞，血污一片，几乎不能看了。
当汪曼春看到血淋淋的现场时，她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再一次，汪曼春清楚地认识到：在上海，树敌是常态，遭人暗算也是常态！自己最后，也许会落得个背负汉奸骂名，死在同一战线的战友枪口下的下场。
曼春的嘴角苦涩地勾了一下，瞬间又悄然隐去，这个时刻，由不得她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有那么多双眼睛正盯着她的表现呢！曼春发狂般的拔出枪，面目狰狞，叫嚣着要打死今夜在场的一众服务生，“我要他们全都陪葬！全都死！都去死！”
汪曼春整个人就像发了疯的狮子一样，原本就狼藉不堪的包间里愈加增添了恐怖和死亡的黑暗，一名胆小的服务生立时吓晕了过去。
明楼手疾眼快，紧紧扼制住了汪曼春的手腕，从她手上夺下了枪。“曼春！镇定！镇定！”明楼一迭声地喊着，在法租界杀人，谁都无法轻易脱了干系。
明楼叫阿诚强行扶着汪曼春去隔壁房间冷静一下，他站在凶杀现场，听着隔壁房间嘤嘤不止的哭声，下意识地看着手表，指针指向晚上十点一刻。
梁仲春从接到电话起，便知道这个年是过不好了，此刻他一脸谨小慎微。“汪处长要早听我一句，也不至于这样。我曾经劝告她，让她把汪副司长的安全交给我们行动处来负责，她就是不肯。”
“她很固执，历来不肯听人劝。”
“岂止是固执，汪处长办事，我行我素惯了，也不大信任同僚，只信自己。这下跟头可栽大了。”
明楼蹙眉询问死了多少人手，梁仲春简短报告了一下，接着表示自己估计凶手至少有两组人，据查大堂和包间是同时开火。
“计划缜密，手法专业，不留活口。这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蓄谋已久的暗杀，他们挑在除夕夜下手，是想告诉我们，今后不会再有安生日子过了。”明楼下了定义，警告梁仲春情况不容乐观。
梁仲春连忙向明长官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快把凶手绳之以法，给死难的弟兄们一个交代，绝不让敌人为所欲为。
明楼不紧不慢地说：“最好不要让他先找到你。”
梁仲春听了明楼这句话，不由脸色发青，接不上话来。
明诚走了进来，他显然比明楼还要着急，“先生。”他指了指手腕，暗示手表上的时间。
“汪处长怎么样？情绪稳定一些了吗？”明楼问。
“稍微好一点了。我想今天汪处长也不方便回家，要不……我送汪处去上海饭店休息，您先直接回家？”
“出了这种事情，我要是不在她身边……”明楼表现得犹疑不决。
梁仲春微微低头，做出回避探听长官私事的姿态，眼角余光却飞快地瞥了明楼一眼，心底暗暗估量汪曼春在明长官心头的重要性。
明诚露出不赞成的眼神，干脆语气加重提醒了一句，“先生，今天可是除夕。”大姐知道你为了汪曼春延迟回家，一定不会轻饶。
“……”明楼考虑了一下，终究说：“还是一起去吧，你抓紧时间。”
明诚赶紧跑着出去了。明楼回过身，又语重心长、恩威并施的对梁仲春耳提面命了一番，最后拍了拍梁仲春的肩膀，低声说：“汪处长最近情绪肯定会不稳定，你可能要多辛苦一些，多担待一点。她做了多少，你做了多少，我和周佛海先生心里都有数，你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明长官栽培！”梁仲春对于明楼这几句话，颇感舒心悦耳。虽然这不是公开的青眼有加的表扬，至少也是一种鼓励和示好。
“那我就先行一步。”
“长官慢走。”梁仲春谦恭备至。
“梁处长。”明楼走了两步，想了想，停步回头。
梁仲春提着心，准备继续聆听上训。
明楼和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梁仲春很感动，立即真心实意的给明楼鞠躬回礼。他感动于明长官在这种场合，说出一句完全可以不说的祝福下属的话，觉得自己得到了上司的信任和看重。
这个新年真的能快乐吗？明楼一边走一边想，对于自己而言，这个清冷的岁末寒宵，是弥足喜悦的。幼弟明台/独立策划的第一次刺杀开张大吉，明家亦终于在忍耐了二十年后大仇得报！
明诚把汪曼春送到上海饭店，明楼抱着她出了车厢，一直送到房间里。进去卧室后，明楼并未马上离开，而是吩咐明诚冲泡牛奶，他自己则温柔将曼春放在床上。
“师哥，你快走吧，回去迟了，大姐可饶不了你。”
明楼搂住了曼春轻轻挣扎的身子，沉声说道：“别动，我再抱抱你，再抱一会就走。”
他声音充满柔情，口吻却异常霸道，曼春停止推他离开的动作，静静待在他的怀抱里。明楼抬手摸了摸曼春的头，她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紧揪着的手也渐渐的松开。
“曼春，别怕，你还有我呢。你相信我，今后我再不会离开你，我会陪着你、保护你的。”
汪曼春恍惚愣住，没想到明楼会这么说，莫名的，她的鼻尖一酸，眼泪便猝不及防的落下眼角。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是明楼抱着她，她觉得很安心，今晚产生的所有不适心理轰然褪去，心底那道原本向着明楼裂开的缝隙，慢慢变得越来越大，心房里也越来越柔软。
她，再也不想用坚硬的躯壳，将自己伪装起来了。
她需要一个人来爱她，呵护她，待她就像一个平凡的女孩；而这个人，是明楼，没错。
曼春非常乖巧地点了点头，“好。”她的声音是浅淡的，因为她忽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跟他说话。所以，她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默默汲取这份温暖。
明楼最终还是离开了。毕竟曼春说得对，太晚回去的话，大姐明镜绝饶不了他。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明楼决心于今夜彻底的与往昔诀别了。在酒店外，在车旁，明楼站了很久，久到明诚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在一片安静中，汪曼春蓦然心有所感，走到窗子边往下望了望——一个笔直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老长老长——明楼站在他的车边，静静地站在那儿。
虽然背光一片漆黑，看不到明楼的表情，汪曼春却无端地感觉心头一片温暖。轻轻的，左手抚上心脏所在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曼春自觉手掌下跳动的心脏好像快了一些。
她似乎听见了期待已久的爱情，终于在这天萌芽开花的声音，唇瓣上情不自禁挂上了一抹恬净的微笑。
门楼下，酒店外，打开车门，坐到车厢后座，明楼双手交叠搭在身前，面色深沉地盯着夜空闪烁的烟火。
他真是疲惫极了，疲惫到了骨髓。
再见了，曼春。再见了，我们，再也不能‘见’。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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