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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雪中会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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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望去,我看见一抹红霞横斜在远方,月亮也在东边浮了出来,它那若隐若现的缟色含着点点忧伤,却比不过江恒那一袭黄裳的淡淡惆怅。
江恒慢慢远去的背影孤寂地浮现在了我脑中,我忽地收回回东厢的步伐,转身向竹院走去。我记得厅堂的几架上放了一瓶药膏,专治跌打用。秦立兆这贵公子平时不用的东西也是堆在厅堂里,替他收起来,他还要发火:“你捡了,我要用的时候怎么办?”
几步路回到厅堂,我在几架上堆积的书卷里找出了一个小小的葫芦盅,上面描着金桂花图案,我揭开盖看了看,正是我要找的那瓶药膏。我正打算撬点出来包在纸里,却听到了窗外传来脚踏木板的吱咯声,那声音沉重吃力,却又平稳均匀,象是踩着《阳春》的韵律而来般。我手一缩,把葫芦盅放到了几案上,双眼忙朝门前瞅去。
一个身影闯入了我的眼帘,来者是名约莫二十岁的年轻男子,浓眉斜飞入鬓,双眼隐含不羁,他扫了我一眼,问道:“李谷雨?”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吃惊,府里的人从没带着我的李姓叫过我,他还是第一个。
我打量了一下他,他一身藕色华服,气宇轩昂,一看就是非富则贵家的人。我的眼神却又忽地一下移到了他的肩上抗着的一大坨东西上,我眨了眨眼,那不是秦立兆吗!
突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这时,青儿慌慌张张地跟了进来,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男子,嘴里想说什么,却又被那男子威摄的眼神压了下去。青儿眼角瞟了我一眼,终又无声地退出了门。
我不得不再一次打量了一下他,他的五官并没有秦大公子出色,但是轮廓线条却相当流畅清晰,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抿起,和着他一身华服,显得很有味道。我又细细地看了下他衣服的质地,隔得有些远不是很确定,但凭我从小在绸缎庄长大的经验,那质地不是长行高丽白锦就是半臂锦,不是一般官员用得起的料子。
这种情况下,少说话少犯错,不说话不犯错。
他朝我走了过来,将肩上的秦立兆朝我背后的坐床一扔,长吁了一口气,对我说道:“怎么侍侯你主子的,他天天都来烦我!”
我闻得身后传来阵阵酒香,回头疑惑地看向一头散发的秦立兆,他滑稽地瘫在坐床上,却又酣睡如婴童。
青儿说道他天天出外应酬,不会就是跑去这个男子那里混酒喝吧?
我暗自一笑,既然嫌他麻烦,何必还灌他那么多酒,不过是自找的麻烦,何必还往我身上推。
“说话!”男子的话语铿锵有力,内含的魄力直向我的心里压制而来。我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他。
“谷雨不知说什么。”我微微正色,淡淡道。
他盯住我,笑了笑:“你最好祈祷你主子别憋气又憋出家门几个月。”
离家?我看了看鼻翼微微起伏的秦大公子,疑惑了。
男子瞟了我一眼:“原来你不知道?你的大公子从小到大就是个任性的脾气,当朝的天子小时也被他揍过,就为了争抢一个莫名奇妙的玩具。”
瞥了一眼秦立兆,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倒也象他做的事情。
我应道:“大公子性情率真,明抢总好过暗夺。”
“对,明抢总好过暗夺!”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过,大公子是秦府的大公子,不是我的大公子。”
“是吗?”男子止住了笑声,微微歪着头看着我:“一年前,立兆离家跑去塞外生活了几个月,你可知道为何?”
我摇摇头:“谷雨那时还未入府。”
“他从小就想当个将军,可想对敌的却是南方剽悍的铁木国。他父亲不肯,只想为他谋个文职。他自然不依,一气之下就不见了踪影几个月。”
我微微一笑,他的孩子气还真是超出我的想象。我应道:“我听旁人说过,当今的圣上视大公子为亲弟,他为何不了他的心愿却还是给了他一个文职?”
男子挑了挑眉,微微一笑——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却看不出背后的意思。
不过,我只是应景问问而已,本就与我无关。
“好好照顾你家大公子,”他莫名地扫了我一眼:“惹到他那个死脑筋可不是好受的。”
他话音落下,便昂背径直向外走去,他那轻轻扬起的衣衫,露出内衬的一抹明黄,又横扫过落叶,荡得几片枯叶晃晃悠悠了起来。
我凝眉看着那打着旋的落叶,心绪有点烦乱。想起这秦立兆为了一个玩物揍了年幼时的天子,虽说可用少不更事说过去,却可见他的任性真的不是一二般的。
“大公子执着起来,谁也拦不住。”
青儿温柔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我突然很难猜到这秦家大公子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
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呻'吟,我回头看去,只见秦立兆半搭个胳膊出了坐床,嘴唇半开半合却又不发出声响。我皱了皱眉头,觉得我找上他真是找了个麻烦。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胳膊麻掉时,多半又会对我嚷道:“该死的,我胳膊坏掉怎么办!”
叹了口气,我跺步到了坐床面前,轻手轻脚提起了他的胳膊。他平日说话响响亮亮,现到成了个软骨头了。我突然忍不住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他微微蹙了蹙眉,伸手赶苍蝇般地挥了挥。我不禁笑了笑,又重重地弹了下他的额头,他的手却忽地一下捏住了我的手。
我一惊,忙想把手抽出来,他却越抓越紧,他嘴里喃喃道:“别走……”我有些慌神,另一只手向他握住我的手狠狠地拍了过去。他仍是没有放手,反而更加使劲,象是恨不得我的手嵌进他手心似的。
皱了皱眉头,我伸手挠了挠他的胳肢窝,他嘴里哼哼了两声,把手一松,翻了个身又没了声音。
微微笑得有些无奈,我往后轻轻一靠,指尖碰到了几案上的葫芦盅,盅上金桂的纹理清晰的印在了我指头上。鼻间仿佛嗅得了江恒身上的那抹桂香,我忙转身撬出了些药膏。
“谷雨姐。”身后响起了青儿的声音,我立即把包好的药膏放进了袖口里,转身对青儿笑了笑。
青儿他的眼神有些担心:“谷雨姐,你没什么吧?”
我疑惑地扭曲着我的眉头。
“他刚进竹院的时候说要会会你呢,”青儿在我耳边神秘地说道:“没几个人知道他来了——他是当朝的天子。”
我半启的嘴唇顿时僵住了,锁住的眉头那一刻似乎也拧不回来了。
嘱托青儿好好照顾大公子后,我来到梧桐院时,暮色已经降下。想起才进院时江恒与家丁住在西厢,不到两个月,他却已经搬进了梧桐院。
忽地想起江恒有时会微锁着眉头,用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注视着我,仿佛能看见我内心想着什么,而那时,我却茫然地回望着他。
梧桐院的门前零星地进出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正好是我今天碰到的那个男人,他看见了我,笑着招呼道我:“谷雨姐,还不回去休息啊。”
我对他微微点了点头,手伸进袖口想摸出那包药膏让他交于江恒。突然间,梧桐院的上方传来秦立舞张扬的笑声,刺耳无比,我顿时就将手缩了回来,把那药膏捏得更深了。
我淡淡笑道:“散散步而已。”
挥了挥衣袖,我漫不经心地踱过了梧桐院的门口。
第二天,云层厚厚的,看来今天不会有昨日的晴朗了。我踏进竹院的时候,却愣了一下,秦立兆身着朝服正走在通往竹院门口的甬道上。我忙靠在门一边,伏了伏身,低头不语。
他浅绯的朝服飞快地翻飞着,衫下的虎头纹锦履时隐时现,却又突然在我面前顿住了。我探起头看向他,却看见他微微抿着嘴唇看着我,晶亮的眸子正对着我烁烁发亮。
心里有些奇怪,以为他一定还在生气中,没想到他的脾性还真是山路十八弯啊。
“该死的,以后别来这么晚了!”
我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含着笑上下扫了我两眼,潇洒地转身说道:“走吧,和青儿一路。”
我点点头,完全不知状况地和着青儿跟在他身后。我看了看一旁的青儿,却见他把头别在一边,似乎不敢看我。
我默默地走着,看着他晃悠得轻快的衣角,心里纳闷地嘀咕着。走到秦府的大门口,脸被微微地冰了下,我抬起头,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那白色的花朵,洒下的纸屑般,在空中飞扬着,迷了我的眼。
前面那晃悠得轻快的衣角却一下停住了,秦立兆伫立在雪片中,抬头看向天空。他乌黑的长发沾上了点点雪花,却没有象我先前想得那般滑了下去,反而掩去了他身上不少的炙气——他眼中的光亮柔和了许多。
“今晚我要晚些回来,”他回头看向我,说道:“今晚戌时,到西面的沁玉亭见我。”
说完,他也不待我回答,就潇潇洒洒地迈出了大门。
青儿在一旁鞠躬说道:“大公子走好。”
“青儿”,我横眉扫了扫青儿那张满是稚气的脸蛋:“究竟怎么回事?”
青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公子早上才醒,我告诉他你昨晚照顾他到很晚才走。”
“你——”我皱了皱眉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青儿多半也觉察出了我的不快,忙借口有事先走了一步。
下雪的时候,我喜欢独自一人行走,正如我此刻独自行走在回竹院的路上。
雪下来的时候不如下雨般热闹,它总是静默无声,象是生怕别人知道它的到来。所以我喜欢一人静静地望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看着它寂静无声地染白这偌大的秦府。
“谷雨。”
我转过身,是江恒清冷的面孔,却微微显得有些严肃。我有些惊讶,他很少这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什么事?”我望着他,却看见了他嘴角泛起的淤青,他的前额也垂下不少头发,但我仍是发现了额边他试图隐藏的伤痕,有点触目惊心,隐隐述说着昨日那场激烈的对抗。
一对多的对抗,我却没想到江恒这般厉害。
小时,家边住了个武师,有次我逃脱了父亲的打骂后,他笑着对我说:“好丫头。这练武的就要你这经验,光有好的拳头是靠不住的。”
不知道江恒以前在家中度过的是怎样的时光,才有了这样凶险的经验。可他仍保持着自己优雅的风度,试图用几缕发丝盖住自己的伤口,却也不在乎愈合会因此变慢。
手微微捏得袖口有些紧,寒冽的冷风中,我能嗅见江恒身上传来的药酒的味道,远远盖住了他身上的月桂香,我突然有一丝后悔为什么没把药膏给他。
他看着我,却又象是故意忽略掉了我对他窥探的眼神,他只是静静地对我说道:“今晚戌时,老地方见。”
我愣了愣,又是个“今晚戌时”?
“可是我今晚——”我迟疑地应道。
“我只有那个时候才能抽身出来,”他打断了我的话,话语有些快:“我有重要的事给你说!”
远处隐隐传来了话语声,他朝前看了看,说道:“现在说不方便,总之你今晚一定要来。”
“也好,”我盯着他的伤口,缓缓说道:“我也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