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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Chapter 13 ...

  •   对作者而言,事情没有开端也没有结束,时间永远在记忆中自由流动。故事的尾声正在逼近,而我谋求用不断的回忆阻拦那一刻到来。写到720事件后的恐怖之夏,过去的夏日便自然而然浮现。究竟是我选择了这段情节,还是它选择了我?

      那是1942年7月,德国人还在顿涅茨河的时候。

      第二装甲团的坦克长龙沿着沙岸缓缓前行,河对面,大片金黄的庄稼地明亮得令人目眩,似乎一直延伸到无限远方。许多人必须戴上墨镜眺望,免得损伤眼睛。那里,目标就在那里,伏尔加河畔的斯大林格勒。

      团长西克尼乌斯嫌行军速度太慢。他让司机一路开过车队,对每个指挥官喊话,催坦克加速前行。眨眼间,先头部队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沙尘腾起,黑烟冲天,团长的桶车撞雷了!

      人们还不及反应,有个身形从燃烧车辆一跃而出,大声咒骂着,狠狠跺灭鞋底火星。在大家惊骇的注视下,又一枚地雷从他脚边的松软沙土探出头来。

      奇迹般的是,团长看起来只有些皮肉伤。可军医担心脑震荡,非押他到后勤部队躺了几天。就他一个,孤零零睡在一间农舍里,外面是尘土飞扬的道路,再远处是无边无际的空旷草原。

      后方的夜异常安宁,鲁道夫一夜没能合眼,白天又烦又头痛,不知道可以干什么,也什么都不想干。这讨厌的单调景色,还有灰扑扑的墙壁和被单!在他度过青年时代的警察宿舍和军营里,也总是铺着灰色的被单。生活就是演习,值勤,军官食堂,骑马,然后还是值勤和演习。默默无闻地期待战争,战争却没有来。等时机到了他就要离开军队,去做一些真正让生活快乐的工作。以后他不妨追随父亲当个商人,也可能他会成为马术教练,或者干脆去美国。人年轻时总以为自己有那么多可能……

      他很想对谁谈一谈这些念头,可这点小伤告诉妈妈未免太好笑了。至于天各一方的兄弟姐妹(足有八个呢),总不能轮流汇报一遍吧。他身边倒有些亲近战友。胡贝现在也是单身汉,见他为死了妻子伤心,鲁道夫有时甚至感到一丝忌妒。同辈人都当鳏夫了,他在这世间居然还没有真正爱过……

      他觉得无比珍贵、除非奇迹发生才能实现的事,本来和青草在春天生长一样平常,人人都经历过。胡贝缺胳膊,他也谈过恋爱,结过婚,有妻子和儿女。他的勤务兵,入伍前都没离开过乡下老家,可也和一个姑娘开开心心订婚了。还有村里那些受罪的乌克兰人家,天知道他们懂什么感情……

      他躺在暖洋洋的七月天里,一切夏日声息从敞开窗户飘来:士兵跳进河里游泳的吆喝,女人离开教堂的歌声,放暑假孩子的欢笑,于是他便想起一个断了音信的年轻女人。那姑娘正在家里做什么?……他很想再给她写信,想抛掉虚伪的长辈语气,告诉她,这儿已经不用裹大衣了。他规规矩矩吃饭,关心自己人的时候也会想想外国人。东线总有战事,他的黑装甲制服都穿成灰色了。他受了伤,今天他很沮丧……他回忆着,幻想着,几乎能听见她急切的脚步声靠近。

      这是怎么回事?他早已经认命,习惯了自己关心自己的孤单生活,现在竟发起这种美梦来。

      鲁道夫睁开眼,脚步声的主人是勤务兵。他转过头装睡,那小子却高兴得跑到床边来了。

      “长官您有客人!”

      行吧,他的好战友总算想起要看看他,还送来一枚崭新的银质战伤勋章。三次,这是他第三次为伟大的德意志帝国流血了。伤员今天还缺什么?他半开玩笑半是伤心:一个姑娘。

      结果当真来了个年轻漂亮的乌克兰女人,说是给他当护士的,结婚不久丈夫成了战俘。她看了眼德国人,就露出一个听天由命的忧伤微笑。

      这事在东线见怪不怪,不知为什么把鲁道夫激怒了。他面色铁青回了前线,几天不搭理人。好一群狗东西!野蛮的风气,肤浅的心灵!多么奇怪,那几个狗东西实际都有教养,有感情,每天虔诚地给妻子写信,可能内心根本不赞同,只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就坦然干出了这等好事。

      在他的战友、他的圈子里,相同的“只因为”难道不是每天都在上演?怀疑厌倦着这场战争,战斗中却比谁都尽责。讨厌的同事却一起大笑,歧视的民族却和她们睡觉,明知罪恶的行径却习以为常,嘲笑当权者的谎言却如法奉行……一切真心想法都不见行动,只剩下例行公事,随波逐流,这样的生活不是已经毁掉了吗?

      *

      一年过后,他终于可以和那个姑娘谈论这些事了。踏着草叶和铃兰的清香,他们刻意走得很慢,让她的朋友和他的参谋消失在前方。

      几个士兵路过,好奇地看了一眼,没有认出他们的指挥官。今天他没戴帽子也没穿外套,裁缝正忙着给他制服换上金红交织的肩章领章,乐队在排练庆贺仪式用的欢快音乐(这是16装甲师的阅兵乐《色当进行曲》,法国人听得咬牙切齿)。再过几天,新将军就要带领他们到意大利去了。

      不知不觉,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半是痛苦,半怀希望。她默不作声,坏兆头。说到底,是不是该事先请胡贝培训一下?目光相遇时,她脸上泛起红晕,好兆头。德国空军轰然飞过,坏兆头。她没费心去看,好兆头。她慢慢转过脸微笑,忽然两手一伸,拢住了他的腰。

      将军败下阵来。“我喜欢您。”

      “我早就知道了。”她得意地注视他。“我也是,所以我才来法国的。”

      *

      又一年过去,如今回到了故事正在进行的时候。这是1944年8月,他出生的月份。

      对德国而言,这个夏天仿佛在嘲讽自己。阳光处处洒落在可恶的外国旗帜上,欢庆着敌人的胜利。庞大的苏联军队像不可阻挡的洪水,他们索要的不是解放,而是复仇。国防军在东欧一溃千里,现在又轮到了波罗的海。背后,背后就是东普鲁士了,德国人终于体会到必须保家卫国的苦涩。

      鲁道夫·西克尼乌斯就站在这里。

      往昔烟消云散,如今不再有最精锐的坦克供他调遣,他接过一个虚弱的步兵师,在拉脱维亚湖区陷入了艰苦的撤退战。不断渗透的防线,不断争夺的高地。一个营只剩五十人,一个团没有重武器。敌人又突破了!不许后退,阵地必须守住,这是集团军群总司令的命令!

      新上任的司令是费迪南·舍尔纳,一个靠政治发家的狂热信徒,一个德国官兵的灾星。他的最大爱好是飞来飞去,心血来潮视察某个部队,以任何理由惩处他不顺眼的任何人。一声“费迪南来了”就如同“坦克来了”,士兵畏惧他胜过任何敌人。那个屠夫,人们背地里这样叫他。

      这一天,西克尼乌斯的263师遭到了空前猛攻。炮击风暴倾盆落下,士兵贴在地面颤抖哀号,让军官自己来试试看!连长一个接一个伤亡,营长再也凑不出反击力量,团长不得不枪毙带头避敌的士兵,师长亲自来到最前沿观察,他的部队面临两翼包抄的危险,像炮灰一样,战斗得毫无意义。任何有经验的指挥官都能得出相同结论:缩短防线迫在眉睫了!

      从上午到半夜,师里三次请求后撤,三次都被军部拒绝。每次总是相同的答复:理解,无能为力,舍尔纳总司令明确要求坚守。

      收到这个消息,师长摔掉了听筒。参谋们在传递命令时,脸都带上了僵硬的面具。团长嘶喊,营长抽泣,士兵已经变成死人。所有人都在咒骂,所有人都咬紧牙关,所有人都服从了命令,继续运作,牺牲,坚持到最后一弹!

      一直到天亮前,这个师险些被切成两段,上级才不得不紧急批准撤退。太迟了,太迟了,俄国人已经绕到他们背后,抢先占据了退路。不用半天,敌人就逼近了师部,师部却在此时接到通知,集团军司令洛赫将军要亲自前来视察。

      ————————————

      1.老西撞雷出自Werthen著16装甲师战史,“上校从燃烧车辆一跃而出,一脚又跺出枚地雷”;
      2.胡贝:我有三个老婆,你没有老婆 (嘲笑);
      3.法国从19世纪到二战连续在色当败给德军,16装选择《色当曲》当官方曲实属严重辱法hhhh;
      4.老西接盘263师是因为前师长被地雷炸无了;
      5.此时的作战序列:北方集团军群(舍尔纳)- 第18集团军(洛赫)- 第10军(科赫林)- 263步兵师(西克尼乌斯)

  • 作者有话要说:  东线的地面战场实在太乱了,逼我苦读两个月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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