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碧庄》苏鎏

9、第八章

　　收到妻子晕倒的消息，宋轻寒匆匆赶回府里。大夫已经来过，说并无大碍，只需休息几日便可。宋轻寒进房时，惜岚已经醒了过来，但她把所有的下人都赶了出去，屋里也没有点灯，在黑暗里，寂静显得格外清冷。
　　宋轻寒并不知惜岚已经醒来，轻手轻脚地去到床边坐下，伸手摸妻子的脸颊，却发现惜岚满脸泪痕，他赶紧点灯查看究竟。
　　惜岚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丈夫，只是一味地流泪。宋轻寒有点不知所措，只得上前搂着她，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我听下人说，下午你跟花迭在花园里说话，突然就是晕倒了，怎么，是花迭那个丫头惹你生气了吗？”
　　惜岚在丈夫怀里一言不发，偶尔轻轻地啜泣一下，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让她感觉如此安心，像是有千斤重担压下来，他也会为她挡去一样。
　　宋轻寒见妻子久久无言，只能再次开口说道：“你我是夫妻，为何还要对我有所隐瞒，是不是怕我会对你从娘家带来的丫头重罚，心疼呀？”
　　听到“夫妻”二字，惜岚突然羞愧起来，丈夫待她如此之好，如今遇到如此重大的问题，她却一心只想瞒着他，未免太不尽人情，更何况，这件事的另一方也是丈夫至亲的人，告诉他，说不定事情能有圆满解决的方法。如果只凭她自己，是万万控制不了事情的发展的，她不想花迭最后伤心太深。
　　宋轻寒觉得两人一直这么抱着未免太过尴尬，便想起身倒杯水给惜岚，手刚微微地松开，惜岚便一把抓住了他，开口道：“相公，你帮帮我，帮帮花迭。”
　　宋轻寒见妻子总算有了点反应，心里舒了一口气，脸上便有了笑意，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告诉我，是不是花迭闯了什么祸，怕娘责罚她？你放心，我会帮她说情的。”
　　惜岚犹豫了一下，像是用尽她人生里十七年来所有的勇气，才说服自己开口道：“花迭有了意中人，她要与那个人私奔。”
　　宋轻寒一听，不禁也吓了一跳，立刻意识到那个男人绝非一个普通人，难怪惜岚会惊地晕了过去。女子的贞节名声是何等的重要，私奔，不仅会让自己颜面扫地，也会累得家人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这事若是传出去，宋家只怕会沦为他人的笑柄。虽说花迭只是一个小小的陪嫁丫头，但对于宋家这种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来说，就是府内的一只狗出了什么问题，也会被人津津乐道上好几天，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这事确实非同小可，一时间，宋轻寒也不禁有点烦躁起来。
　　不过，他并未在脸上显现出这种不快来，只是拍拍惜岚的背，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花迭毕竟还是个孩子，单纯得很，只怕是对方有心诱拐，我去找她谈谈，最好能与那男子见上一面，想办法把这个事儿悄悄地解决了。”说完，他便要起身出门。
　　惜岚听了他这番话，大惊失色，煞白着脸抓着他说：“相公，千万别，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那个男人是……”说到这儿，她像被雷击到似的，突然捂住嘴，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那个男人是谁？”宋轻寒心中的烦躁与不安越来越大，他的耐心似乎都已被耗尽，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无比，看得惜岚心里发毛。
　　终于，她颤颤微微地说道：“是二叔。”
　　“轻霜！”宋轻寒的头“嗡”地一下便痛了起来，他的弟弟，那个平时只知道舞文弄墨、吟诗作画的男子，竟然想与府中的丫头私奔，这未免太过好笑，他一时之间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此话若不是从他那从不说谎的妻子口中说出，他只会当作是个笑话或是恶作剧，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来慢慢地呷着，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惜岚的话。惜岚见丈夫不说话，心里开始发慌，她下床走到桌边，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相公，怎么办，你一一要想想办法。”
　　宋轻寒回过神来，答道：“好，你放心，我会处理的，你先劝劝花迭，让她不要这么冲动，我也想找轻霜谈谈。有我在，事情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
　　惜岚的心总算稍稍放了下来，这一放松，竟觉得肚子很饿，宋轻寒立马吩咐下人去端饭菜，自己则起身，去找弟弟轻霜谈谈。

　　宋轻寒进屋时看见弟弟正在给一只小鸟喂食。小鸟很温顺地立在他的手心里，不时地低头吃食，宋轻霜则坐在桌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它，全然不顾身边那一桌子的饭菜早已变凉。
　　“怎么了，又是哪儿不舒服吗？”宋轻寒走上前去问道。每当他这个宝贝弟弟觉得哪里不适或是心情不佳时，便会躲在房里不出来，心疼儿子的宋夫人总会命人将饭菜送到他房中。
　　宋轻霜听到大哥的声音，抬起头来忘着他，微笑着摇摇头，将小鸟放回鸟笼，拉着宋轻寒坐下道：“大哥今天回来得挺早嘛，用过饭了没？”
　　宋轻寒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嗔道：“就算没用过，你这一桌的冷饭凉菜也没法拿出来招待我了。”
　　宋轻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大哥若是饿了，我让下人拿去热热，我陪你吃啊。”说完便起身招呼下人去热饭菜，宋轻寒看着弟弟忙来忙去，突然很喜欢看他这种充满活力的感觉，便没有出声阻止他。
　　等下人都退去后，宋轻霜重又坐了下来，拿过鸟笼，指着里面的小鸟说道：“这是我今天在花市买的绣眼，好看吗？我给它取名叫小迭。”
　　“小蝶？它是鸟，又不是蝴蝶，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宋轻寒笑道。突然，他意识到了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一下子止住了笑容。他死死地盯着宋轻霜那张天真的笑脸，想极力忘掉自己的那个想法，却不料那个可怕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愈发地清晰起来，逼得他不得不开口问道：“你真的想与花迭私奔？”
　　问出这个问题后，他整个人便待在原地。他本想用一种委婉的语气试探性地询问一下，却不料一开口便说出了问题的症结，因为那便是他心里最想问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宋轻霜并未如想像中的大惊失色，只是略微一怔，将鸟笼放回桌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私奔这种事，对你，对花迭，甚至对宋家来说，都是有损颜面的事，更何况，你要爹娘怎么办？”宋轻寒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我也想对花迭明媒正娶，可我向娘暗示地，娘说，丫头只能做妾，不能做正室外。”
　　“这是正理啊，娘说得没错。”
　　“可是我不想委曲她，我既然喜欢她，又怎能让她做小，再取个正室来压着她呢。”宋轻霜说这番话时，脸上的天真突然消失了，宋轻寒第一次觉得，他的弟弟这么得像一个男人。
　　“大哥，帮帮我，就算你不帮我，也请别害我，让我们自生自灭吧。难道你不希望我幸福吗？身份地位这种东西是我们一出生便注定的，可是我不想让它来破坏我下半生的幸福。”宋轻霜哀求道，“大哥你很幸运，取到了大嫂，我没有你的好运，我爱上的女子跟我和太多的不相称，可我依然爱她，所以，我不能就这么放弃她。”
　　“你虽说从小温顺听话，却从未开口求过我，如今，为了一个女子，你这是在开口求我吗？”宋轻寒的语气已含有怒气。
　　“是的，大哥，我求你，别告诉爹娘，还有，帮我照顾爹娘。”说到最后，宋轻霜的头低了下去，他注定要成为一个不孝的儿子。
　　宋轻寒直直地盯着他没有言语，忽然，他起身便往外走，与正送饭进来的下人撞个正着，下人一个劲地赔礼，他却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而去，只剩一地的碗碟破碎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