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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三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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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快死的时候,脑子里会出现心里最珍贵的人——你那时,脑子里想到了谁?”
这,真是一句可笑的话!
走出竹院,我才发现外面是飞沙走石的景象。
狂啸的风带着猖狂的笑声从我耳边啸叫而过,我身上的肌肤仿佛也会随着疯狂而舞的衣袂撕裂开来。我走在这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拼命擦着我的嘴唇,擦掉上面秦立兆的气息。我注视着这个时隐时现的白苍苍的秦府,眼皮下抽过一丝被针刺的痛楚。
我抖索着我的肩膀,僵硬地迈着我的步伐——我吻了本该是我弟弟的秦立兆!癫狂的雨丝钻入我的衣裳,浸湿着我灼热的肌肤。闭上双眼,嘴角冷冷地抽出了一丝笑容,我张开唇迎接那急速降落的雨点。我的心依然麻木,依然冰冷,依然——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谛视着闪电下冷白的道路,一脚狠狠地踏了一下去。
最珍贵的人?狗屁不通!
踮着脚尖,向秦立兆的嘴唇靠去的那一刻,我只是忘记了呼吸而已。
仅此而已。
回到梅园,躺在床上,我做了个梦——我居然梦见了秦立瑞,确切的说是梦见了他那双透亮的眸子。他桃红般的瑰润脸蛋上,晶玉样的眸子,玛瑙似的光滑瑰丽,纯净无暇的像少了什么东西。
少了什么东西呢?
我累得无法思考了,连带着后面做的梦也记不清是什么内容了。
混乱的夜晚过后,当我睁开双眼,看见窗外已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隐约传来聂彩衣与几个丫鬟闲聊的笑语,我才发觉我睡过了头,忙急急忙忙梳理了一番,却又靠着床沿呆坐了一番,才出了房门寻声而去。
怒放的牡丹花间,聂彩衣一袭淡淡红衣,她手中的绢扇轻轻一舞,便舞出她的风韵万千。这张年轻的水灵脸蛋,在我面前,就这样云淡风轻地罩上了一层女人味。我有片刻的失神,我想起了也曾一袭红衣于花间的莹芳,不同的只是,她身边围绕的是点点桃花,是注定见不到夏日灿烂的花朵。
“谷雨,”聂彩衣唤着我的名字,含着笑,轻轻挥着绢扇向我示意。
我淡笑而至,请了个安。
“昨晚的雨没把你淋坏吧?”她轻巧地朝我眨眨眼:“都没让你同屋唤你起床。”
我扯扯了嘴角,低头说道:“再睡就要生霉了。”
“谷雨,”她伸手摸摸了我额头,疑惑道:“你哪里不舒服?总觉得你不太对劲。”
“没有。”我抬起眼帘,抖擞着精神看向她。
她愣了一下,后又轻轻拍了下我的肩:“我给说你件蹊跷的事,准吓你个半死。刚这两个丫头说到这事真把我给唬住了。”
“哦?”我的目光向她身边的丫鬟看去,她们见我看过来,忙把放在我身上的探究眼神转到了别处。心里冷冷地笑了笑,托秦大公子的福,这样的目光我已经很习惯了;还是托他的福,凭着他要人命的脾性,秦府的主子还没敢明着对我做手脚。
嘴角掠过一丝炙人的热度,我有些失神。
聂彩衣的清脆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拉回了我的思绪:“这京城有户姓夏的人家,家里有个叫夏夜的算命的老头子,前几天突然死掉了。”
脑子里晃过一双矍铄的眼睛,我心里有些吃惊,对聂彩衣的话渐渐有了些兴趣。
“可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她突然抓紧我的胳膊,神情紧张:“灵堂才搭了三天,昨天他儿孙一看,这老头子的尸体居然不见了。”
我一愣,想起昨天见到这老头子的事,道:“别告诉我,有人看见他在大道上闲晃来着。”
她把手一松,绢扇朝我指指:“还真让你猜对了!不过这老头子后来去了哪里,却没人知道了。”
心里有点发麻,我想起了初见这疯老头,他嚷着得道成仙的事。回神过来,我还是拉着聂彩衣低声说道:“这种牛神鬼怪的事,四奶奶在这府里还是少说为妙。”
聂彩衣听了我这话,轻颦不语,只是扇掩朱唇,若有所思地看向身边那一簇簇姹紫嫣红的富贵花儿了。
翌日,青儿跑来梅园找我,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角落,捎来了秦大公子的带给我的话——“事已托付圣上,勿忧。”
此后又过了几天。
我摘了几株牡丹插在花瓶里,抬头就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声看去,原是秦向书身边的小厮。看他象是有什么急事,一脸的紧张。
我缓缓道:“小哥你先歇下,我这就给四奶奶通报声。”
来人气也来不及换,只对我急道:“不用,不用——就是找你,皇上到我们府上啦!”
心一惊,却有点明白这皇上是因什么事而来,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会重视秦立兆到这种地步。
急步来到中堂,中堂上人不多,就坐着皇上,秦向书,大奶奶三人,其余的就是些站着的丫鬟小厮们。不过,这中堂上的十余双眼睛全都齐刷刷地盯着我,我捏紧袖角,低眉请了个安,眼角却偷偷扫过中堂上方那道明黄的衣角。
“陛下,这就是谷雨丫头。”秦向书干笑两声:“长的寒酸了点。”
“我见过她的。”皇上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随后又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问她。”
我颇有些吃惊,忙抬起眼帘偷偷朝前望去,却看见皇上那双不羁的眸子威逼出两道光芒,正细细地探在我的脸庞上。我忙又把眼帘垂了下去,却看见秦向书的步伐顿在了我的身边,他轻咳了两声,缓缓抬起他的脚步又离开了。
于是,这偌大的中堂只剩我,皇上,以及他身边的小太监而已。
耳边响起皇上铿锵有力的声音:“这阵子,战事生起,你那大公子,却老拿着婚事来烦我。我琢磨着今天就把这事解决了。”
我点头低声道:“那多谢陛下了。”
“是吗?”皇上悠悠地笑了一声:“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呢?”
这话问得有些怪异,我咬了咬嘴唇,死盯着地板不说话。
皇上轻巧地说道:“叫人查了查,听人说你原本有个哥哥,还有个美人胚子的妹妹。”
心里猛的一震,我抬头向皇上看去,却看见他微微向上抿起的嘴角含着狡黠而笑,那双不羁而暗含魄力的眸子淡淡地从我身上扫过。脚微微有些发抖,心轻轻发着颤,我死死地咬着唇,一句话不说。秦立舞对我哥哥妹妹做的事,看来这个皇上是知道了,我也没必要狡辩了。
只是,我和秦府之间的恩怨就要被这一国之君这样斩断了吗?
“看来你是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响亮而含着冷气:“你的家人被立兆的弟弟害成这样,你还要嫁给立兆?”
“是的。”我淡淡的应道,皇上的这句问话又给我燃起了希望。
“为什么?”
手指绞着袖角,我平息着有些不安的呼吸。指尖一松,我蓦地抬头,目光镇定地向皇上看去:“我也在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大公子呢?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我总会想起京城的大雪,想起我第一次见到雪花纷纷落下时,是在大公子救下我的时候,或许是那个时候开始,我对秦二公子的仇恨才慢慢减少的吧。”
“秦立舞坠马的事,与你有关系没?”皇上疑惑地看向我。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应道:“说不恨他是假的,不过,我也没想到老天爷是这样给了他惩罚。”
心里冷笑了一下,我不禁回忆起以前和江恒对付小玉儿的时候也是这样脸部红心不跳的说着假话。
皇上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了我的面前,我没有抬头,只听见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高高响起:“那你是真的喜欢立兆吗?”
“是的。”我点点头。
“抬起头和我说话!”皇上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我把心一横,直直地回视着眼前这双金眸,大声道:“是的!他救过我不止一次,他为我受过伤,他照顾过生病的我,他为我堆过雪人,还为我放过烟花,他还总是被我气得跳起来,他用雪团扔过我,我也扔了回去,他总是在我面前骂到‘该死的’,害得我也染上说‘该死的’的坏习惯!”
仿佛想也没想,我一股脑儿的说出这么多话,不止面前的皇上,连带着我自己,都有些吃惊。
“原来如此啊。”皇上一脸恍然道:“原来这就是……可我没想到他会执意地娶你为妻。”
我笑了笑:“他对我说过,他这一生,只娶一妻。”
“只怕他一生,也只能容纳你这一个女人。”皇上说完这话,轻笑了声,声音陡然沉稳了下来:“你家人的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不过,若你伤害了立兆一分一毫,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动。眼前晃过秦立兆那张明亮的脸庞,心被什么东西牵扯了一下,伤害他?是的,我知道,我最终会伤害到他。只是,我不伤害他,我又如何彻彻底底地伤害到秦向书呢?
我已经没有了一个亲人,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替我流泪。所以我有什么样的结局,已经无所谓了。
结束了与我的谈话,皇上吩咐秦向书等人进屋,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冲秦向书淡淡一笑:“立兆的婚事我就做主了。我认了谷雨作干妹妹,将她许给立兆做妻。姨夫你,不会拒绝我的一番心意吧。”
秦向书看了我一眼,牙关咬了咬,他沉着一张脸,俯身说道:“臣,领旨。”
一旁的大奶奶颦眉不语,手绢儿被她抓得分外的紧。看来,这赐婚场景并不怎么和睦,我细细品味着秦向书的“臣,领旨”,暗自嘲笑着他的言不由衷。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言不由衷——今天,是我谎言说的最多的一天。
只是我没想到,往后的日子,我总是在谎言中度过,我骗着秦立兆,同时也骗着我自己。当我离开秦府这座深深的府邸时,我才敢直面心中的自己——不过,那时,我已无法回头。
我和秦立兆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日子也选好了。我依旧住在梅园,在周遭丫鬟们怪异的眼光下过着平静的生活。不过,我有了自己的厢房,周遭的人也改口唤作我小姐——这一切,在我眼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因为皇上认我作了妹妹,而是因为我本就是这个府邸的主人。
从今以后,我会代替我的母亲,好好地享用这秦府的一切。
“谷雨!”门外老远就传来聂彩衣兴奋的声音:“做衣的师傅来了。”
嘴边淡淡一笑,这府里替我的婚事感到高兴的人,除了秦立兆,就属聂彩衣了吧。我起身迎了上去,却在目光触及到她手上捧着的红色锦缎时,心里泛起一股不知酸甜的滋味。
我站直了我的身子,让裁缝量着我身子的尺寸。屋内收纳着金色的光芒,我的倒影在秦府的墙上轻轻摇晃。闷热的夏风中,窗外火红的海棠花儿恣意怒放,象是随时都要燃烧起来般。
此刻,我却见到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一个高大而单薄的身影闯入了我的眼中,那张清冷的面孔在我眼中越来越清晰。江恒清亮的双眼深深陷入不深不浅的眉下,幽幽地向我看来。我僵住了我的身子,绷紧我的嘴角冲他一笑,我却看见他嘴唇处越咬越紧的惆怅。
他俯身向聂彩衣请了个安,又转身向我请了个安,那一刻,我觉得我和他的距离从未这么远过。
“这是二公子院里的一点点小小心意。”他向我递来一个酒红的木箱,嘴中的话语少了往日轻柔:“恭喜你了。”
我接了过来,静静道:“不客气。”
“二公子最近好些没?”聂彩衣好奇地向他问道,我却竖起耳朵屏气凝听。
“还是老样子。”江恒无奈的笑了笑,看了我一眼。
“唉,这么年轻就这样子了。”聂彩衣叹了口气,却又看向我身后的裁缝:“尺寸量好了?”
裁缝点了点头,收捡好尺子正要离开,却见聂彩衣快步追了上去:“师傅,你知道现京城喜服流行的样式不?我给你说……”
眼瞧着聂彩衣将裁缝师傅堵在门前叽叽喳喳地说着喜服流行试样,我禁不住笑了起来。
“真的很开心?”江恒的话语轻轻地在我耳畔边响起。
我转头看向他,凝视着那蕴着轻愁的眸子:“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你真的要嫁他?心甘情愿?”
我注视着那张清冷脸蛋上的丝丝不安,冷冷笑道:“谁在乎?你在乎?”
江恒先是一愣,而后没有说话,那双清冽的眸子颤着点点的失望与忧伤,从我脸上轻轻拂过。他默默地转过身,往后轻轻挥起他的衣袂,挥着他一袖的落寞,渐渐地消失在我的眼眶中。
我捂着酒红木箱的手指微微颤抖着,闷热的季节,我的指尖竟被这光滑的箱面沁得有些发冷。我蹙着眉,低垂着眼帘,缓缓打开木箱,只见着一副画卷静静地躺在红艳的绸缎底上。那红火喜庆的绸底,明亮的刺目,我猛地将木箱关上,已经不想知道画中所画何物了。
十天后,到了我嫁人的日子。秦府并没有对外宴请宾客,只是准备小打小闹的将这秦大公子的婚事给办了。
我带着凤冠,着上喜服,盖着红红的盖头,在鞭炮声中,被秦立兆用一根红绸拉进了秦府的中堂拜堂行礼。迈入中堂,低头看着地上光滑的石板,我的心情异常的冷静,我甚至能分辨出周遭的笑语哪些是真心的祝福,哪些是带着嘲讽的意味。
我听见司仪的声音在偌大的大厅上高高响起——
“一拜天地!”
别了,江恒。
“二拜高堂!”
别了,李谷雨。
“夫妻对拜!”
别了,我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