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迷局 ...
-
“依照你目前的情况看，我们不排除精神分裂早期症状的可能性。但是呢，你也不必太过紧张。下周五再过来一趟，我们再观察一下。”
齐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K大附属医院精神科的大楼的。她眼下正站在K大附属医院东门的十字路口旁，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医生这两句话，绕得她整个人都失了魂一般。
齐优从来没有看过心理医生。她一直以为心理医生都是跟电视里演的一样会读心术，跟她说两句话就能把她过去的二十六七年说到八九分准。没想到去了刚坐下，医生就和普通门诊大夫一样先问了问基本情况，然后就拿过两张看起来非常高深的自我测量表让她填。其中的不少题目她都是乱选的答案。倒不是她不认真，只是那些题目她根本就答不上来。什么叫“意向倒错”？她怎么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胡言乱语”呢？开玩笑算不算？“内向、避免社交”为什么也算是病呢？做完这两份问卷，齐优简直觉得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疯了许多年。
接下来医生和她的谈话仿佛印证了她的自我判断似的。在了解到她噩梦频发、偶尔听到有人在背后叫她等等困扰之后，心理医生给她委婉地下了“精神分裂早期”的诊断。
齐优听完的第一反应是“幸好不是晚期啊”，不过她看到医生那一副看失足少女的沉痛表情，又把这话默默地咽了下去，只乖乖地点了点头，蹙眉站在一边，安静地等着医生写诊断。
那医生写着写着，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一脸茫然地回看过去，却见那医生表情更加沉痛了，心里不免恍惚起来。
原来我疯了。齐优想。我会听到不真实的声音，看到不真实的人。
所以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小林。”
——钢笔的工整字迹写着“林悦优，My Love”。
——“优优？”
——男人拿着鸡翅的修长手指。
——“优优，帮我买把伞，好不好？”
——“四年七个月零十一天，我终于找到你了。”
——电话答录机里一遍又一遍的循环：“喂，优优，在家吗？”
——非常聒噪的女生兴奋地嚷着：“什么时候回来K市的？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还有那个人脸上灿烂的笑容：“我只是觉得，等你下班一起回家，是个不错的主意。”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回家的路好像被脚步自动记住。等齐优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回家必经的天桥下了。她站在台阶下面向上望，撞上来往行人投来的好奇目光。日常见惯的人物景物，这一刻连他们的真实性也忽然变得不确定起来。
“齐优？”
齐优的思绪仿佛被猛地拽回到轨道上。她带着些许惊恐地转过身，正对上陆铭一如既往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在对上她的表情的一霎收敛成毫不掩饰的担心：“你……怎么了？”
齐优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好像能从他脸上看出自己心里那些混乱问题的答案来似的。
陆铭迟疑了一下，双手轻轻扶上齐优的双肩，略略低下头与她平视：“齐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语调温柔，语速平缓。双手手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女式针织外套熨帖在皮肤上。
如果这不是真的……
如果这不是真的，那么，什么才能被称为真实呢？
“我，咳，我没事。”齐优清了清因紧张而发干的嗓子，又重复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陆铭紧绷的臂膀放松下来，说话时却仍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齐优。
而后两厢无话。
齐优原本是想告诉陆铭最近发生的事，话到嘴边却不知怎地变成了：“我今天，不是，我之前听到……”
“嗯？”陆铭等着她继续下文。
齐优话说到一半，忽然卡住了。脑子里仿佛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嘲笑她：你想说什么？听到什么？听到医生说自己有精神分裂？你要告诉陆铭你得了精神分裂？开什么玩笑。
“我，有些事情困扰我很久了，可以讲给你听么？”
陆铭看向齐优的表情有些复杂，最终还是安慰般地笑了笑。
“好。”
“我这儿只有点袋装的乌龙茶，你要是喝不惯，我给你换白开水。”齐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家里很少来客人，招待用的茶叶咖啡、水果点心，真是要什么少什么。
“茶挺好，谢谢。闻着挺香的。”
齐优往嘴里塞了快巧克力糖，捧起热茶杯开始发呆。陆铭也不催她，好像自己只是来她家做客，而并不是要听她说什么。
又或者，他其实心里是知道，齐优要说什么的。
等了四年半，再等这一会儿，又有什么呢？况且，说不定他和她，也只剩下这一会儿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了。
齐优在想，答录机这件事，她早就应该告诉陆铭。毕竟这是他用了四年七个月零十一天去找林悦优所需要的证据。齐优不得不暗暗承认，她之前没有说，是因为害怕。
既是害怕自己就是林悦优，又害怕自己不是，从而与陆铭再无瓜葛。
但现在，既然自己都被诊断为精神病了，不如和陆铭把一切都摊开讲，这样对谁都好。他去找他的林悦优，她去治她的精神病。
齐优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对上陆铭专注的目光。好像他坐在那里看了她许久，并且打算继续这样看下去似的。
她忽然有点退缩。精神病又怎么样？她可以瞒着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继续和他来往，甚至可以自私一点开始拍拖，直到再也瞒不下去。
“我书房里确实有个答录机。”她最终还是一边说着，一边带他往书房走去，“看起来像是你说的那个。”
陆铭在听到“答录机”这三个字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跟着她走到书房里，看到那个80年代电话座机模样的东西。
“我按下播放键试试，如果你……我是说如果，你没听到什么和林悦优相关的话，不要太失望。”齐优轻轻地说。
陆铭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表情古怪地一皱眉头：“你自己没有听过么？”
“听过。”齐优的声音很轻，听上去像是她整个人要飘起来一样，咬字也有一点点模糊，“可我……不一定听准了。”
“什么意思？”陆铭敏感地觉出不对劲来，“什么叫你不一定听准了？“
“我……”齐优看着陆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逃避一般地转过身去对着答录机，故作轻松地抬高了声调，“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林悦优啊，所以我怎么知道呢，对吧。”
说完，她按下了播放键。
“喂，优优，在家吗？”
“我买了你上次说想收藏的电影的DVD，还有半小时就到你家附近了。”
“记得把西瓜从冰箱里拿出来哦。”
“待会儿见，拜拜。”
一室沉默。
“优优。”
齐优猛地回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看着书房的门口。午后的阳光在走廊里投下斑驳的影，却暖得没有一丝让人恐惧的阴霾。
直到陆铭又叫了她一遍，她才意识到，这次不是幻听。
视线缓缓移上陆铭的脸，她忽然看不懂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她暗暗希望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失态，理智里又觉得自己反应那么大，不被看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陆铭却突然三步并作两步地靠近，一把将齐优搂到怀里，双臂收紧。
齐优觉得有些难以呼吸，稍微挣扎了两下，突然放弃了。
因为她感觉到陆铭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半晌，陆铭的声音在她头顶轻轻响起：“你这几年……经常这样？”
“嗯，经常。经常听到声音，听到有人在叫我。”说着，齐优僵直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头靠上他的肩，“陆铭，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是答录机里那个人么？他叫的是我么？我到底……”
我到底，是不是林悦优？
陆铭轻抚着她的长发，低下头看着她的双眼。他仿佛看到四年半前的她哭着呼喊着那个名字，声嘶力竭，像是要把心都喊成碎片；看到那个人从此变成了她眼底的阴影，主宰了她的喜悲。四年七个月零十一天。时光不但没能抹去那人在她心底的身影，反而将过去的记忆愈埋愈深，埋到他们都无法触及的深渊之中。
陆铭，你错了。他想，你就不应该来找她。
找到她，打扰她原本平静的生活，让她想起过去，为了什么？为了让她接受你么？你指望她能忘了他却记得你么？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他。这辈子都不会。
陆铭，你丫真是脑子被门给挤了。
他于是闭上眼，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迷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