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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癫 ...

  •   “醒醒!”
      西边的河——多讽刺的一个地方啊,我还记得几个月前躺在我面前的那具尸体,漂浮在河面上,带着苍白而狰狞的表情,以及还来不及愤怒的空洞眼神。
      “你是死,是活?”
      我死了以后,也会这般丑陋地沉于河底吗?
      “李谷雨?”
      是谁叫我李谷雨,我的姓不是被秦府的主子改为了秦了吗?
      哦,我记起来了,是秦府的主子要我的命——他好像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要我的命了……
      我恨他。
      比这沉重的河水还要沉重地恨着他。
      秦向书。

      猛吸了一口气,口中的水顿时呛了出来,我再歇斯底里地吸了口气,发出我母亲死前那种尖锐的呼吸声,浓烈的血腥味报复似的涌了上来。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中,一把镰刀散发着冷冽的光芒,眼睛顿时有一种被劈开的疼痛。
      “我是死是活?”我紧眯着我的眼,颤抖着我冷冷的嘴唇,问向这黑暗的世界。
      “你还活着。”一个绵绵的声音象从远处飘来,又象近在耳畔。
      这句话,顿时给我的四肢注入了力量。我猛地睁开眼,大力的瞪向面前那片浩瀚的夜空——广阔的夜空中,一轮弯月镰刀样地悬挂在我的眼前。
      听着耳畔边的河水声,手指触摸着潮湿的草地,我知道我仍在西边的河边。杀我的人自然不会救我,那么是谁救了我?吃力的向身旁张望去,月光不见亮,我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并不高大,给人的感觉是纤弱。
      眼前闪起火折子的光亮,红红的灯笼映衬下,是一张恬宁而苍白的脸蛋——秦立瑞湿发湿衣,提着一盏灯笼,向我探望过来。
      我惊讶地看向他,看向秦府里这个最羸弱最没用的主子——他精致的脸蛋上,淡淡的眉宇间牵扯着丝丝柔意,是他救了我?秦向书的儿子救了我?
      脑子空白一片,心里溢出的感激之意蓦地退了回去,我不禁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我,李谷雨,是秦府里的一只猴吗?做父亲的要杀我,做儿子的却救了我——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吧。
      我嘲弄地看向这被我笑得一愣一愣的秦三公子,红色的灯笼在他的脸蛋上罩上了一层红晕,就象死人化得妆般怪异。
      别告诉我又是什么可笑的血缘关系勾起了这三公子的救人之举。我吃力地撑起身,看向他弱不禁风的模样,冷冷道:“多谢三公子的救命之恩。”
      他忙朝我摆摆手,面色有些紧张:“你别谢我,只请你原谅我爹,请你体谅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
      父亲?秦向书,他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称作父亲?他曾为了一个花瓶要我的命,如今又为了他的宝贝儿子要我的命?那样斩钉截铁的决定,就好像我身上根本就没流着他的血液;又或者是,流着他的血液的我,本就在他眼中是股莫名的厌恶。
      本就没原谅过他,而如今,却变得更加得恨他了。
      “三公子原来知道啊。”我捋了捋额前湿湿的发丝,冷冷道。
      秦立瑞垂下他长长的睫毛,遮住他晶玉般的眸子,然后腼腆一笑:“父亲吩咐那人的时候,恰巧被我听见了。府里最近不安宁,我也不敢告诉那豹子脾气的大哥,只好跟来,找着机会救你了。”
      “那还真是巧。”我敷衍道,身上却因为湿衣裹身很不舒服,弯了弯手指,感觉根本没有力量。
      “可我,还是求你,谷雨姐,”他清晰的话语有些急促:“能不能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过,我爹或许只是头脑发晕吧。”
      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只是头脑发晕?头脑发晕,所以抛弃我的母亲?头脑发晕,所以生下秦立舞那样的儿子,残害了我的哥哥妹妹?头脑发晕,所以一次两次要我的命?
      这个世界真的不公平!做了坏事的人,只一句头脑发晕就可以掩饰他的罪行,连神灵也庇佑着他生活大富大贵;而软弱的人,只一句头脑发晕就可以解释他的不幸,然后被神灵抛弃在黑暗的角落里。
      夜风拂过,我身上残留的河水侵犯着我的肌肤,在这沉闷的夜晚,给我带来阵阵冷意。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只用秦立舞来折磨他的心灵,他还会娶妻,他还会生子,他还有两个儿子,他可以轻易地抛弃我的母亲,他也会轻易地忘记秦立舞带给他的痛苦。时间会抹平他的伤痛,或许一年,或许两年。
      一两年的惩罚实在太轻,对于他带给我的苦难,实在太轻。
      我希望他的痛苦,是一辈子,哪怕是赔上我的一切!
      发丝上的水滴,顺着我的脸颊滑入我的颈项,润在了我心膛的肌肤,冷沁沁的刺进了我的心里。我紧咬着嘴唇,手攥着草地,抑制着内心的颤抖,狠狠地盯向面前那条只听得见声息的河流。已快枯竭的月色下,偶尔能看见它泛起的点点凌波。
      “其实我是希望你能给大哥他带来幸福的。”秦立瑞清晰的话语继续在我脑后响起:“我,曾经也喜欢府里的一个丫鬟,可惜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所以,我希望你和大哥能幸福!”
      他的话语微微有些激动,却激不起我内心的任何波澜,只换来我心底的一阵冷笑。幸福?谁配有?
      我摇摇晃晃地站直了我的身体,扯了扯我湿湿的衣裳,颤步向秦府的方向走去,而一下刻,我的步伐却因为秦立瑞接下来的话语顿住了。
      秦立瑞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里静静响起:“他们说,人快死的时候,脑子里会出现心里最珍贵的人——你那时,脑子里想到了谁?”
      我没有回话,我的耳畔边是嘈杂的虫鸣声,搅乱着我的思绪。我沉默了片刻,静静道:“回去吧,今晚的事,我不会说。”
      秦立瑞也没追问下去了,他只是在我身后默默的执着灯笼。而我,明天该干什么呢?我低下头,看见我脚下的路,在血红的灯光映衬下,变得分外清晰了。

      走到城门,才发现已经过了关城门的时间,于是我和秦立瑞坐在了城墙外。灯笼上的“秦”字随着灯光的摇晃一暗一亮,最后终是随着灯火的熄灭暗了下去,我也阂目而眠了。
      这一晚我睡得异常的平稳,因为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脚下所踏之路。
      第二日,秦立瑞将我摇醒。
      睁开眼,落入眼眶的是天边的鱼肚白。我侧目向秦立瑞看去,才发现他的脸蛋又恢复了往常的血色,桃红般的瑰润。他晶玉般的眸子在晨曦的映衬下,玛瑙般的光滑瑰丽。望着这纯净无暇的眸子,我有片刻的失神,总觉得里面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回府了。”他站在我面前,柔静地朝我笑笑。
      我微微抽出一个笑容,撑起身来朝城门走去。空气异常的闷热,街上没几个人,街边的铺面也才开门,我迈在秦立瑞的身后,捏了捏衣角,衣裳已经干透了。
      “回头是岸!”身后突然震起一句苍老而有力的声音,惊得我心里猛地一跳,忙扭头看去。
      迎面而来是一个干瘦却又精抖的身影,我虚着眼,看着来人那双矍铄的眼睛,终是把他认了出来——他是上次在古玩店给我们批命的叫做夏夜的疯老头子。
      他依旧是套着宽大的衣裳,飘飘悠悠的感觉。他顶着草帽,脚踏芒鞋,目光炯炯地朝我的方向看来。他打量了一番我,随即叹了口气,转身朝城门大步迈去。
      嘴边轻轻扯起一道冷冷地笑容,嘲笑着那句“回头是岸”。我,不打算回头。
      扭头转来,却看见秦立瑞怔怔地看着我。我唤了一声“公子”,他才回过神来。但我的心却不平静起来,有股莫名的炙热火辣的感觉在胸膛里流窜着,却又在我目光触及到秦府大门的一霎那安宁了下来。
      心中寂如子夜,脑海只有一个人的模样。
      秦向书。

      回到梅园,正巧碰见聂彩衣躺在天井的藤床上小寐着。我轻轻从她身边迈过,却没想到仍是吵醒了她。
      “谷雨?”她睡眼朦胧地唤到我的名字。
      “四奶奶,吵醒你啦?”我静静道,看向她那张水灵的脸蛋。
      “昨晚你去哪里了?”她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我等你一夜也没见你回来。”
      “四奶奶你,等了我一晚上?”我颇有些吃惊,她该不会就在这天井睡了一夜吧。
      她点了点头:“也不敢到处寻你,就怕那大公子知道了,还不把我这院子掀了。”
      我苦笑一声:“四奶奶你也用不着亲自等啊,大可找其他的丫鬟——”
      “这不一样,”她摇了摇头,冲我轻轻一笑:“你不一样。”
      “四奶奶?”我微微有些发愣。
      “我虽过得糊里糊涂啊,”她笑脸明媚,手指朝我额头上轻轻一点:“却看得出来你和其他的丫鬟不一样。和你说话聊天,不会觉得无趣,倒像和朋友一起般。”
      我嘴里细细体味着朋友二字,心里却有一点无奈——是你待我亲近,我才轻松伴你啊。我却又不禁笑了起来,也说不定真的是两个人对上了眼吧。
      忽地跑来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地朝聂彩衣说道:“老爷来啦。”
      “哦。”聂彩衣伸了个懒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笑道:“这倒也好,也省的梳洗打扮的了。”

      秦向书进院门的第一眼,看的不是聂彩衣,却是落在了我身上。他锐利的眼神扫在我身上,先是一惊,又化为了复杂的深沉。
      嘴角抽起了冷笑,他没想到我还会活着回来吧。
      “彩衣,院里昨晚没出什么事吧?”他沉吟了一声,看向了聂彩衣。
      聂彩衣显然不知道秦向书所问何事,只是稀里糊涂地看向她的丈夫:“什么?”
      “四奶奶昨晚只是天井乘凉而已,”我迈上前,淡淡道:“她睡得熟,谷雨也睡得睡。真有什么事,也是当做梦一样过去了。”
      “是吗?”他冷笑了两声,一双鹰眼象要把我看透似的直视着我。我紧捏着衣角,低头不语,而内心的愤恨却止不住地一股股的往外冒。
      我明里不说,却不代表他不会暗里再来一次昨晚的戏目。心不由得一紧,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我的肉里。
      “老爷!”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小厮,喊道:“宫里来了个公公,带来了皇上的圣旨。正在中堂候着您呢!”
      秦向书一愣,微虚着眼睛想了想,嘴边浮起一抹微妙的笑容。
      皇上的圣旨,自然秦府的主子都得去跪接。
      跟着聂彩衣和秦向书,在去中堂的路上,遇见了大奶奶。她小心向秦向书试探道:“这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秦向书咧嘴轻笑:“昨晚尚书右仆射出逃湛西,中途就被皇上派来的追兵砍了头。”
      大奶奶先是一惊,接着眉梢又染上了一点喜意:“难道——”
      秦向书含笑不语。

      “……特命秦向书任尚书右仆射一职,官至一品,钦此!”宫里的公公念完圣旨,忙向秦向书道喜:“秦大人,今旬休一过,明日您就该站在众官的前面啦!”
      “哪里,哪里。”秦向书一脸沉稳,客气道。
      周遭的人全涌上给秦向书道喜,仿佛并没有因为跪接圣旨的主子中少了个秦立舞而有什么不同。
      我站在角落,紧握着拳头,冷冷地瞧着这幸福的一家子。等我展开手掌时,我才发现我的掌心早已被我抓出四道血红的凹痕。
      是命运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命运?
      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暮色降临,而空气沉闷得让人想抓狂,知了嚎丧一般的鸣叫,这,注定是个不安宁的夏夜。
      我提着一盏红红的灯笼,来到了竹院的门口。院门的家丁见到了我,忙朝我点点头,向厅堂跑去通报。我没有心情等他通报回来,而是迈着我的孤步踏向了竹林蜿蜒的小道上。
      红红的灯火,映着黑夜中的竹林,相当的诡异。
      我站在了厅堂的门前,顿步不语,静静地注视着坐床上小寐刚醒的秦立兆。他抬头凝视着我,他明亮的脸庞上映着昏黄的灯火,显得分外的华丽。他挥手唤走了厅堂里的小厮,踱步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轻轻唤道我的名字:“谷雨,我没想到你会来。”
      他眸中摇曳着的星火,充满了让人妒忌的生机。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谛视着他,淡淡道:“可我想你。”
      他有些惊讶,微微颤动的睫羽下,眸中的星火跳动得分外的活跃。
      “是的,我想你。”我的手拂上了他的脸庞,触摸着他光滑的肌肤:“离开了竹院,我才知道我是这样想你。每个夜晚,每个清晨,都想着你。想着你对我做过的一切,就这样想着你。”
      “谷雨。”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眸中的光亮分外的鲜明。
      我冲他轻轻笑道,嘴角的微笑正掩盖着我的寒意:“我想你,我在想,我想嫁的人是不是只有你?立兆,你对我说过,你这辈子只娶一妻,是真的吗?”
      天地闪过一道蓝光,大地一霎那苍白得一目了然。
      “是的。”秦立兆捏着我抚摸着他脸庞的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万物回归黑暗,我的身后响起了沉闷的雷声,阵阵地向我袭来。
      “我,李谷雨,只想嫁你为妻。”我吐出了这句话语,微微向他笑道。
      他的手猛的一颤,那双含情目泛起波光粼粼,我看见他眸中的火焰升腾了起来,他的气息比以外任何时候都还要热烈的包围着我。
      他放下了我的手,抬起了我的下巴,他晶亮的眸子注视着我,他暖暖的鼻息触摸着我的脸庞,我能听到他呼吸的不均匀。
      “我,”他的拇指掠过我的下唇,凝视着我:“该相信你吗?”
      我冲他莞尔一笑,撩下了手中的灯笼,拉着他的领襟,踮起脚尖朝他那张薄薄的嘴唇吻去。他先是一僵,然后紧紧地抱我入怀,回吻着我。
      他的鼻息灼烧着我的肌肤,而我心早已麻木。
      唯一的知觉,只有唇与唇之间的那片湿热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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