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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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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山林间多瘴气,动植物腐化再加上水汽蒸腾而成,中医认为瘴气能致病,事实证明这不是危言耸听,后汉书里有载: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者十必四五,在医药不发达的古代这言论还算属实。只可惜越往后瘴气就被神鬼小说吹嘘得越发玄乎。
楚华殷曾看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是山间樵夫入林砍柴,远远看见百年老树间盘旋一条猩红缎带,衬着翡翠山色如云似霞,像条华彩锦鲤般倏忽而动,煞是好看。樵夫却晓得那是瘴气,唬白了脸扭头就跑,却已经晚了,那股猩红瘴气逆风而行,所过之处百叶凋敝,到了樵夫身侧却是一声惨叫都没有,待得中午雾散日来,风一吹瘴气散,独留一副枯骨带着浓重血腥呼啦啦散架。
因为这故事是从神鬼小说上看来的,楚华殷对这事儿没信多少,后来和南方来的师兄偶尔说起才知道那东西还真的有。
只不过已经不能完全说是瘴气。
那种瘴气里混了蚊虫,极毒。
蚊虫吸饱了血就会让瘴气染上血雾般猩红的色泽,谁要是倒霉碰见了就像麦苗碰上蝗灾,小说里那段子形容也就不算太夸张。
盘山的路太窄,楚华殷一行人下车的时候是紧紧贴着车身,半脚尖在崖壁上悬空,胆战心惊蹭下来的。楚华殷轻微恐高,低头看得头晕目眩,却仍能看清不见底的峡谷里盘旋着一条猩红缎带,飘忽游动得不像条鱼,倒像头磨牙吮血的莽。
袁斌在前面骂骂咧咧:“怎么停的车!?摔死人怎么办?”
眼看司机被他骂得脸色铁青,楚华殷揪着袁斌袖子让他少说两句。再低头时霍一眼看见自己左脚盘上一条血红小手,楚华殷眼前瞬间一花,耳边阴风忽起,一脚踩空眨眼就掉下去半个身子。然后整条手臂像猛然绷紧的弦,筋骨拉扯不堪重负地喑哑呻-吟,生疼!
抬眼,不怎么暖的日头下一片银光炫目,楚华殷那是被教授险险拎了半条臂膀,捡回了条命。
他被袁斌和教授两个人拽了上来,两只在湿滑崖壁上晃荡的脚都软成了棉花,脚踏实地还屈膝差点跪回去,教授点着他脑门说:“猪转的。”
楚华殷脸色惨白,急喘着问:“你们看见了么?”
大巴卷一层雪白花瓣打旋儿开远了,袁斌问他看见什么,楚华殷指着谷底在白雾映衬下愈发鲜艳的血雾说:“红的那条,我书里见过,刚才很邪门地缠了我的脚。”
垂头往下看,谷底弥漫的白花很诡异,越深长得越茂密,楚华殷刚开始还觉得那花喜阴喜湿,就爱往偏僻的地方长,等看到那些密集的藤蔓在黑暗里越缠越纠结,越缠越不要命,仿佛长副嗓子就能声嘶力竭在谷底尖笑出声,再加上那团血雾在绵绸的黑暗里时断时续泯没身形,时而风动,旁边阴森森忽闪一颗碗口大惨白的东西,泡烂的人脸一样看得人心底忒寒。
楚华殷抿着唇角,紧了紧领口道:“看见了么.........”
没说完,带响一声被袁斌拍了后脑。
“你傻啊!能有什么?走啊。”
再抬眼,不管是袁斌还是一旁沉默的沈青,就连教授看他的神色都是冰冷的,困惑的,看他像看见鬼。楚华殷再多说也没意思,讪讪跟上几人的步伐。
四个人衣袖鼓囊,兜的全是阴湿冷风,眼角酸涩,填的全是摇曳惨白,一边闻着诡异花香打喷嚏,一边听着袁斌不厌其烦地问教授还得走多久。教授只回了一次,“快了”,往后再没多说半句,带着众人在辨不清方向的悠远鸟叫里穿过遮天蔽日的林海,而教授那两字“快了”,生生让人跋山涉水走了一个钟头。
从没这么玩命过。
腿都没了知觉。
直最后楚华殷才知道,教授居然敢一言不发带人翻整座山!
袁斌累成条狗,在教授背后屈身叉腰呼哧呼哧竖拇指,只张嘴不出声,“够狠!”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
而后在山的另一头,一条满是划痕都不知年月的栈道尽头处,他们找到那座凌空架起的铁索桥,隔着清濛水雾终于在深山里听到了人声。
还是不见人先闻声的那种。
铁索另一头,一个人的回声倏忽在溢满绿光的峡谷里阵阵激荡,激动得恨不能插根翅膀飞过来。
“楚华殷!楚华殷!!”那人卡拉拉晃着铁索喊:“你们是福星么!?是福星么!?来的........操!太他妈是时候了!”
那人楚华殷认识,教授唯一一次实现诺言,地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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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话的人称八卦嘴,没了他那些个关于汉白玉牌坊的照片和资料到不了楚华殷手上,楚华殷能连夜赶三天工也是拜他所赐。
而等过了桥再看见这人满眼冒光,激动非常,楚华殷都有些恨他。
八卦嘴叽喳说个不停才让他们清楚,自己一行人被他喊成了福星是个什么缘由。
前方山间谷地正是发掘古城遗迹的地方,越走近灌木丛里时隐时现的生活垃圾就越多,人驻扎的迹象越明显。
楚教授此行不是第一次来,而第一次来时他就已经踩着脚下古城做了遍风水勘察,然后用白粉圈下方寸小地说,别的随便作践,这地儿别碰,给他留着,语毕拍拍手又回了学校。
这事儿也怨不得别人,要怨就怨他自己装神弄鬼不把话说清楚。
也只能说这一回他来得实在太凑巧,多一刻不多少一刻不少,没见过比这还凑巧的,巧到楚华殷都忍不住为楚教授扼腕长叹,早来一步该是多好?
而就在他们抵达基地前半个小时,忍受风吹日晒常年驻扎的几个资深老教授合伙儿一商量,直接把他画的那片地方给掘了。
想来也不奇怪,那群老人里随手一指都比楚教授年长,比他有经验,在人家眼里楚教授算是个黄毛小子,凭什么都听他的?
不过,听完了八卦嘴的嘚吧楚教授也没多大反应,闷头就走,身穿工作服的考古人群稀稀拉拉在谷地闪现,碰上认识的还能打个招呼。
而之后教授身侧擦过一队担担架的考古人员他也没因为这队人行色诡异驻足,倒是楚华殷在考古大坑前看见一栋五层小洋楼,那队人抬着担架上蒙白布的东西往地下室里走,一身铁灰制服再从里面出来,脸色肃穆像是走尸。
楚华殷琢磨着白布下的轮廓问:“新出土的是什么东西?古尸?”
八卦嘴斜他一眼,高深莫测道:“别说尸首了,这古城连个鬼都见不着!”
楚华殷奇了,“那......到底是什么?”
八卦嘴勾着他脖子笑得浪-荡,“说你是福星那就是福星,你一来就有好东西出土!高鑫教授乐哭了都!”
这人只卖关子不说正题,楚华殷都恨不得抽他大耳刮子。
磨牙抬眼,八卦嘴里的高鑫教授就是他导师,为了防倒塌浑身支满钢架的汉白玉牌坊前那偻背老头就是,满头灰败也没见他有多高兴,哭倒是真的。
日头下高鑫老头顶着草帽盘腿瘪嘴的模样让楚华殷觉得自己不是个福星,煞神还差不多。
老头见了来人倒是挺激动,从石台上直身差点拧断一把骨头,摆足了手招呼:“小楚啊小楚!可算来了哟!”
这小楚叫的自然不是楚华殷。
“您动了?”
楚教授明显不懂得寒暄,点了根烟款步迎上去,惜字如金开口问得直切主题。
高鑫老头伸出来的手讪讪收回,脸上笑得很难看,掐着小指尖儿说:“就动了层浮土.......”
教授不大在乎,低头含含混混“哦”一声,只看见他嘴里的烟火星明灭,脸上神色却很模糊。
这态度让高鑫教授惴惴不安,凑近追问:“小楚啊,该是......不碍事儿吧?”
老头问得忐忑,皱巴的脸部蜡黄下游动几丝潮红,颤巍巍得有些可怜。教授点头安抚老人脆弱心绪。
教授说:“十八铜甲不出土就没问题。”
话音落,老人直接一屁股坐地上,吓的,被八卦嘴扶起后笑得比哭还难看。
“若是出来一个呢?”
“那就都弄出来。”
老头瞬间看见了曙光,浊目锃亮,攥着教授手情绪激动,“小楚!我没看错你!你果真有办法!”他又是哭又是笑,整个儿一疯老头,片刻安抚下情绪幽幽叹了句:“别怪老人家见识短,惹麻烦,这么多年来我对那东西只是道听途说,还是盗墓贼嘴里说道的,这回可算亲眼见喽,那东西.......哎,不说了,以后可全靠你了哟全靠你了.......”
他的话楚教授也没听进去几句,动指把烟灰一弹,“都弄出来,我们也能死个痛快。”
高鑫老头嘎嘎怪叫,差点没背过气儿去。
教授却转头,楚华殷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听了他的话也惊得一脸错愕,教授却没事儿人一样问他:“饿么?”
“饿.....不,十八铜甲是.........”
“带你吃东西。”
先吃顿饱饭再说,这话教授不敢出口,怕把楚华殷吓着。
楚华殷被教授兜着后颈扔进小洋楼,回不过神儿就浑浑噩噩找厨房。
袁斌带着沈青已经不知道去哪玩儿了,这时候不到饭点儿,一楼厨房里专门请来的厨子一个都不在,留着炉灶里燃一星残火烧热水。楚华殷正纳罕教授能给他吃什么,教授挽起袖子蹲在炉灶前捅旺了火,起身后手也没洗,找到捆柳面直接下锅,楚华殷看得清楚,那是一锅捣腾的白水。
不过还好,地方不同面的吃法也不同,有人喜欢鲜汤煮面就会有人偏爱盖浇,更何况教授高高大大一男人浑身利落站了炉灶前,叼根烟皱眉,面色纠结,换是谁也不敢开口说个不字。
只可惜楚华殷妥协得太早。
原还皱眉头一脸苦恼地琢磨教授刚才的话是个什么意思,当教授把一海碗面重手重脚摆在他面前,再擦手背身找筷子的时候,楚华殷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悲哀来形容。
半分钟后筷子在碗里一插,教授问:“怎么了?”
楚华殷咽唾沫:“没,没事儿。”
“哦。”教授拖来一张椅子,斜搭着手在桌旁边看着,“那吃吧。”
“好。”
拾筷子,那副模样真的像是在逼他........用命在吃面。
白白嚼了两口再咽下去,楚华殷忍无可忍,抬眼时倒是泪光蒙蒙可怜巴巴。
“老师,”楚华殷说:“不能吃。”
教授支着头,眼里迷惑,“怎么不能吃?”
楚华殷只能狠下心,实话实说:“没味儿啊。”
半天,教授吸了口烟,带些嘲讽轻飘飘开口:“你还挺挑。”
把楚华殷说得脸颊通红。
教授隐隐有些无奈,“没办法,我就会做这个。”
只能忍了。
咬咬牙想再动筷子,门外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个人,手一哆嗦那碗面直接打翻。
因为那人不光进来,手里还提了把滴血的刀。
还是个高鑫老教授手底下的学生。
“楚教授!”男孩浑身浴血踉跄跑过来,嗓子里的嘶吼很吓人:“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冲过来就要用一双腥臭的手抓教授衣角。
教授起身时眼神关切,“带我去看。”攥着楚华殷手腕疾疾后退两步,站得却很是戒备。
来人扑了一个空,刀刃摩擦上水泥墙壁,听起来就像车祸现场,让人头皮发凉。
他转头,困惑道:“教授,躲什么?走啊。”
前一秒还很正常,后一秒........
咔嚓,因为转头,那人脖颈侧歪了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我带你去看..........”
与之前的惊恐相反,说这话的时候他脑袋完全失去支撑挂在肩膀上,语气很平静,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阳怪气。他脸上挂着的镜片满是浓稠血液,完全遮挡了眼里的神色,明明很镇定却因为他半张脸上放射状的血显得很疯狂,脑袋一晃一晃步步靠近说:“走,走,走啊.........”
楚华殷一时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
只见他满头的发被血水润透,顺着耳根滴滴往下淌,嘴角蓦地寒光一闪,是他的牙撑破肿胀暗红的嘴角,更像是在笑。眼镜顺着粘稠的血沿鼻梁滑下,那人抬眼,楚华殷还辨不清神色他便冲了过来!
风起,楚华殷被教授拉扯着后撤。
却什么都没发生,站定后一片寂静。
寂静里咕隆隆重物落地滚动,再噗嗤一声,像蓦然间下的一场雨,楚华殷那碗清汤面里稀淋淋溅了一层血,终于有了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